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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上面看,一切都不过是旗语变幻,火把移动,巨大的战阵如忘了它是杀人机器,看来真有如幅壮丽的画图。其间黑点或聚成团或连成线,在阵势变换的缝隙之间游走,有时因动作迅猛,竟能带动了它们周围的阵型走样;有时则只能见一片混乱,火把在混乱中灭去又亮起,金戈铁马掩在城头上下一直未断的厮杀声中,压根不能辨清,只能模糊的看到那阵型的边缘线条有了怎样的变化,以此来判断那一部陷阵的青龙骑兵是否还有存活。
原来每一点变幻,都是鲜血写就。
之惟仍矗立于北门之上,刚攻上城头的一千敌兵已然皆作了刀下之鬼。断剑残枪、断肢残躯铺了一地都是,砖墙早看不出原本颜色,只一带血河在眼里蔓延。蚁附的敌人终于有了稍微的停歇,不知是不是因大部分精力现都已放在了围剿青龙营上,但毕竟终于让城墙之上苦守的众人能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兰王听见自己的呼吸,和每一个蝼蚁般的兵卒一样,那么沉重,又那么孱弱……望着天边一轮圆月,不变冷然,遗照千古,忽然生出丝极端厌倦的感觉。
他不知道,其实孑利此刻的感觉也很沉重。十五天的僵持,对攻而不克的乌桓太子来说其实是更大的压力,这种压力逐渐已成了一种焦虑和愤怒,只道要不停的进攻再进攻,一定要将这小城摧毁,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现在只怕他连当初为什么要来攻打灵水都已忘了吧?叶冉不由看向那暴怒的太子,往日精心维持的风度已荡然无存,暴虐的表情和嗜血的眼睛,让他看来终于完全像一名靠马刀过活的游牧民族的首领。
其实,连他也未料到灵水可以坚守这么长时间。之惟……不由在心里暗暗的疑惑: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坚持了这么久?他本以为,这世上除了恨,再没什么能让人一往无前。不过,不似他现在的“君主”,其实他自己并不是很在意此阵的成败,他更多的只是将它当成一个游戏,一如在自家后花园里的消遣。灵水,是肯定会失守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越早失守,他仇报得越早;越晚失守,那人死得更惨。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有时还希望城破得晚些,如同一个知道结局的看戏人,不希望精彩的故事马上就演完。
布下此阵其实也是受人威逼——本来攻城就殊无捷径可走,于是他不出谋划策便被看成了无能,为了不让乌桓人进而将之当成背叛之意,这才不得不教他们布下这阵势诱杀青龙营——只怕这是那人最后的生力军了吧?想到此,方觉有些意思。
而更有意思的是竟能棋逢对手,对方居然有八支游兵不声不响的深入了阵中,而那青龙营也非泛泛,居然知道人随势走——变动越自如的阵法越意味着阵中兵卒重步调而轻杀伤,变阵之间,敌我交错,便能发挥出骑兵优势,趁隙逃脱。
而那八支游兵恰恰模仿了“游阵”——须知八阵一旦布下,便只能各自在原地变幻,而不能再移动方位,于是结阵和战、交相呼应、补给后勤等皆靠游阵从中来往联络。黑夜之中,只火把照明,那些轩龙游兵来去如风,尽挑乌桓游阵交手,阻其联络。更有甚者,还有稀里糊涂的乌桓兵将轩龙游兵当作自己游阵,而跟着他们一统乱走,坏了原本阵型。
只见随着那边城楼内的令旗挥舞,八支游兵居然已成功带出了几队抱团的青龙骑兵,循着阵势,向生门杀去。
乌桓太子也瞥过来,见那一直也不知真咳假咳的慵倦军师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水眸幽幽一闪,火把映照下竟似一层血红。
乌桓中军令旗扬起——变阵!
传说中威力无穷的风后八阵,此刻方显出了它的狰狞面目。
天覆阵外方内圆,为阵之主;地载阵配之于阳,动用无穷;风扬阵绕风为蛇,变幻莫测;云垂阵形如翔鸟,伤人无形;龙飞阵爪足尖锐,龙变其中;虎翼阵伏虎生威,变为无极;鸟翔阵势临霄汉,三军末当;蛇蟠阵能屈能伸,首尾相困。此刻依中军令旗变动起来,龙飞鸟翔,虎啸蛇绕,立时将刚刚脱出重围的猎物又咬在口中。
灵水中楼令旗也急忙应变,只见那八队游兵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不同物事:天覆阵中,游兵持火铳火箭,专以火攻;地载阵和云垂阵内,游兵手持木棒,看似杂乱,却是于敌阵之中以五行再摆己阵,乌桓兵都是听人指挥方能站成这八阵,哪能当真识得这奇门遁甲之变化?登时大乱,几根木棒竟横扫千军;其余五阵也皆是如此,轩龙游兵或持灌了毒液的水龙,或解开口袋扬撒其中沙土、石灰,正看得眼花缭乱的乌桓兵下一刻便再没了以目视物的机会,纷纷捂着眼睛又叫又滚,原本完整的阵型立刻混乱起来。
乌桓人不懂,叶冉却明白这是对手以“五行相克”,依着“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一一破解自己按九宫八卦布下的阵法。想不到这两仪四象,五行八卦,天地阴阳乃生世界万物,斗来斗去又归到这同根同源上来。心中一动,方才被激的兴起竟顿时淡了许多:自己的人生原也不过如此,再兜兜转转亦宛若死水,想着,竟又渐渐生出丝平日的惘然来。
就在他心生颓唐的刹那,轩龙骑兵已在阵中撕出了数个血口,在游兵的穿梭整合之下,残余兵马渐汇成了两股,向天覆、风扬二阵猛冲,意指两阵所守的两道吉门。只见此时轩龙袍泽会合,虽早存必死之志,但见同袍不计生死来援,深受感动,均都提起了奋勇之念,只望能舍命拼杀多拖住几个敌人,而为同伴开出一条生路。由是舍生之心,顿汇成雷霆万钧之势,乌桓兵卒只觉那残剩的一千疲兵嬴马竟似发疯一般,铁蹄踏出,无可阻拦。
眼看,便要杀出重围——
灵水中楼上,之惟折回,居高远眺,瞬也不瞬的紧盯着城外阵型改变,只见这厢林云起令旗挥舞,那边终于能见了两股清晰的人马河流一般向阵势的边缘涌去,只是看那声势,还不到原先一半——
两代人经营,数十年心血,五千青龙铁骑,于今朝一役崩解。
他不及感慨,这才不过是这片血河尸海之中的浪花星点,只是,无端……愤慨。
正在此时,却听楼下一阵嘈杂,竟有兵戈之声,刚听呼六浑道了句:“王爷小心!”就被他扑到一边,胡人小子横刀护在他身前。
竟是一人以轻功攀楼跃入,见到兰王,立刻便跪了:“王爷末慌,在下乃是飞鹰使戴谦。”说着,亮出黄金腰牌。
呼六浑见那腰牌沉重,纹路精美,上画一飞鹰,刻的却是纂字,并不认识。
身后兰王却拍拍他,示意他让开:“没事,是朝廷来使。”
说是朝廷来使其实却并不准确,因飞鹰使乃是天子御控,而非隶属于有司,俱身怀绝技,专职执行刺探、护卫、传书等天子密令。所以,这位飞鹰使当说是天子来使更为确切。
旁边林云起一面监视战局,一面竖起耳朵。
只听那飞鹰使道:“请兰王接旨,圣上口谕: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之惟挑眉:“现在?”
“是的,王爷。”
之惟嗤笑一声:“那他来守城?”
戴谦没料他竟是这等反应,只忠于天子一人的密使立刻便沉了脸:“请王爷慎言。”
“慎言?”之惟也不知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火气,笑容更冷,“本王就是这么说又怎么了?反正我抗旨谋反凌迟十回都够了,他还能为这一句话再多割一刀?”
这话就更犀利了,戴谦没料内廷大总管亲身传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马不停蹄星夜兼程来带回的竟是这么个倔脾气王爷,但随即又想到那城内外惨状——能独守孤城十来天的想必也只能是这样的拗劲,便强压了火气,改温言道:“微臣也是职责在身,奉了圣上严旨,一定要带回王爷,否则微臣乃至全班同僚都要连坐受罚——飞鹰使不能复旨便只有一死,望王爷体谅。”
之惟终于沉吟,戴谦忙观察他表情,只见那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城门内外,一片纯黑。
“王爷,您走吧,这里有我。”林云起知道他看过来,轻轻道。
他知道,这是那至尊给他的最后机会——到此时地,出此下策?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的……生父吗?可眼里映出这血流成河,其中又有哪一滴不是出自父母心尖?
正僵持着,忽闻林云起一拳砸在阑干上,忙问怎的,林云起递给他远镜,回答:“敌人动了,天覆阵在变化,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吃掉青龙营!”
他果然数百青龙骑兵已冲到景门之口,却又被潮水样的敌军拦回,天覆,天覆!此刻敌人显然动用了全力,如穹隆罩下!怎么办?唇上一痛,竟是被自己咬出血来。他转眼,见林云起双目通红,目眦俱裂:“只要,只要再给我一队人马!”
“如何?”
林云起一指敌阵中央:“他们毕竟仓猝摆阵,经验尚浅,现在天覆压得太急,其阴阵地载忙于随之应变,因而出现了空档——王爷,他们的中军就暴露在我们眼前!只要有一彪人马杀入,威胁其中军,不能趁机斩杀其首领,也能缓了他们合围之势,救出青龙营——只要,只要再有一队……”
话虽如此,却知此时灵水城中已再无可调派的骑兵,只剩下临时招募的胡卒。呼六浑听了,插言:“我们走丝绸之路都是骑马来回,常常与马贼交锋,也算得上是半个骑兵,王爷要是不嫌弃,便让我们去!”
林云起便先摇头:“我知道你们善骑射,可是行军打仗与和马贼打斗不同,需有人调度指挥,见机行事,你们没那个本领。”
却见之惟转过眸来:“你们这样的有多少人?”
“还没死的,三百。”
“好!”兰王下令,“都召集了在北门口候着。”
“王爷?”二人都叫,却是意义不同。
呼六浑只怕离开他半步,之惟便笑笑:“马上就来。”得了保证便眉开眼笑的去了。
而林云起则红着眼盯着他,最后竟僭越的一把抓住他肩。
兰王转眸淡淡一笑,拂开幕宾的手,又转过脸来看那飞鹰使,言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他怎么看他也不像会跟自己走的样子。
果然见兰王抽出了佩剑,月华涤清那染血长剑,清光荡漾如一泓秋水,映出兰王一双灵玉样眼眸。只见他微微一笑,言道:“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王今日却已决意死于是——再一次抗旨不遵,我本已无所谓,只怕连累贵使和其他弟兄,便请以此回去复旨吧——”说着,寒光一闪,他削下一束乌发,交与汉家天子使:“请将这个交给圣上,就说之惟割发代首,以报天恩。”
戴谦不由自主接过,见那发上还凝有不知谁的血丝。
愣怔间,兰王已擦身而过,忙向外看去,只见大氅翻飞,银甲湛亮,笔直朝那候于门口的三百勇士走去,然后便听得下头一声应,振聋发聩。
三百人翻身上马,黑底龙纹旗下,之惟抬首,向楼上林云起扬起一笑。
林生将指甲抠进了木头阑干里,终于挥动令旗。
北门上轩龙守军遵从旗语又故意退却,乌桓兵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得空档又纷纷涌上城墙。
就在这一瞬,北门洞开,一条长龙自门内飞腾而出,如一柄利剑,向敌方中军直插而去。
而在飞鹰使戴谦眼中,只看到那一点银芒转瞬便被吞没于城下的血火之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