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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头变故猝生,不知引来这头多少心急如焚。

    两少年并林云起一直身在江面上的一艘战船之内,因兰王与人约好了是一人赴约,便只好不远不近的等着,不时拿远镜张望二人交谈情景。听不到对话,只能通过揣测两人面上表情,跟着忽忧忽喜。

    但见二人由你来我往逐渐变成兰王一人慷慨陈词,估计是己方占了上风,正欢欣时,却见江那岸城头忽然火起,小舟竟向对岸飘然而去,不由都急了。

    “姐夫?!”怀桢如今姐弟失散,阖家入狱,虽嘴上不肯示弱,心里却早已将这王爷姐夫当作唯一亲人,如今一见,忍不住第一个出声,“这要去哪儿?”

    “向南岸去了。”清执轻声道,面上虽没露出什么,却是急忙将远镜递与了林云起。

    林生举镜望了半天,不由凝眉:“定是薛简想要靠岸——锁澜城关上似乎出事了。”

    话音刚落,便有探子来报:原来那城头之上的火光鬼影竟是信王!

    “王爷啊……”想到那人可能的反应,林云起不由叹了口气,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姐夫不会有事吧?”刚一出口,少年便忙打自己嘴,“呸呸呸!信王那个坏人有事还差不多。”

    林云起苦笑:“要是信王出了事,那就更糟啦——柳公子,你就只管自欺欺人吧……王爷此去……唉,怎么偏还遇到这种情形——莫非是信王有意?!”

    “真的……会有事?”这次连清执也不由发问。

    林云起连远镜也不肯放下,边眯眼观看,边叙说道:“我们劝也劝过,求也求过,可王爷说什么也不肯放弃那一线化干戈为玉帛的希望——他相信那薛简既守卫了澜州升平十载,之前又不肯罔顾职守起兵投效旧主,便定是个心有家国、仁慈明智之人。这几天交锋下来,愈加坚持要与之当面恳谈,开诚布公——若薛简当真胸无私念,顾怜社稷苍生,便定然不会再困兽犹斗,白白牺牲全城无辜军民。可是,人心叵测,这事又如何能说得准呢?万一那薛简是个愚忠之徒,死抱信王不松,死遵廷令不改,那王爷单刀赴会,还不首当其冲?!”

    “那怎么办?”在意识到以前,清执已然脱口而出。

    却见怀桢转眸看来,神色复杂,欲言又止。而谋士圆润的脸上却无太多表情变化,仍边凝望远镜之中,边随口道:“要是他薛简敢动王爷一根手指头,我们便教他澜州城顷刻间水漫金山!”

    这才知过去种种拼杀、重重血火,都不过是试探、遮掩,浓稠的鲜血是为了掩饰其下不见血腥却更残酷的屠杀。下意识的觉得恶心,但看到他人因担忧而紧皱的眉峰,又觉这似乎并没什么不对——真是,自己究竟是在为谁担心?!他在心里责问自己,又安慰自己:兴许,不过是看不得同伴那样忧虑吧。这样想时,又忍不住总想起不久之前,去去千里烟波,那一抹清光流照水之央,胜似明净月华。

    正兜兜转转着,却听林云起又幽幽轻叹:“不过这水淹澜州之计,能唬得住的也只有心存良知之人,若那薛简真非善类,真绑了王爷去朝廷请功——朝廷眼里,一个兰王,可比数万军民之命都值钱得多——我们就算真淹了澜州城,真下了锁澜关又能如何……”

    这,他自己……想到了吗?这一次,清执没有再责怪自己也为那人担心,只注意到心又酸又痛,似乎是被无数的疑问涨得不能自已:究竟何为好何为坏?究竟谁是黑谁是白?为何明知道人是杀父弑母的仇敌,却仍盼他生还?为何明明知道是许许多多人的性命,却忍能当作薪柴,去烧出往京城相救另一些人的通途?难道只是因为那些人自己不认识,这些人和自己相干……

    正胡思乱想,忽听人一声惊呼——竟是那最沉稳的谋士——林云起失声道:“不好!信王跳城了!”

    还没说完,远镜就被怀桢一把夺去,望见那头情景后,少年的脸色一下变成青白,不假思索的就喊道:“快!快去救姐夫回来!”

    清执不能上去与他们争看,只能将只字片语在脑海里拼拼凑凑,终于也汇成惊心动魄的激流:信王自杀了!他们索要的奸佞已死,那对澜州城的攻击要将建立在何理由之上?更有,如今的薛简还会不会再如人希望的肯——天啊,他会不会现在就恼羞成怒?!他会不会……

    几乎同时和怀桢扑到了船舷边使劲向那头张望:己方的战船灯火不能映照的江面,沉重漆黑,如隐鬼魅。只一点白芒,飘摇如一声欲断的呼唤。

    人都屏着息望着,仿佛一不留神,那点白芒就会隐没在黑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孤帆远影冉冉而近,船头站的,正是安然无恙的兰王,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待人一上这船,“姐夫!”怀桢第一个扑上前去,再忍不住,倏地就红了眼圈。

    之惟便笑笑,按住他肩头,声音略有些哑,分不清是因感慨还是疲倦:“没事的,怀桢。”

    少年不出声,摁住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他感觉那手沉,且冰。

    “王爷,信王是真死了?”是林云起在问。

    之惟转眸,点点头。手背上那手一颤,才发现自己竟没有丝毫异样,忽然就生出个可笑的念头:是不是要是自己死了,那些所谓“亲兄弟”也是如他一样的反应?流泪动容的,竟全都是外人。

    只听林云起又问:“薛简呢,是何反应?”

    他没有回答,感到那略小的手将自己的抓紧,用两只。

    林云起望着他,沉声道:“那么王爷,便请下令吧。”

    之惟转过眸去,避开人的凝视,尤其是身前的少年,沉默。

    “王爷,不能再等了!信王这一死,万一死出薛简的斗志来,那可就糟啦!”林云起盯着他侧脸,“您想一想,咱们为何要选这个时间动手,还不就为了在睡梦中淹他个措手不及?!若再拖下去,等他们将泄洪水闸全都打开,大水就可能发挥不出全部威力,那样的话,咱们可就什么都来不及啦!”

    之惟感到抓住自己的手又紧了一些,更紧的,是少年笼罩的眸光,在他脑后,逼得他无处可逃。他看见墨黑江面,映出两岸灯火缥缈,一点点飘浮无定的光,却显得那么暖,那么好。可掌间少年的手,又那么冰冷,那么潮,那肩膀,还那么稚嫩,那么小。

    之惟再忍不住转过脸来,万里澄江千里青山都仿佛不过是那一两个人的背景——那纯白的衣衫,玉洁的面庞,那样清澈的眸光,明明含着忧,偏又带着笑——

    怀桢望着他,满眼是泪,却还是咬着牙道:“姐夫,没事的。我明白的,都听你的。”

    无数光影重叠,那最远又最近的梦,那相似又不似的容光,一根埋了许久的刺今时终于在心房上刺出一个血口来——

    断云!

    既破出这一声,心澜便再无阻挡,所有的汹涌澎湃都激荡着同一个声音——

    快回去!快回去!快回去!

    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冲开所有阻碍,便能飞流直下直捣黄龙,可又是为什么——仿佛虚空之内拂过一缕清风,恍惚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那样温柔温暖,吹拂一池碧莲亭亭如盖,在盈盈一水间,露出淡淡笑容:“普渡众生……”

    他闭上了眼睛,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再等一等。”

    多少年后,多少史家伫笔于此,多少读史者掩卷于此,感慨仁宗当时之高义:爱妻下落不明,亲友皆陷于敌手,却能忍将一己决胜之机,换作无辜黎民一线生机。一代英主和一代名将的沙场相遇,最终却竟并未留下多少有关谋略战术的经典,汗青之上,阡陌之间,只留下一页简单的叙述、一段似是而非的传奇——

    据说是史官向仁宗承上了草成的史册。翻到锁澜一战那页,垂暮的千古一帝轻笑着摇了摇头,用朱笔将整页的语句都划去,只说了一句:“没那么多神乎其神的,朕那一刻只是想到了四字——‘十里春风’……而已。”

    从此,笛声一掠而去,空余千古流云。

    只是当时,无人能将这转瞬即逝的胜机当作寻常,短短一刻,仿佛一生。林云起再忍不住,又走上前来:“王爷,真的不能再等了!错过这次机会,咱们就只能强攻啦!王爷您想一想,那样的话,死的人又岂会少了?!”

    不知何时,少年的手已从他手上移开,这才觉得一人望月,满身清寒。之惟转过眼来,看见每一个人眼底映出的船火,如星光点点……

    指甲掐进了自己掌心。

    忽然间,听得舱外水声作响,有人跃上了这船,兴奋的承上书简:“王爷,薛简开城啦!”

    *******************************************************************************

    靖平十六年一月末,澜州刺史、忠威将军薛简向兰王奉上城中驻军、户籍薄册及锁澜要塞的全部图纸。至此,锁澜关的对峙宣告结束。靖难军以极少量的死难打通了通往帝都的最大关隘。

    当夜入关,关中宁静,只天边幽微晨星隐现,显示已改天换地。

    二人并辔行于城中央兵道之上,大道宽阔,方石整齐,视野之内,除用以解毒的药木以极宽的距离兀自矗立之外,见不到任何木制建筑。一切都是按百年前设计者的构思一丝不苟的修建,连兵道两边一排排整齐的营房,营房外笔直挺立的战士,虽未持械,却都精悍如一柄柄长矛。一切,都像所有人所梦想的一样:天下无敌。

    便是之惟等人亲见了,也都暗自觉得:若非自然之力,若非人心之变,只用强攻,这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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