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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两天前的事。”
他猛然想起两天前——“是谁主诊的?李医官吗?”
“不是。李大人和我都在,但主诊的乃是陈太医。”
他觉得一阵憋闷,心狂跳得仿佛要跃出胸膛,嘶声又问:“那……李医官为何来找云姨?”
“这……”医官迟疑了下,沉吟着回答,“小鸽子病势十分沉重,这才请的这里最有经验的陈老太医主治,但最后,大伙儿在用药上意见有些不统一,李大人便来咨询王妃。”
“那最后呢?”琥珀瞳里追问如箭,箭箭穿心,少年几乎是嘶吼着,“最后是听了谁的?”
面纱下,他咬了下唇:“陈太医。”
他听到什么咯噔一下碎了满地,喉中一股似血似气,满身的血液都一下子冲到了脑门,脱口便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医官拧了眉,但还是摇了摇头:“不会的。”
琥珀清眸却看出了他的并不坚定,像是人又重重的在那些碎片上碾了两碾,心中所谓坚信、希望……所有的美好在这一瞬统统碎成了齑粉,少年不想去猜,不想明了,可那些东西根本不用思考就能冒上来——黑暗浓如油,永远浮在光明的水上面——不管是否出于故意,小鸽子不治了,陈太医的权威也就倒了,那些猢狲自也就散了,从此,这里就再不会有反对的声音,从此,自然是身为王妃千岁的她……独大。
眼前忽然就模糊起来,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在不停旋转,恍惚是小鸽子清澈的琥珀瞳,是那日宛若流云的黑发,是那天送葬何医官的洁白,还是这蒙昧了天地的白雪……他真的曾以为这世界即便不能分黑白,也还有温暖在。可现在,冰天雪地,他终于再不抱幻想,少年脸上忽露出丝笑意,手放到腰间,摸到了什么,“娘……”他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
琥珀色的眼瞳让人轻易便能看穿,医官看出少年眼底的荒芜灰败,正要劝慰,却见少年忽从腰间掏出了样东西,寒光一闪,竟是把匕首!
清执将刀尖对着自己心口,沉沉道:“放我走!”
“别……”医官犹豫着,话音未落便见少年眸子一沉,便要将匕首向下刺,忙松了口,“好好好,你走吧!快放下!”
少年却不放下手中利刃,仍紧紧握着,朝向自己,走到他身后,道:“你带我出去。”
“清执!”医官还想作最后挣扎,却听身后似乎是刀锋割破衣料的声音,慌忙投降,长叹一声,“跟我走吧……”一面摇头,一面往营门走去。
少年就这样逃离了救治所,一口气就奔到了目的地——苦水巷。
眼前的景象让他立时停住了脚步,染疫未愈的体力不支在此一刻忽然就都爆发了出来。喘着粗气,少年扶着肮脏的墙面,手指不停的颤抖:这哪里还是人间啊?!原先的白布飞舞,如今已换成了灵幡飘荡,长长的白幡有如死神的触手肆无忌惮的扑到他眼前。他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墙上有什么物事被他撕落了一片,他转眸,又是一悚然,原来是墙上本贴着张神符,上面画着胡人信奉的神灵正驱除恶鬼,他撕下的正是半张鬼脸。手像被烫着了似的,慌忙松手,碎纸片落进脚下泥潭,污水已半结了冰,灰黑色的冰面上有着几个污浊的脚印,昭显着此地最后的一点人气,少年提了口气,却未敢深吸,硬着头皮走进了巷里。
很快他就找到了小鸽子家,破旧的窝棚在一片低矮的房屋中亦最显眼,咬着唇,屏着吸,他推开了柴门。
突如其来的一线亮光惊动了床上躺着的老妇人,混浊的老眼不及辨清来人,便脱口而出一声:“孩子——”
清执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泪如泉涌。
老妇支撑着坐起,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面露惊诧:“你……?”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哭泣。
老妇皱眉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是你!你是那天来带走我孙子的!”
他心如刀绞,半晌只能合泪说道:“对不起……”
这一说,老妇立刻就像被针给刺了一下,狠狠的扑将上来:“你还我孙儿!还他命来!”
他任她拼命摇晃,在颈上抓出了血痕,只含泪不语。
老妇人终于嚎啕一声,随即竟是厥了过去。
“大娘——”他慌忙飞扑上去,学着掐她人中。此时,周围邻居听到动静也赶了来,一个中年妇人抢上来将他挥到一边,病中的少年居然没躲过去,结结实实挨了她手肘一下。胃部一阵绞痛,他冷汗都沁了出来,却并没吱声,默默退到了一边。
众人七手八脚忙了半晌,老妇还是未能醒转,他听见有人急道:“快去请格萨太太来!”
他知道在他们胡族的信仰中,格萨娘娘是万能的胡主派来守护人间的大神,有如汉人膜拜的观音,却从未听过什么“格萨太太”。正疑惑时,一身披黑色斗篷的矮小女子走了进来,屋里的人忙都退至一旁行礼,年纪轻的甚至行的是跪拜大礼——原来,这就是那所谓的“格萨太太”。
此时也顾不得去寻思这位神婆的来历,他只见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法,袖子在老妇面上挥了两挥,喝了一声“元神归位!”,不久后,老妇人便悠悠转醒。
清执松了口气,一抬眼,却见那格萨太太转过头来,一双浅褐中泛碧的眼睛正冷冷的盯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是胡人?”格萨太太眯了眼问道,眼角皱纹越发骇人。
少年身子一抖,胃疼又起,没吱声。
旁边便有人道:“他爹是汉人总督,私养子。”
少年瞪过去:“你胡说什么?!”
“胡说?这可是你阿娘那天在大庭广众下认了的。”那人哼了一声,转向那神婆,道,“那汉人王爷算起来还是他远房叔叔呢!就是不知他们汉人认不认这野孩子。”
“唔……”格萨太太忽然一笑,眼角的皱纹松开了又紧,清执看着像一条毛毛虫在蜕皮,直犯恶心。那神婆却偏向他走了过来,四下打量了一番,眼里不知闪烁着什么,忽然寒光一闪,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不是在用转命之术?拿胡人的命换汉人的!”
他吃了一惊,直觉回答:“不!”
格萨太太却笑得更加阴森:“那怎么你好了,小鸽子却死了?”
“我还没好……”清执脱口而出,等意识到后果,已然晚了。
还没说完,周围的胡人已然扑了上来,本捂在腹上的手被硬生生的剪在背后。“你们要干什么?!”少年慌了,忙拼命挣扎,却见黑色袖子在眼前一晃,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他看不见格萨太太陇了陇衣袖,整了整斗篷,在身前合了掌,闭目言道:“祭天的吉日终于盼来了。”
当天中午,清执出事的消息便传到了布政使府兰王行营。
“城里胡人都聚齐在西街口,是个什么格萨太太说要祭天。”墨景纯皱了眉,“这神婆神神秘秘,来者不善,有人看见清执在他们手里。”
“王爷……”林云起想说什么,一见兰王神情便改了口,“您要小心。”
之惟点点头,已然着人取来了鹤氅,往雨过天青色常服外一披,边系系带,边吩咐道:“景纯,你跟我去;云起,你坐镇此地,发两营羽林,一营监控城防,另一营去救治所。如有蓄意滋事者,不论胡汉,杀一儆百。”
“是!”两个幕僚忙领命行事。
墨生急忙跟着之惟往外走,下意识抚了袖中软剑,道:“王爷,咱们这头呢?带哪营去?”
之惟脚步不停,回答:“你领上白虎营和朱雀营。”
这是自朔方带来的精兵,却不是冯啸特意安排的最精锐部队,墨生不由问道:“那青龙营呢?”
“留给云起——万一孑利趁乱来犯,青龙营久经沙场,对敌经验丰富,即使无大将在场指挥,也可暂时抵挡一阵。”
“可……”城中胡汉矛盾已如岩浆,爆发就在眼前,他不得不担心主子自身的安危。
之惟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不是有你这武林高手在嘛!”随即一敛,“最利的刀锋不该先向着自己人。”
墨景纯点点头,却没接言。
之惟并不理会,径直往外走。人还没注意到迎面来的是谁,已听兰王在吩咐:“王妃要是回来了,就说我去巡视城防,让她先吃,不用等我。”这才看见在一旁托着碗碟行礼的丫鬟仆妇,也才想起现正近午时,被悄悄隔离了十二天之久的王妃应是今日归来。
出了府,竟正见断云的车马,赶车的是兰王府的老仆从,见了之惟等出来,在数十步外就做了个动作,表示王妃在车里睡着了。
之惟笑笑,示意不用叫醒她,径自上了马。
却不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踏破了片刻宁静,救治所的两路斥候在他们的车马前分别勒马,一齐报道:“救治所内大批病患闹事,打伤了陈太医,李医官等亦被波及。”
布帘一掀,露出她脸,远远的,他只瞧了一眼,便转身命令道:“羽林第四营立刻随王妃去救治所,景纯,你也去!”
与他同时,她瞥了眼他后,立即吩咐:“回救治所!”
“王爷,那你呢?”墨生忙问。
之惟还未作答,便听断云在那头扬声道:“墨公子,你跟着王爷去,我这边不过是几个病人,用不着你的绝世武功——”
之惟闻声回眸,雪后初晴,流光潋滟,正午暖阳映得那一刻笑容,竟如此温暖。
连断云都不禁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他心意,也展颜一笑。
他见她将右手握拳放在心口之上,再无迟疑,掉转马头,便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