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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却比下雪时冷上数倍,阳光重新照在函谷关城内的街道上,灼灼地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我抬头看见东面的函谷关城楼上已经高高悬挂起魏国的黑色旗帜,许多魏国士军排着队沿街跑过,在城内到处张贴告示。

    一队士兵经过时,其中有个小兵突然冲我喊起来,被领头的卒长提着领子骂了一通,他立刻面红耳赤地瞪自己上司,只是没有回嘴。我惊喜地道:“小潜!”

    那卒长见了我就收回手,拍了裴潜脑袋一下:“你小子原来是凌主簿熟人?去!早些回来!”

    裴潜不服气地朝卒长哼了一声,兴奋地来到我跟前:“我一进城就打听你,可是没人告诉我你在哪,我忙得走不开,也没来得及找你。”

    我敲敲他的头:“你能多忙?”

    裴潜不高兴地拨我的手:“你没看见吗?我们胜了,在到处贴告示,告诉这里的百姓放宽心,魏军不会动他们家产。”

    我见他眼中洋溢着激情,好像把过去不经意沉淀在眼中的仇怨都融化了,不由笑道:“我真不知道,我那时在睡觉呢。你告诉我吧,何时破的城?赵军怎么败的?”

    裴潜皱眉看我:“你又受伤了?很多人都说你立了大功,一定会升官,我可没想到你是这么立功的。”

    我揉他脑袋:“不过一点外伤,别太担心。问你正事呢,快说。”

    裴潜偏开头,辩白道:“谁担心你!问问罢了。”不过一说起战况他又兴奋起来,“这次攻城还多亏了我们,虽然原来的城门破了,可是赵军一直用石块和塞门车堵住城门,又是抛滚木又是扔石块,砸死了不少人。乔将军一筹莫展的时候,徐卫将军正好带着攻城器械到了,上百架云梯架在城头,我们终于攻了上去!赵军没有后援,没过多久就顶不住了,有些人投降,大部分人还是战死了。”

    我想了想:“嗯,没了后援,那函谷城外的赵军怎样了?”

    “跟城里的赵军也差不多。”

    “主帅陈显呢?”

    “你居然也不知道?”裴潜瞪大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所有的人都在传,说燕王殿下亲自带兵追出陈显几十里,消灭了他的大部分护卫,最后他只带着几个人狼狈逃进山里了。所以后来赵军群龙无首,全线崩溃,连我都追过去杀了两个敌人呢,徐将军说这样可以拿伍长的俸禄了,有空缺就能当上真正的伍长。”

    “原来如此。”怪不得怎么也得不到他的消息。

    裴潜憋了很久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抒发对象,又道:“擒贼先擒王,你当时曾用这个道理教我,没想到被燕王殿下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陈显也真是厉害,四面几乎都有咱们的伏兵,他居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逃脱了!”

    我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座门楼前转过身:“小潜,我进去见燕王,你没事的话就在门厅里等我一会。”

    裴潜撇嘴道:“我忙着抚民呢,没工夫等你,你要有空就去找我好了。”说着迈开步子,不一会就跑得无影无踪。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背影摇头。抚民?只打了一场仗小畜生就学会摆谱了。

    我走到台阶上敲门,很快就有人引我进去,对面的几间正房外站了十几个黑衣燕骑士。我看见燕九也在其内,他也看见我,急忙走过来道:“凌主簿要见殿下么?请跟我来。”

    我问:“殿下醒了么?”

    燕九点头:“早就醒了,刚还问过您醒了没呢。”

    我不由停住脚步:“现在都有谁在里面?”

    燕九小声道:“杜司马,吴记室,还有监军田大人。”

    我继续向里走,笑道:“杜司马不是发病了么?来得倒快。”

    燕九回道:“杜司马听说殿下出事,立刻加急赶了过来,函谷城破后,便找了这个僻静地方安排殿下静养,自己不顾病体一直在旁边等到殿下醒来。”

    我笑:“杜司马真是辛苦,那么我的住处也要多谢他安排了。”

    燕九左右看一下,转移了话题:“凌主簿,看在咱们一同出使的情谊上,燕九斗胆提醒你一声,日后见了燕骑军要多加小心。”

    我看着前方,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燕九,你也恨我吧?他们都牺牲了,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这个半路杀出的南越人,偏偏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没死也罢了,为什么还要害得更多人为之丧命?”

    “我不恨你!”燕九有些激动起来,他一下拦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掩护我出城时也怀了死志,你没有私心!在我燕九心里,你一样是我的兄弟,谁活着回来我都高兴!燕骑军也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看着他,用力拍他坚实的臂膀:“燕九,多谢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有兄弟!至于别的燕骑士就随他们高兴罢,只要他们认为应该。”

    燕九见我要走,急忙拉住我:“你不要误会,燕骑军绝不是认不清大局的人,他们只是……”

    我一笑:“我知道,他们只是没把我当自己人。燕王受伤,燕骑军损失惨重,有几个燕骑军认为我值得他们这样做?事情可以说得明白,感情又有几人说得清呢。他们在燕骑军心里的份量都比我重得太多,挽回一个有用的凌悦,怎么抵得过失去同伴的痛苦?我既然补偿不了,就等他们来讨还。”

    燕九有些动容,突然道:“凌主簿,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着和我们一样的气息,可是又很不一样。我有感觉,也许有一天,你会让所有的燕骑士都把你当生死兄弟!就像,”他顿了顿,似乎下面的话很难出口,我不解地凝视着他,燕九再看看我,豁出去般小声补充,“就像燕王殿下那样!”

    我微微一愣,接着笑了:“燕九,兄弟!你这样宽慰人的方法很别致!”

    燕九瞠目站在原地,似乎对我误解他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我向他抱拳,转身走进江原所住的厢房。

    果然江原已经醒了,他面色仍是有点苍白,可是精神很好,穿了件宽松的银白色拢袖箭袍,弯着膝盖侧靠在软榻上,恍一看倒像个文雅有余英武不足的纨绔少年。记室吴胤站在榻前,正拿着簿子向他报告军功和战果情况。

    江原对面坐着杜长龄和一位老者,两个人对比鲜明。杜长龄穿着未染的布衣,脸上是病态的慵散,清淡得几乎要被风吹散,那老者却是一身亮紫色绸缎,目光灼灼,晃得人眼疼。

    门口的燕七见我进来,连忙禀报:“殿下,凌主簿来了。”

    江原视线向我这边一扫,轻声道:“来得正好,我正跟田大人说,这次凌主簿居功至伟,理应升至从事中郎。”话音似乎有些中气不足。

    我不接话,先跟他见礼,又依次跟田文良和杜长龄见礼。问道:“殿下的伤势怎么样?”

    江原笑道:“所幸命大,腑脏没有大损,多谢凌主簿关切。”

    我道:“下官还要谢过殿下褒奖。这次虽然引得赵军出关,但不幸被扣为质,连累殿下多费周折,正想自请降职,何敢居功。”

    江原有些不满地对田文良道:“田大人,你见过这样叫人为难的人么?”

    田文良仔细打量我,嘴角的长须灰白发亮,他哈哈一笑:“明明有功,反求自降官职,老夫倒是见得不多。”

    我汗颜道:“监军大人见笑了,下官确实有愧,不敢当此高职。”

    田文良看向我的眼神越发明亮,拈着胡子大笑:“好好,实为难得!” 他又转向江原,悠悠道,“殿下,老臣想起当年做你们兄弟启蒙业师之时,除了晋王殿下偶有谦让,殿下与韩王殿下从来事事争先,绝不容得别人低看一眼,你父皇曾为此头疼得很呢。”

    江原轻笑:“那都是少年心性,难为老师还记得。”

    似乎因为江原叫了一声老师,田文良又呵呵笑起来:“十几年前的事了,老师这二字折杀老夫也。”

    江原肃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老师幼时教诲,学生从未或忘,只是平日不便称呼罢了。”

    田文良眼中似乎有泪花在朦胧闪烁,动情道:“得殿下一言,老臣无憾。”他再看看我,叹道,“凌主簿今日所为让老臣感慨良多,依我之见,他不愿大功独揽,那便只升一级如何?”

    江原想想道:“也好,那便是军咨祭酒了。吴记室,你改一下,其余人的赏罚便按记录来办吧。传令,有罪求饶的处死,有赏不受的一样处死。”吴胤连忙答应。

    田文良见吴胤出门,便借故告辞。江原虚弱道:“老师慢走,恕学生伤重无法亲送。”我与杜长龄都站起来把他送出门,这才回到房内。

    杜长龄对我笑道:“恭喜凌主簿升任祭酒。”

    我忙道:“惭愧惭愧。还没多谢司马大人为下官安置住处,那里远离殿下住处,十分的清静。”

    杜长龄依然微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想凌祭酒安睡之中,自然不喜吵闹。”

    我自责道:“大军入城之后的种种事务也劳顿大人了,听说大人为此一夜不眠不休,下官却在房中酣睡,实在不该。”

    杜长龄正要说话,忽地剧烈咳嗽起来。我忙递给他一碗水,他道了声谢,又咳起来,面色有些灰白。

    江原皱眉道:“燕七,去问凭潮,杜司马的药还没煎好么?”又对杜长龄道,“你累了一夜,还是去歇息罢,余下的事我来找人做。”

    杜长龄看我一眼,道:“好。殿下这几日也要静养,臣已安排乔将军把守函谷城西的谷-道,即使赵军大军攻来,也能保证关城无恙。”

    我有些诧异:“怎么,接下来大军要停止西进么?”

    “殿下伤重,近日内无法指挥作战,只能不得已出此下策。更何况攻取函谷如此惨烈,大军也需要做些调整。”

    我看江原:“眼下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殿下不亲自去犒赏三军么?”

    杜长龄微微皱眉:“犒军的事已经商定由田大人与虞将军主持了。”

    我不由有些恼火,冷冷道:“田大人和虞将军都没有亲自参战,这不是明摆了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藐视么?殿下带了两万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万,他不亲自出面,叫那些幸存的将士怎么想?”

    杜长龄看着我道:“凌祭酒,殿下这样怎么还能起身?就算勉强起身,加重伤势不说,还会将殿下伤重的消息走漏出去,到时军心动荡,强敌乘势来犯,如之奈何?”

    我哼笑一声:“杜司马妇人之仁!当时眼看殿下被陈显击中的人不在少数,本来已有不少将士为殿下担心。陈显又逃脱,难保北赵人不等着看我们出事。现在闭门不出,不正是坐实了他人的怀疑么?唯有殿下出面才能进一步振奋军心,为接下来进取关内做好铺垫。”

    杜长龄第一次有些不悦:“凌祭酒,你这样固执己见,置殿下安危于不顾,不知存了什么心思?韩王从武关传来消息,说南越联军眼见我军攻函谷,不肯同时进攻,却持袖手观望之态。联想越赵两国曾多次联手排挤我国,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不成?”

    我冷笑:“原来杜司马一直是这样怀疑下官的么?当初冬至宫宴,杜司马说假若我不能放下南越,便会为殿下所不容!现在看来,是杜司马自己的意思吧?”

    杜长龄面色微变:“不论怎样,在下全心辅佐殿下,便不容许他有所闪失,更不容许有人轻险冒进坏了大计。”

    “下官若说,我早已决心不想南越,也是全心助殿下攻赵,杜司马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的想法会坏了事?”

    杜长龄面色更为灰白,他抿紧了嘴向江原施一礼,匆促地走出房门,不久,远远传来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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