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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你留下来看着点他,这地方……单留个病号不安全。”

    专注于手中黑皮书的安格斯抬头看过来,垂了下眼皮算是应答。

    “你们三个挤一间是不方便了点,不过咱们最多也就呆一两天,忍耐一下吧。”

    格洛丽亚丢下这么一句就回房了,东拿毛巾擦了下南额头上的汗,偷瞄下碳盆前稳如泰山的安格斯,再瞄一眼唯一的一张床,犯难了——他这位兄长还是很合格的,自己并不介意打地铺,但还是希望不舒服的弟弟能好好躺一下。

    安格斯似乎是明白了他的心思,视线离开书本投了过来,简短地吩咐,“扶他去睡。”

    “好的。”东心中一喜,手上用力把南抱起。

    南是想要拒绝的……首先,身为骑士抢施法者的床,他觉得自尊上过不去;其次,不管安格斯是不是显露出细小的“善意”,他都没打算放弃对对方的“监视”;不过他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的抵抗力,在身体被哥哥抱起的一瞬间一股倦意冲上头顶,眼睛一闭,都还没挨到床就沉睡过去了。

    之前数天的疲惫爆发出来,南倒是睡得挺安稳的。东就纠结了,把准备好的木板放到地上时犹豫着两个地铺要怎么打,挨近了似乎不太礼貌,隔远了又好像他对人家多防备似的……安格斯这次没理会他,看了会书后合上书本,保持着坐姿、头微微一垂,眼睛就闭上了;东偷偷摸摸打量了他半天,直到确认他确实是坐着就睡着了才敢轻手轻脚地铺棉被……

    明月高升,万籁俱寂;咋一看去,广袤平原上静静矗立的小村静怡朦脓。

    萨姆尔家的小院里,主屋内,主人家卧室木门被轻轻地推开。

    佝偻的身影慢慢地从门内走出,手中提着一根拐杖,却没有用来触地,而是小心地虚提着、垫着脚尖、慢慢挪到餐厅中央,鬼鬼祟祟地望向客房的方向。

    静静地站立了一阵,确认那两扇并排的木门没有任何异样后,这个佝偻的身影扭转方向,悄悄地出了正门。

    院子里的黄土地面能够吸收脚步声,萨姆尔踩到泥地上后,弯曲的身体瞬间绷直,脚步也敏捷起来。靠近相邻的客房窗户时,他又再度恢复佝偻模样,杵着拐杖,故意走出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绕着自家的院子转了一圈,经过马厩时,他进去看了一眼照顾骡子和客人陆行鸟的儿子有没有偷懒,见小儿子兢兢业业地守着,萨姆尔装模作样地训导了他几句,又返回客厅,进入自家卧室。

    应该是男女主人居住的主卧室里,他的妻子却不见踪影,大儿子反倒是一脸急切地等在里面。

    “怎么样?父亲,能动手吗?”与萨姆尔一起出过村的年轻农夫压低了声音问道,手中把玩着一把看上去有些年月的斧头。

    “稳重些,麦克,你这样子能做成什么事?”萨姆尔挺直腰背,鼓着眼睛呵斥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父亲,那个女人鞋子上的宝石就值不少钱了——”麦克显然是无法像父亲那样沉得住气的,“你不是说那女人绝不会是行者吗?”

    “当然不是,行者的走路方式不会是那种样子、也不会睡得那么死。你父亲我虽然没有通过职业考核,至少也做过见习行者。”萨姆尔冷哼一声,“但是她那枚金牌猎人的徽章是真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弄来的……但我们也必须小心。”

    “管她怎么弄来的呢?晚餐的时候我留意过了,他们那一行人都把土豆饼吃完了——下一餐时只要往土豆饼里塞些药……”

    “危险的不是那个女人,蠢货!”萨姆尔怒目呵斥,恨铁不成钢地去拧儿子的耳朵,“有问题的是那个骑着陆行鸟的人,施法者们都偏爱禽类坐骑,那家伙很有可能是施法者!”

    麦克一愣,随即面露疑惑,“本地的施法者会到咱们家来借宿?外地的……外地来的施法者在咱们赛因没法儿立足吧?”

    萨姆尔叹息一声,他有点后悔向儿子吹嘘夸大了自己曾经的冒险经历,养成了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没法儿立足,不表示就绝对不会有外地的施法者路过这里。万事就怕万一,万一失手,咱们家就栽了。”

    “那到底要不要动手!”麦克反倒是生气了。

    萨姆尔怒火上冲,又舍不得揍长子,只好耐心地说道,“他们中有个人吃坏了肚子,明天是走不了的。我们得耐心一些,到了明天,咱们想办法试探一下那个骑陆行鸟的怪人到底是不是施法者。”

    萨姆尔父子在灯下低声私语时,窗外,一枚静静躺在泥土之中的、芝麻大小的黑色种子表层散发出一道稀薄黑雾,复又消失不见。

    客房中,燃烧着的炭盆前,躺椅之上的安格斯轻轻睁开眼睛。

    安格斯有个习惯,如果确认要在某处过夜,他会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往住宿地周边撒上一圈“种子”——将夜袭的埃琳娜等人抽得灰头土脸的亡灵之触,就是“种子”的功劳。

    他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同伴。

    或者说,明白了智慧生物潜藏于灵魂深处本能的“罪恶”后,任何人都难以再信任他人。

    他的“游戏”,或可说是打发时间,也或可说是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进行一次的、用以排除精神上巨大压力的解决办法,跟某些国家内部不稳定时不得不发动对外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是一样的道理。

    缓慢地抬起右手,将手肘支到扶手上,掌心托着下巴,手指在脸颊上轻点。

    许久之后,他轻声呢喃了一句,“……接近渣滓的蝼蚁而已,还不够资格。”

    必须死的渣滓,才有“资格”接受他的“审判游戏”。可有可无的蝼蚁,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至于衡量“渣滓”与“蝼蚁”的标准……则多数要看安格斯当时的心情。

    萨姆尔显然不会想象到他不知不觉间逃过了不止是肉|体上的消亡、连心与灵魂都要被践踏的“游戏”,天色刚明他就吆喝着、斥骂着,把“懒婆娘”和“赔钱货”赶下床做活儿;低眉顺眼的年轻农家女将煮好的麦片、烤好的面包端上桌时,一夜好睡的格洛丽亚抱着个装满甜味香料的罐子兴冲冲地出了房间。

    东起来后先看了一遍弟弟,南的脸色好了一些,但仍然全身无力,他就打着哈欠给安格斯端了洗漱的热水后来拿早餐给南;一出门瞧见格洛丽亚又抱出那个让他们吃足“甜头”的罐子,东大惊失色,“女士!等一下!”

    “叫嚷什么呢?”格洛丽亚不满回头。

    东胆战心惊地看着她手里的罐子,讨好地说,“南还没好转,我给他拿早餐……但是,你知道,南还不太舒服——”

    “不舒服的时候就应该吃点儿甜的,你不知道很多地方是把糖当做药品的吗?”格洛丽亚理直气壮。

    “或许有些地方是那样的,但我的弟弟我了解,麦片里撒点儿花椒对他更有用,真的。”东摆出百分百真诚的脸色诚恳地说道。

    “好吧、好吧。”格洛丽亚悻悻然,她也是好意来着。

    端走没被加料的早餐,东跑得飞快。这种畏之如虎的样子让格洛丽亚挺不高兴的,人有了某种偏好的时候总是希望人人跟自己爱好一致,在不做过头的前提下,格洛丽亚也不能免俗。

    目光在空荡荡的餐厅里转了一圈,看到退到一边的年轻农家女,格洛丽亚眼睛一亮。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农家女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以细如蚊蝇的声音回话,“尊贵的……客人,我叫黛茜。”

    “你好,黛茜,你喜欢甜食吗?”格洛丽亚笑眯眯地说道。

    黛茜眨着迷茫的眼睛看着她。她知道“甜”这个词,但完全没有对于甜味的概念。

    多要了一份麦片,格洛丽亚往里面倾倒——没错,就是倾倒——了大量甜味料,往黛茜面前一推,“来,黛茜,尝尝看——这可是东林鲁尔的特产香料,添加了蔗糖粉、奶粉、海带粉、虾粉……又甜又鲜美,回味十足!”

    热气腾腾的麦片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味道,战战兢兢的黛茜被这从来没有嗅到的美味诱|惑,即使十分恐惧父亲,也忍不住慢慢靠近她没有资格上的餐桌,哆嗦着伸出手——

    “如何,是不是很棒、很有幸福感?”格洛丽亚一脸期待地等着被赞同。

    香醇的味道在舌头上花开,暖乎乎的麦片顺着喉管流下;连吃几大口的黛茜使劲儿动着嘴巴,谦卑的、讨好的假笑中浮现发自内心的喜悦……

    “死丫头,你在干什么!”从厨房出来的萨姆尔看见这一幕,怒从心起,“快滚开!别弄脏餐桌!”

    “对不起、对不起……”黛茜的喜悦转瞬间化为无尽的恐惧惊惶,像被烫到爪子的猫那样猛然弹开、疾步后退,边失措地道歉赔罪、边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萨姆尔开始大声呵斥女儿,中气十足的嗓门儿和极度侮辱性的词汇让人怀疑他跟这个年轻农家女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被打断兴致的格洛丽亚掏了掏耳朵,她很腻味这种“表演”——眼界不高的家主人总以为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孩子非打即骂、耀武扬威很有气势、很有面子,殊不知这样反而往往会让人更加瞧不起他们。

    “好了,萨姆尔村长,是我让她试吃我带来的香料的。”格洛丽亚打断了萨姆尔拙劣的表演,看了眼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黛茜,说道,“我想到周边的集市看看,能让黛茜给我带下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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