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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往事觉得自己在一片蒙昧中悠悠荡荡,不辨方向地漂浮着,不知置身何处。只觉周身暖热,如沐阳光,努力睁开眼,但见一片满满的金红,如同跳跃的火焰,亮得耀眼。渐渐地跳动的红光稳定下来,慢慢有了形状,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细致,竟是接天连日红灿灿的碧落树叶。

    树冠遮天,铺展无际,满眼金红望不到头,不知有多广多大。树干却是极细,远远地支在中心,看去仅如一线亮晃晃的白光。

    忽闻白光的方向传来一丝细微的风竹声,心念一动,人便寻着声音轻飘飘地掠去。似是过了许久,又似才一瞬眼的功夫,白光渐粗,其下朦朦胧胧立着一个人影,乌发垂腰,白衫曳地,竖持一杆翠竹低头吹着,说不出的宁静恬和。

    秋往事心下突地一跳,只觉一股直入骨髓的熟悉感,顿时急切起来,大叫道:“姐姐!”

    蓦觉风声飒飒,光影变幻,倏忽间已到了那人身前。但见她眉目温婉,气韵静雅,缓缓抬头冲她浅浅一笑,目光柔和而温暖,分明便是秋随风。

    秋往事只觉浑身血液倏然上涌,脑中轰然一响,大叫一声:“姐姐!”飞奔着冲上前去。

    秋随风轻轻抬起手向她伸来,嘴唇微启,似是要说什么。秋往事急切地伸出手用力一抓,才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似被一股大力卷着飘浮起来,直直向着顶上火焰般的碧落树冠升去。

    手中一空,秋随风的指尖滑脱而出,身体失了牵绊,更是加速向上飞去。秋往事大急,奋力划动着手脚,却使不上半分劲。她满心惊惶,望着秋随风越离越远的面庞不住呼唤,只见她微微笑着,双唇开合,不知说了句什么,紧跟着周身一阵灼痛,整个人已被卷入一片炽热的金红中。

    身体似是被烈焰卷裹着,在熔岩中载沉载浮。每一分知觉都浸泡在火炙般的烧灼中。她却似浑无所觉,满心只想着挣出束缚回到刚才的地方。偏偏身体却不听使唤,任是她如何又急又怒,仍是在熊熊火海中随波逐流,不能动弹分毫。

    强烈的挣扎欲望间,神志忽渐渐清明起来,似是一丝一丝地从身体中抽离。灼痛仍然剧烈,却莫名地并不觉有半分难耐,仿佛这铺天盖地的剧痛并不在自己身上。惶急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蓦然间不知怎地意识到不纠正身上的异常便永远离不开这里。沉下心,静下气,她居高临下地审视起吞噬全身的痛楚,细细体味每一寸肌骨间细微的区别,仿佛医者诊视着伤患的残躯,每一处断裂都毫不留情地拆解,冷静得近乎冷酷。

    全神贯注良久,无论如何深入,却总是寻觅不到这痛楚的根源。炽烈的火焰灼得双眼发花,疲惫渐渐侵蚀着神志,周围渐渐朦胧昏暗,忽地身体一沉,似是撞上什么,纷杂的知觉渐次浮现。人似乎在晃晃荡荡,有些昏沉;耳边有节奏地“哗哗”响着,似是水声;背后硬邦邦的,硌得有些难受,但有丝丝凉意沁上来,倒颇为舒坦;眼前黑黢黢一片,只有一点红彤彤的火光,映得周围粼光点点,恍惚间似又置身于先前的金红海洋。正自懵懵懂懂,忽见眼前有人影晃动,她心下陡然一凛,张口正欲呼唤,却忽觉脑中空空,先前的经历如晨雾般消散,追之不及,一时竟吐不出要呼唤的名字。

    怔愣半晌,方隐隐听得耳边有急切的人声,眼前模糊的人影也渐渐清晰,眉梢眼角历历熟悉。脑中忽闪过一句话:“你与李烬之这对同命鸳鸯……”她心下陡然一震,猛地伸出手去,急道:“你、你……鸳鸯……”

    李烬之见她先前还睡得沉实,忽然毫无征兆地醒转,倒是惊多于喜,忙握住她的手俯下身去,问道:“往事,往事,你怎样?”

    秋往事不理,只固执地微仰着头,反反复复一个劲念着:“鸳鸯……你……鸳鸯……”

    王宿听得大急,又不忍放下怀里的季有瑕,只好扭过头推着李烬之问道:“鸳鸯?她要鸳鸯做什么?可是你曾许过要送对鸳鸯给她?”

    米覆舟放下烘了一半的衣衫探过头来,皱眉道:“草原哪儿来的鸳鸯,不然我去捉一对水雁给她?”

    季有瑕也朦胧醒转,撑着王宿胸膛坐起来,轻声问道:“可要我拉段鸳鸯戏水的曲子?”

    顾雁迟轻叹一声,自筏尾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身道:“秋姑娘,那句同命鸳鸯是我胡诌了骗你的,你没死,李烬之也没死,你瞧,他这不是在这儿。”

    秋往事停顿半刻,目光缓缓转向他,费了些功夫才将他的脸和那句“同命鸳鸯”对上号。她怔愣半晌,又缓缓将目光移回李烬之,这才看清他焦虑的眼神,瘦削的面庞,紧抿的薄唇,感受到他掌中传来的温热,终于渐渐踏实下来,像是自半空落了地,轻轻呛出一口闷气,低声问道:“五哥,真的是你?你、你没变鸳鸯?”

    李烬之这才想起先前隔着山头听到顾雁迟与她的对话中确实有这么一句,忙微微笑着,低声道:“嗯,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你我同命,你还活着,我自然活着。”

    秋往事轻轻点点头,神情平和下来。目光扫向周围,见王宿、季有瑕与米覆舟都围在边上,满面关心之色。天空一片阴云,不见星月,也辨不出时辰,时时有一阵湿漉漉的风吹过,带着浓浓的青草气。身下是一只丈许见方的筏子,浮在窄窄的河面上,水流平缓,筏子却由两岸的四匹马小跑拉着,行进速度颇快。前后河岸上皆有隐雷般的蹄声传来,显然有兵马相随。

    她发呆片刻,脑中乱哄哄一团,一时想不起前事,印象中只有一片灼热耀眼的金红。心下惘惘的,似是失了什么,不觉缓缓撑起身体四下望着,问道:“这是哪儿?我刚才好像不在这儿。”

    忽听米覆舟一声怪叫,她讶然回头,见其余诸人也皆瞪大了眼愕然望着她。她微微一愣,正待发问,李烬之却忽然受惊般地飞快伸出手,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托着她背脊,一面小心翼翼地将她向下按着,一面颤声道:“你、你快躺下。”

    王宿这才醒过神来,惊呼一声,倾身上前在她身上上下探摸着,连声问:“你好了?你好了?你怎能坐得起来?”

    米覆舟更是指着她直叫:“你你、你身上能断的骨头都断完了,居然还会动?你就不觉得痛?”

    “痛?”秋往事怔怔想了想,做梦般轻飘飘答道,“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往皮肉骨头里钻,一路钻一路点火,来来回回地到处窜,烧得到处都烙铁一样红,这是痛么?”说话间似有温热的液体自嘴角滑下,她愣愣地抬手去抹,手臂屈伸间只听碎裂的骨骼擦得“咔咔”作响,她却似豪无所觉,动作虽缓,却连贯平顺,无半分停顿。待看清手背上鲜红的血迹,她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轻声道,“唔,我受伤了,难怪这么奇怪。”

    她声音又轻又软,似自远处飘来,语速极缓,一字一字念得四平八稳,略无高低起伏,听来怪异莫名。李烬之见她情状古怪,体内枢力气血倒还平稳,也摸不透是何征兆,心中七上八下,只得先喂了几颗药,哄她躺下,轻声道:“往事,别费神了,先睡一会儿。”

    秋往事迟滞片刻才似理解了他的话,浅浅一笑,顺从地点点头,合上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一时一片沉默,只闻节奏平稳的蹄声水声。半晌后米覆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这到底是好了还是不好?看着好吓人哪。”

    王宿拉过她左手迷惑地盯着腕上灵枢,低声道:“枢痕一点都没散,颜色未浅,末梢未断,只是收细了。姐姐说她魂魄几乎凌驾尘器之上,看来还真是不错。只是前几次受伤也未见她如此不识疼痛啊,这次到底怎么了?”他抬头瞥一眼顾雁迟,又望向李烬之道,“五哥,你到现在也没说明白,她到底怎么伤成这样的?”米覆舟与季有瑕闻言也皆不作声,等着李烬之回答。

    李烬之回过头,缓缓扫视着他们,半晌后终于沉声道:“她用了不二法。”

    “不二法?!”三人皆惊呼一声,王宿霍然抬头,怒瞪着顾雁迟道,“你可真够狠的,居然不惜对她用不二法!那个替你卖命的倒霉鬼是谁?又是杨家的?哼,杨棹雪可真够向着你的,族人的命都能任你随手挥霍!”

    米覆舟胸膛一挺正欲替顾雁迟说话,他已平静地开口:“六将军听错了,她不是中了不二法,她是用了不二法。”

    王宿一怔,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又望向李烬之,却见他神情沉肃,侧头望着秋往事出神,并无否认之意。他心下一突,讶然问道:“她‘用’了不二法?”说完自己都觉荒谬,忍不住“嗤”地一声冷笑。

    李烬之专注地看着秋往事,低声道:“这事要细说话就长了,总之顾先生用不二天木让她无意间修了不二法,之后又无意间用了。总算她那时枢力几乎耗尽,加上不二法也是新修,又一发即收,因此才勉强留下一条命。”

    王宿呆坐不动,一时反应不过来。米覆舟倒是大叫起来:“不二法?你说她的自在法变不二法了?那她伤好以后……”

    “或许再也不能用枢力。”李烬之苦涩地牵牵嘴角。

    米覆舟大急,胡乱挥着手叫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她怎么能没有枢术!”

    “那又如何?”李烬之霍然抬头,冷冷瞥向他,“就算没有枢术,她照样是杀得了卢烈洲的秋往事!”

    米覆舟面色骤变,喉头一堵,一时说不出话。

    李烬之回过头,低叹一声:“这些都先不必管,只要伤能好,一切好说。她先前那样子,倒不似不识疼痛,而是明明在疼着,却不当作痛苦,应当还是枢力出了问题,只不知是反噬之故还是不二法之故。”

    王宿暂且压下诸多疑惑,细想片刻,迟疑道:“不二法用者必死,用而未死会如何,恐怕无人知晓了。至于反噬,应当是只伤尘体,也未听说会伤枢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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