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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大娘说着便开始抹起眼泪来,一双因长年绣花而愈发昏黯细小的眼里,浸出沉重的担忧和心酸。
“小宝儿啊,你说说看,这要坊子真的大改了,莫说那还在吃奶的小子,我那跟你差不多大也该嫁人的小鸟就没一分嫁妆了,到时候去了公婆家,还不给被人笑话欺负死……”
轻悠忙掏出手帕塞到洪大娘手里,轻声安慰,“洪大娘,您先别难过。别的坊子是别的坊子,我们天锦是我们天锦。爹爹一直都很看重老人,你们该是知道的,他对洋人的机械也非常审慎。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拖到现在,连林家倡导的洋服料子进口连锁也没参加。”
洪大娘听着这口气,面上稍安,可心头却很清明,就说是拖到最后,也没有下锭子说不会改,遂一驱身子握住了轻悠的手,“小宝儿,你也是要嫁人的姑娘,应该最懂这份儿!这要是我和你洪大叔都被下了,那我们家肯定就完了!”
“洪大娘,这事儿还没到最后一步,一切都还有希望的。您别急,我回头帮你打探打探。”
洪大娘呜咽声一停,瞪大了一双缝儿眼,“小宝儿,你可说的是真的?你真会帮我和你洪叔说话,让我们留下来?”
轻悠的心思瞬即百转,她很清楚眼前面对的工人比之前在港城面对的那些又大大不一样了,港城里人员流动极大的那些公司里的工人多数是出来打工,早已经习惯了日新月异的变化,能够轻易接受被裁掉,没有那种吃大锅饭一直吃一辈子的保稳守旧思想。
眼前的洪大娘和那天见过的多数老人一样,就如织田亚夫之前特别强调过的这个年龄阶段,特别恐惧变动、变革、改变,一旦碰上了就像要革他们的老命一样痛苦难受,稍有不慎就可能弄个宁为玉碎。
她只是说了句帮忙打探,洪大娘立即就顺杆爬了将问题升级为帮忙留下。
“洪大娘,我是真的想帮你。可那天我和大哥来坊子里,看到的情况,以及最近这半年来的生产销售数据,都有些古怪。让我拿不定主意……”
她露出了为难疑惑的表情,目的还是为了将当日巡视时掩饰在假象下的真相给刨出来。
洪大娘自是个老人精,推言拖语地磨蹭了一会儿,轻悠回家的时间到了,便说要告辞。洪大娘仍没得到个确切的答案,面上露了急。轻悠又将包里早准备好的一个装满了银元的荷包塞进洪大娘手中,中恳地安慰了她几句就要出包子店。
洪大娘掂着那足足够自家三个月各种用度的银钱,心头那层出门时被丈夫特意布下的防卫,终于溃散,忙追上轻悠又透露了不少事,才匆匆离去。
……
辞别洪大娘后,轻悠并没如先言所说回家,而是绕到了城中繁华街区,走在衣饰衣料店和成衣洋装店最多的一条街上,一边思索着洪大所说的“真相”。
——你四哥早前被大公子查出私挪公款,你爹就把他赶出坊子了。你洪大叔之前一直与你四哥交好,之前他因出了清华先生那事被赶出来,就一直住在我家。我们一直以为他挪用了公款都是拿去赌坊孝敬那老板娘惠姐,但后来听说你爹已经帮他把赌债偿清了,可他还是一有空就偷偷往那里钻,也不知道往里面又输了多少钱?
这绕来绕去的一大圈儿,问题又落到了自家人头上。正如织田亚夫早前猜测的一样,这给坊子里通风报信做准备的正是四哥。
前后还有不少矛盾想不通。譬如,小叔说四哥欠了赌坊钱才被追打,而四娘和洪大娘都却暗示说四哥跟赌坊有密切私交,这其中迷团太多,矛盾重,他们的话可信度都不高,却也都有些线索可循。
毕竟,这涉及利益的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人人都会把自己放在一个方便驳取利益的立场上,以借机博取别人更多的关注和同情,同时也达到混淆视听的效果。
一声清脆的钉铃声响起,那是时下流行的店门铜铃报鸣声。
轻悠抬头看去,一扇装饰得极具欧式风情的格子店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些衣饰靓丽摩登的男女,目光再朝那家店面上方招牌处看去,蓝底白字写着“雪忆洋服店”,左方还有个烫金泥塑二字“锦笙”,正是林家的连锁衣饰店。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里面的陈列布置一目了然,处处都透露着浓重的西洋风情,一进门左右两侧都是衣着时尚的人偶模特,正向的接待柜台以雪白的橡木制成,背墙上同样展示着设计得极时尚的店面招牌名,周围饰以方棱形白框格,每个格子饰以一块颜色靓丽图案精美的布缎,让人一进门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最新潮的衣饰时尚气息。
虽然这几年从姜恺之获得的林家的消息极少,却是每一分都教人艳羡惊叹。这种纯西洋风情的服饰店,正是林雪忆一手打造的。比起港城那里的规模,这里当真是更大更具规模气派了。
之前他们巡街时,听大哥说,林家的生意现在做得极大,从最初两家并驾齐驱,两年前林家借着在华南开拓出了大市场的雄厚资历夺得芙蓉城纺织行会会长,就远远地甩开了曾以“麒麟锦”压着他们多年自家天锦坊。
轻悠看得出神,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在了店前的马路边上,车上下来的一行人里,一位着长袖袖团纹唐式绸衫、长脸白面、身材瘦长的中年男人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闪过一抹讶然后,立即端上一脸客套的笑容,朝随后下来的一身着合身西装的威严中年人低语了一句,那中年人朝轻悠这方看来,唐服男人先走了过来。
“这不是轩辕家的小七吗?呵呵,这有几年没见了,真是越发出挑了呀!哟,记不得包叔叔了么?四年前,谁像个哪吒三太子踩着风火轮似地冲进咱们店里,拉着雪忆小姐就又哭又求着要跟着去东晁留学。忘啦?包叔可还帮你说过几句好话呢!”
轻悠开始懵懂得不行,经这一提,立即有了印象,忙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包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林雪忆介绍的这位包叔本也是锦笙织造坊的看场老人,跟洪大叔一样的职位。没想到这林家已经改革这两年,包叔还能出现在此。
当下脑中灵光一闪,遂套起话来。
“包叔,您现在哪里高就呢?”
“自然还是为咱家林老爷看场子呗!”
“可我听说林伯伯已经改革坊子,引进了机械纺织机,您……”
这时,那西装革覆的中年人走上来,看清轻悠的模样时,严肃的面容上也浮上一丝温和,轻悠立即亲切地唤了声“林伯伯”,此人正是锦笙织造坊的大家长林伯源,即林仲森的大哥。
林伯源跟轩辕清华素来关系不错,对轻悠也相当熟悉,颇为亲切道,“宝丫头,你包叔可了不得。这厂里引进的新机械,其他看场都摸不熟,他就有那个精神跟着那美国来的工程师起早探黑地学习,琢磨,不然咱们林氏可就损失了一员大将啊!”
说着,亲切地拍了拍包叔的肩头,包叔口上连谦虚着,眼中却不减自得之光。
如此说来,做为旧坊子看场老人的包叔,那就是一成功转型的新时代管理者的代表了。
两位长者邀请轻悠进店里坐坐聊,轻悠正起兴想了解更多情况,便从善如流。她借用自己在两人心目中最早的印象,活泼好奇爱提问,不经意地就店里诸多情况,旁敲侧击地套了不少话来。
当包叔问起天锦坊的改革情况时,轻悠先是一异,遂称他们家规所限,自己并不知道情况,此次回来也是看望受伤养病的轩辕清华。
眼见天色将暗时,轻悠想起出门时跟织田亚夫约好的时间早过了,要再不回去准得挨骂,遂要辞行。
林伯源笑说许久不见,想要请小侄女吃顿晚餐,轻悠婉然谢绝了。不想这又提起她带了新姑爷回家的事,问什么时候能喝她喜酒。
这林家和轩辕家虽有些世交,但毕竟是竞争对手,其中关系自然不是那么单纯亲和的。且又是一家住城东、一家住城西,他们家对自家的消息似乎过于灵通了一些,心下便有了些计较。
轻悠故做羞涩地说儿女婚事都由父母拿主义,自己不敢胡说。又透露了一句,父兄最近为坊子里的事忙碌,还抽不出太多时间管她。
包叔眼角扫了下林伯源,笑道,“我早前就听你大哥说过你们天锦坊也要引进西式设备了,恭喜啊!你回头也跟他说一声,若是人员培训、现身说法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老包,到底是一个行会的老哥们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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