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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有些尴尬。

    我试着动了动,见他没什么反应,正欲从他怀中起身,他揽着我的那只手在下一瞬便用了力,让我无从挣脱。他既不与我说话,又不让我起身,我不知他意欲何为,进退不得。

    他这人闷着不吭声时,就说明他生气了,可我想了又想,仍旧想不出到底哪儿惹着了他。

    想着想着,我心头越发不舒坦。

    我与他许久未见,从我救了他至今,他醒着的次数虽不多,却只与我说过一句话——且不说我曾与他相处了一整年,单说我救了他,他多少总该有句感谢吧?

    这人当真不知好歹!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忍耐力够好,可遇到了阿邵,那些都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控制。阿邵有伤在身,力气并无以往大,而我愤愤不平之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他的钳制,下了床。

    套着鞋走了几步,我又回了头,阿邵本看着我,见我回头,忙不迭地别开眼。我的心顿时就软了,温声道:“我去让小二给你送些吃的来,顺道去帮你煎药。”

    说罢,见他没吭声才出门,走时还不忘注意他的脸色,着实小心翼翼。

    煎药是个极为挑战耐性的活,三碗水熬成一碗,又要注意火候,让人十分头疼。我在客栈的厨房中熬药,心头却惦记着阿邵,也不知他吃了没?

    厨房中的一个伙计忽然失手打碎了个碗,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引得里头所有人都朝他那方向望去,我也不例外。

    给人打下手的,总容易招人骂,他自然是惹来大厨一顿好骂。大厨虽是在骂人,话里话外却并不多加为难,他安安分分地道歉,干净利落地去收拾那些碎片。

    有一块小碎片溅到了我的脚边,他过来捡时,我看清了他的脸。

    很是年轻的一个小伙子,眉清目秀,眉眼间竟让我觉得有些熟悉。他转身出去丢碎片时,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维弟。维弟是我伯父最小的儿子,却是与我最亲近的一个。我记忆中的他还停留在祸乱的那年,那时的他天真稚气,圆润可爱。

    壶中的药不知何时烧开,噗噗漫出了药汁,顺着壶口一直往下滑落,却在顷刻间被热气蒸干。

    药味充斥着我的鼻尖,让我无端地想落泪。

    药煎好时,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因站得太久,我的腰一阵阵发酸。伸手去倒药汁时,竟忘记用湿布去护着手,手刚碰到那药壶便被烫着,嗖的一声就收了回来。好在药没被打翻,否则我这一个多时辰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厨房里的人见我这般傻,碍于我是客人不好明着笑,大多别过头去捂嘴偷笑。大厨瞧了我一眼,颇为同情,尔后大发慈悲地开口和方才打碎碗的伙计说道:“阿维,你去帮帮那位姑娘。”

    那叫阿维的小伙计听了忙上前来帮我滤出了药汁,放进托盘。

    我的眼泪一时间没忍住,倾巢而出。阿维见了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有朝气。我想,若维弟还活着,现在也差不多是这般的年纪,或许瞧着要比他小些,因为维弟的脸圆润……恰巧大厨正在炒辣椒,我抹了抹泪,道:“无事,是被那辣椒味儿呛着了。”

    他憨厚地笑了笑:“咱们大厨炒的辣椒那是大大的好吃!”

    炒菜的大厨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笑吼道:“你小子就会说好话!”

    我莞尔一笑,端了药便离开了厨房,路过窗口时,往里头瞧了一眼,阿维正认真地给大厨打下手。

    我知道他不是维弟,却很羡慕他,因为我也想像他这般,过得简单又快乐。我亦知道,像他这样的生活,在裴炎找到我时,就已经宣告结束。

    这争权夺势的日子一日不停,我就只能活得小心翼翼,更遑论什么简单快乐?

    进屋时,床上的阿邵已经起身,坐在床沿上,小二送来的白粥和馒头都在桌上放着,丝毫不曾动过。也不知是不合胃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早膳不合胃口?”我将药放在桌上,好整以暇地问。

    他听了也不反驳,起身之后,慢慢地走向我。因他身上的毒尚未全部清除,故而走路的步伐非常慢。

    我想了想,问道:“你打算先喝药还是先用膳?”

    他仍未回答,我皱眉,心里有些埋怨他。

    当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这般好声好气的,他反而给我气受,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本是拿着筷子的,想到这儿,情急之下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到了桌上。微微发泄了心头的不满之后,我忽又埋怨起自己来!想当年,我将他从死人堆里拖回去的时候,他不言不语我都不曾恼怒过,怎的现在变得如此这般了?

    就在这时,阿邵忽然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我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他抱得极为用力,险些让我喘不过气,许是他也察觉到了这些,遂稍稍地松开了些,却依旧抱着我,不曾撒手。

    我心头此起彼伏,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他的胸膛极为暖和,驱走了冬日的严寒,让我所有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我好似又想起了在小村的那些时日,他也曾像今日这般将我揽在怀中护着。

    此时抱着我的这个男人,离开我一年又七个月零十天,终于又来到了我的身边。

    有一刹那,我甚至觉得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碰触到阿邵冰凉的指尖时,我才注意到他此时的穿着十分单薄。我从他怀中挣开,想去为他拿外衣披上,他却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愿松开。

    我无奈地笑了笑,道:“你穿得太少了。”

    他却倔着,就是不肯让我上前,无奈之下,我只好拖着他去拿挂在木桶上的衣裳。衣裳正是掌柜夫人送的那件,他也不嫌弃,自觉地穿在身上。

    “先把药喝了吧,不然就要凉了。”我望着桌上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药催促道,“我辛辛苦苦熬了一个时辰。”

    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他松了我的手,走上前去,端起桌上那碗药便喝了个底朝天,一滴不剩。

    我松了口气后,方觉得肚子有些饿,遂上前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

    食物入腹,稍稍缓解了我的难受,再朝阿邵看去,只见他端坐在椅子上,手上把玩着的香囊那么眼熟。我下意识往自己怀中摸去,只摸到挂在胸口的那块玉佩,平日贴身收着的那个香囊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死死地瞪着阿邵手中的那个香囊,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嘴角勾出虚弱的浅笑,低声道:“这是你起身之后,我从床上捡到的。”

    我并不知昨夜自己是如何爬到床上去的……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立刻伸手抢过他手中的香囊,拔高了声音,道:“那只不过是个香囊,你别胡思乱想。”

    说完,又觉得这样有些欲盖弥彰,可话已经说出口,没了回旋的余地。

    阿邵望向我,眸中的神色极为复杂,让我有些看不透,尔后自怀中掏出了另一个香囊。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我做的香囊,香囊的布料并不精致,颜色染得也不大好,阿邵却将它保护得极好,像新的一样,反倒是我的那个在两相对比之下显得陈旧不堪。

    阿邵的指尖刻画着上头的花样,淡淡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呆愣住,嘴里的馒头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开春时,我回去找你,心头想着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要将你带在身边。可我到时,小村子俨然成了一座鬼村,房屋都化成了灰烬,我在那灰烬中待了三天。”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在我终于心平气和地接受你已经死去的事实时,你竟然又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不敢相信那个人是你。而你,却那么的处之泰然。”

    我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馒头咽了下去。昔日我等了他七个月,他一直都没有出现,谁能想到我走之后,他竟会回那儿去寻我?他的话再次勾起了我的回忆,我又想起了大叔,想起了喜儿死去时的那张脸。

    那于我而言,是一场噩梦。

    我看向阿邵,很想问他在以为我死了的时候是否也觉得那是一场噩梦,一番欲言又止,这话始终没有问出口。

    默默地咬着馒头,半晌后,我蹙眉问道:“你是怀州人?邵府与你可有关系?”

    “无关,我祖籍邕州。”

    阿邵说得极为简洁,似乎不愿详谈,眸子幽暗,清晰地映出了我的面容。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说谎的痕迹,也无心多去探究什么,脑子里只死死地记住了“邕州”二字。

    我的手抚上了胸口处,隔着冬衣却仍感觉到那块玉佩的存在。

    千里之遥的邕州,是我欲去的地方。

    天色早已亮透,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叫卖声又开始此起彼伏。我们这间房临街,外头有什么声响听得十分清楚。

    街上忽然传出轰的一声巨响,好似有烟花炸开,阿邵正撕着馒头的那只手一顿。我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遂走到窗前往外探了探头。

    天上十分澄净,全然没烟花的痕迹。

    若是岩都元帅府外,有人突然放了烟花,我定会起疑心。但我如今身在怀州,隐姓埋名,虽顶不了多久,却也不至于让那些人不经波折就找到。所以此时街上若真有谁放了烟花,我也不至于疑神疑鬼。

    窗外就是街道,窗棂极容易沾染上灰尘,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回桌前坐下。

    甫一坐下,外头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敲锣打鼓,从那喜庆的声音中不难猜出是有人家娶亲。

    我怡然自得地继续用膳,阿邵的脸色却有些飘忽不定,待他慢吞吞地吃下手中那个馒头后,终于说话:“满儿,我们今日就离开怀州吧!”

    他急着离开怀州。

    我又想起他身上的毒。一个寻常人的身上,怎么会同时中那么多种毒?

    看来,怀州有什么人要加害于他……我终于对他的身份起了好奇之心,虽好奇,却将疑问都藏在了心底。

    “好呀,要不是昨日刚好撞上你,我此刻怕早就不在怀州了。”我扬起笑,不动声色,“我听人说邕州景物极好,此行想去那儿看看,你有何打算?”

    阿邵的眸光沉了沉,随即淡淡应声:“自是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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