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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加入了安神的药物,靖平帝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方醒,一睁眼便看见一抹清影仍在外头忙碌着。见到他醒来,所有人都忙围将上来,可当对上那黑白分明的水眸,九五至尊又一次合上了眼帘。
断云第一次敢妄揣帝王心思——回避,是因不能面对吧?心里涌上阵苦涩,于是转身走出去继续煎药。
药熬好时,靖平帝已在众人服侍下起了身,略吃了两口点心便罢了,挥手让人都退下,自己靠坐在南窗下。雪尽后终于有了几丝早春的阳光,带着溶溶的金光和微微的温暖,只是,一照在那雕金饰玉的几案上便又冷却了,皇帝将手放在桌上铺好的纸张上,莹白手指似和雪白纸张融为一体。
断云将药端了进去,靖平帝抬头,阳光将他容颜映照成近乎透明,看了她一眼,复又转向了窗外。难得晴朗碧空,万里无云,似不能承受那光线,他眯起眼,目光却仍久久停留在蓝天尽头。
旁边郎溪接过药来,等温度适中了,才又端到他眼前,低声道:“皇上,药好了。”
靖平帝低眉看了药碗一眼,略皱了下眉,但还是伸出手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断云在旁看着,不禁想起先前逼那人喝汤的情景。点点滴滴,不思量,自历历在目。阳光有一瞬太过刺眼,她别过头去,见冰冷庙堂,一地熔金。
所幸皇帝并未看向这边,目光落在面前的白纸上,摆摆手:“都下去吧。”
断云跟着郎溪一道退出暖阁,将自己埋入药海书山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里头“啪”的一声轻响,人心一紧,立刻冲了进去。只见靖平帝捂着左胸,正皱眉喘气,忙抢上前去查看,幸好只是一次轻微的发作,并无大碍,便让郎溪拿了药丸予皇帝含服,又等了会儿,方才喝下去的药物也终于开始发挥效用,靖平帝的脸色渐渐和缓起来,气息也平顺了。她搭了会儿脉,确认已无碍,正要再退出去,却听靖平帝道:“等等。”
她停步,抬睫:皇帝的目光仍落在面前的白纸上,仿佛那纸上书写着无字的经卷,这才注意到榻上榻下散落着不少纸团。
“帮朕研墨。”皇帝说道,却并没有提笔。
她还在怔忪,却见郎溪已捡起地上纸团,兜在袍中退了出去,这才意识到是对她说,忙走上前来,提袖研墨。上好贡墨,涂金龙纹,砚中晕开,光泽细腻,她不紧不慢研着,见那一汪墨黑渐渐扩大,可让研墨的帝王却始终没有提起笔。
过了会儿,听见靖平帝道:“力道适中,墨色均匀——是个懂行的——在家研过?”
断云垂首道:“以前在娘家时,曾给家父研墨。”
靖平帝“唔”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常研吗?”
“有时而已,家父嫌臣妾手轻,墨不够浓。”
“你父亲的确是写得一手漂亮的台阁体,貌丰骨劲,有颜氏遗风,乃是用浓墨的高手,难怪会嫌你研得淡。”皇帝漫不经心的似乎解释。
这般闲话家常倒透出丝怪异,她不由抬眸,看见天子的眸光落在砚台里,两点墨黑沉在深瞳之内,薄唇半抿,半晌才启开,又半晌,方才问出:“那……后来还常研吗?”
心中一动,复又一酸,断云立时猜到:这才是他其实想问的吧,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摇头,眸里浮出一抹苦笑:“不常研——臣夫不怎么写字。”
“懒鬼。”靖平帝模模糊糊的哼了一声,脸又转向了窗外,唇角却泛起一丝苍白的笑纹。
断云低下了头去。
却听靖平帝又道:“既说到你父亲——朕问你:这一次,你是如何能说动他的?”
断云抬头,天子转眸相视,面上含笑,却不怒自威,淡淡道:“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朕怕比你还清楚些。先前那样的退避自保,怎的忽然就转了性,肯公然出来替人叫屈了?这里头有些个什么缘故,你都说了些什么?还有,你是怎么进的宫?”见她面色微变,便瞥了眼外头,“不用怕,朕已罚过了的人,不会再罚第二次。”
断云弄不清其问话意图,却也只能照实回答:“万岁圣明。家父开始的确是不肯答应,他早已做好了自污以避的准备……”忽然就停顿了下来。
靖平帝扫了她眼,随后倚在靠枕上,合了眼帘,淡声道:“朕听说了——礼部大员五旬得子,乃是近日来朝房里最为津津乐道的闲话。朕可是接到不少的弹劾折子,参你父亲身为翰林领袖,士人表率,值此边事危急、君父违豫之际,竟敢放浪形骸,沉溺酒色,有失清流首座之身份,要求朝廷重重治罪。”
几句话说得很沉,语气却并不怎么重,断云一时自然揣摩不透皇帝心意,却知皇帝对这些弹劾折子无一回应,更未真做出什么惩罚,便大着胆子回道:“皇上洞察烛照,宽厚仁慈,这些自保的小手段自逃不过陛下的眼睛,不过,其实柳府之内还有后着,就未必是陛下所能知晓的了。”
“哦?”
“将此等家丑暴露于万乘之尊跟前,实在是有辱圣听。”她淡淡苦笑。
皇帝仍闭着眼,道:“你说。”
断云只得说道:“臣妾正月十五回到家中,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檀香气味,隐觉诧异。那时家中诸人皆在庭中赏月,见到臣妾出现,都大惊失色,妾之继母便忙要领人去她房里回避。臣妾这才想起外头传言家父之新纳妾侍怀有身孕,不加思索,便上前阻止——继母房内皆是樟木家具,与檀香混合,极易导致滑胎。当时只想着要救下一条性命,却见庭中并无多少人感激。于是慢慢想来,才觉此事未必家父不知,心中不由惊惧,后来与家父说话时,语气也就不免冲撞。”说着说着,将头又埋了下去,想起当时自己咄咄逼人,一半是急着救人,一半是气人竟用未出世的婴孩设谋,当时自觉字字在理,现在回想却又莫名纠痛。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皇帝闻此自污自保之法,会有何反应。
旁边靖平帝沉默,太长的时间让她疑惑是不是哪句话惹怒了帝王,偷偷抬睫,见阳光勾勒出那清癯轮廓,淡淡静静,帝王仍合着睑,唇角勾着一抹清冷的笑,依稀是在出神——也许方才那些话,他并没有听到吧?她不禁暗想,却见靖平帝忽然就开了口,笑容疏忽淡去:“你顶撞,是因为你觉得父亲让你失望了,他非但懦弱胆小,而且还狡猾残忍,对吗?”
她悚然动容,皇帝睁开眼,微眯着看向她,灿金拂略过他睫间,如一线刀光。
是!当时她确实失望又懊丧——自小看作高山仰止的父亲,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刻龟缩逃避,甚至不惜用最珍贵的性命来躲避风浪——虽还未出世,却也是他亲生的骨肉啊!一想起自己痛失胎儿时的痛不欲生,便怎么也不肯相信世上会有人舍得拿亲生骨肉作挡箭牌,更不信那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心里虽这么想,可现在要她在他人面前承认这份失望,却又怎么也不能,即使是面对当朝的君王。断云咬着下唇,并不回答。
靖平帝望着她,眸里不知闪过抹什么,又闭了眼,寒光瞬时隐灭,面上便又只剩了一层浮动的炫白日光,言道:“身为大夫,是不能理解吧?有人可以利用自己的亲生骨肉——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怎能不疼惜,怎么肯割舍?”皇帝的音色并不是很低沉,甚至据说青年时还甚为清朗,可人都感觉,世上再找不出比这更摄人的声音了——每一字吐出都像是箭簇划过长空时的鸣啸。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箭矢的尾音是那般无力。
人只听见他用不变冷肃的语调缓缓道:“若不是你阻止,只怕现在京城已经传遍了:堂堂礼部堂官,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平日最爱指摘他人,自家却是藏污纳垢——五旬得子不算,居然还闹出个妻妾争宠失落胎儿的丑事。如此,还有何脸面在朝廷上立足?只能辞官回乡了此残生。如此,便能避过了多方的拉拢,躲开了重重的试探,更不用表那个关键的态,带那个要命的头了,是不是?以个未出世的胎儿来换一家老小的平安,确也是个办法。”
句句都是她脑中所想,可被帝王说来却可谓是字字诛心。但奇怪的是,说这些话的时候,靖平帝面上却并未露出一点愤怒或嘲讽的神色,语调平稳,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雪样病容映着暖阳之光,像是一池风荷熏然欲睡——难道这真只是闲话家常不成?可心中却又怎么也不肯信——是啊,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再像以前样信任依赖,更何况是深不可测的帝君?如此想来,忐忑的心反倒平静了一些,断云暗中深吸了口气,继续研着也不知会否有人使用的墨,继续等待聆听。
果然,靖平帝闭着双眼,继续又道:“在儿女心里,父亲……该是个什么样呢?该是永远顶天立地的吧?他怎么可以从小教你善良仁爱,自己却漠视生命;他怎么可以一面给你讲忠孝节义,自己却阴谋算计;他怎么可以像这个世界一样黑暗,一样令你失望?!”
如一轮明月忽然跃出,照亮了原本晦暗起伏的海面,断云脱口而出:“是。”
靖平帝忽然笑了:“呵呵,你就是这么跟你父亲说的?”
“没……”她摇头,“臣妾只是说他身为清流,怎可以独善其身,害怕连累?”
“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怎么能够呢?那是父亲呀!”她并没觉这话有什么不妥,却见靖平帝眉峰一动,一抹水纹突然扰动了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意识到他一直在对她言说的是什么——“父亲”?!
她忽然注意到窗下的一片茫茫,不是阳光白炽,而是君王须发如雪——朝如青丝暮成雪——一时间,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被称为“万岁”“万万岁”者的衰老,竟也只需一个朝暮,一场落空了的等待。眼眸,不自觉的就湿润起来。
这边靖平帝终于睁开了眼,似并未发现她神色的改变,好像还在微微出神,轻轻颔首:“你不这样说,是因为你怕他?还是怕伤害他?可你那样问就能表示你还信任他吗?”
她无法回答。
而皇帝也显然也并不要答案,说着眼前的事、他人的事,可深远的眸子却又一次飘向远方的云天,澄然透碧的天空,像极了谁的眉眼……
“只怕你是误会你父亲了。以为像现在这样站出来才是正直勇敢……你们毕竟还太年轻啊……”说着,他忽然笑了笑,转而问道,“你父亲是怎么对你说的?”
在那一笑里,断云终于看清了:原来九五之尊也不过是个倚窗而盼的老人而已——以前怎会从没发现?是畏惧天威,还是别的什么,让他们竟从来都没有看清过那深黑眼底明明白白写着的挂念!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乃是世上最大的悲哀,却忘了还有一种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同样也是生死错过,心里的话永远再没机会说出来……想到此,不知是苦是甜,只知有一股暖流在悄悄流淌——原来,那天父亲的话,自己当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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