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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没死成,我是重生了。这其中的差别,只能说重生后什么都解决了,一切困惑,信仰问题,一切都解决了。虽然我还是活得像条狗,但一切都解决了。虽然一切都解决了,但我还是活得像条狗。我怀疑自己迎来了一期新的人间尽头:再也没有作怪的感受,似乎无论发生什么状况我都能冷静地想:嗯……

    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周围的人,我身上的事,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哪些是我意淫的,我已经糊涂了。生活似乎有无数不重要的版本,只有当要承担某种结局时才能确信自己走的是哪一版。我遗漏了太多,抓住的又不是重点,一团乱麻。事实是,我已经这样了,我的主治医师说,我的生物钟是三个小时清醒加三个小时睡眠为一个周期,因为我妄图跟常人同作息,才出现了心智紊乱的现象,说胡话,也就是梦游。自从我自杀失败后,他又悟出了新结论,说那天我因为连续两次三个小时交替醒睡,受到了治疗,通过观察,生物钟周期变长了一些,如果我继续这样,极有可能能恢复到正常的二十四小时。他希望我尝试一下。他一脸激动,像是破解了千古迷题,还是一口气就破解了两个,他说若能把我治好他应该得诺贝尔奖。

    可我是一条狗,你在跟我说些什么呢,我没有任何重要的事要做,会不会梦游我根本无所谓的。你是否知道,有一种东西,无益又无害的东西,用途不明,却微妙地存在着,曾经你忽略了它,现在它蠢蠢欲动。如果我能搞懂自己何以走到这一步,生活的意义也许就会明朗起来。我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我的问题或谁的问题,不是因为人的问题,也不是因为事的问题,这里头有一种潜在的秩序,本来的秩序,不是人为创造的秩序。我是它的一部分,它也是我的一部分。宇宙在运转。嗯……

    有时我睁开眼睛,听到一些“你醒了”、“四个小时”、“趋势向好”之类的话,心里一片恍惚。谁在乎呢?我该怎么让人知道,我的病不是生理上的问题,而是精神上的问题,我人格解体,被害妄想,双相障碍,可是谁在乎呢。我只知道,河马死了,我得适应这件事。他被绑到五号楼,不知道从哪找到半瓶安眠药,就自己解脱了。这太离谱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觉得仿佛是昨天才认识的这个人,今天他就死了,我还不清楚他的来头,甚至连他的真名都会一时想不起,他就一命呜呼了。我只记得他会在夜里哭,会冷笑,但是他究竟在想什么呢。有时我觉得人是我害死的,可是谁在乎呢。河马肯定不会在乎,你见过河马吗,一整天都泡在污泥里,一动不动,真的是一动都不动,它怎么会在乎呢。有时我想跟小可和长手谈谈这件事,可是话到嘴边却不能形成声音。小可你这么聪明,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你为什么不点明。

    我已经成了一头怪物,不再属于任何小组,大量医生轮班研究我的生物钟,妄图监督一个无厘头猜想的进展,非常热情,兴致满满。我的理解是:我只是把那些该发疯的时间睡过去了,蒙混,骗掉自己。乱梦纷飞替代了发疯,从此还世界清静,受难的只有自己。我的梦久远又深刻,闭眼就开演,闹铃一响就结束,同时记忆被清空。一开始醒后我觉得怅然若失,灵魂久久不能归位,习惯之后却连感受也少了,一切成了新生活的新节奏。我不能再困惑,如前所述,我已经重生了,我没困惑的必要了。我只是觉得自己在触及一个大规则,大秩序,它太高端,太精雅,不是三维生物能够理解的。

    可是谁又在乎呢。

    河马的死没有引起大轰动,他的家人来善后,很快结束了所有手续。没有任何人为安眠药的出处感到疑惑,没有警方出现为令人恶心的五号楼拉起警戒线。没有记者,没有报道,没有上级监察,院方不负责,他家人也不闹事。一个星期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这事就这么完了。可这算什么,石头落水也该击起涟漪,河马却这么死了,没任何人上心。我不服,我不能接受,可我想要追求什么呢,是否众人乱作一团我就高兴了,还是应该把我判七年呢,我要怎么才舒服呢。我终于选择陪同大家一起沉默,混迹于活死人中,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张怀是知道的,我越来越觉得她经常在一个阴冷的角落盯着我的脊背,不发一语,眼睛透亮。

    又一次醒来后,我终于怒不可遏,决定找她坦白。我跑到一号楼放电视的大厅里坐着,准备默默等她出现,这是领药的地方,除非她成天躲在宿舍逃掉签到,否则一定会经过此地。刚坐下没几分钟她就出现了,要拿来坦白的语言我都还没组织完毕。她在大厅里三百六十度转了一个身,像在寻找什么,有一瞬间我们的目光已经对接,然而她却并没有看到我,我只得起身叫她名字。

    她走过来问我:“你跑哪去了,这个时间你不是喜欢在天台晒壳吗?”我说:“我才刚睡醒呢,这几天被玩新花样了,医生让我睡四个小时醒四个小时,这个周期还会延长,说是能治我的病。”她似乎不感兴趣,岔开话题说:“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说着把一个快递扔到我手里,又说:“我帮你签的,不介意吧。”不知道谁会给我寄东西,我旋转盒子,看到寄件人一栏写着“傅敏”,但我根本不认识这么个人。我说:“这是什么东西。”她说:“我怎么知道,打开吗。”我木楞在原地,她抢过去打开了。盒子里出现一叠报纸,被裁成A8的大小,下面是一张展开的牙膏壳,再下面是一张信纸,我这才想起有个女医生说过要给我写信。我拿起信纸,每个字笔锋都很重,感觉不该是女孩子的笔迹,她凑过头跟我一块儿看了起来。

    “醒来后天色晴朗。昨夜种种不复存在,像大梦一场。我沿着山坡向上妄图找到昨日所在,最终无功而返。”

    张怀意识到这是个结尾,便去盒子里找开头,她拿起第一张报纸说:“喏,这里不是写着展信佳吗。”我们拿起报纸,看到每张空白处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牙膏壳上也是字。为了避免混乱,右下角甚至都标了页码。“很有情调哦。”她嘲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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