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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他说话仍是轻声细气,只是仿佛哪里失望了一样。
武小艾喉头有些发紧,仍微笑道:“是我不行么?你忘了,当初咱们约好的,谁打擂台输了谁就改行。我信守诺言,现在改名叫武小艾了。”
露生起初有些心不在焉,耳朵听着,眉眼却是悄悄顾盼,听到“改名”两个字,方才醒悟过来,低头复抬头地笑道:“怎么这么巧!我也改了名儿,叫白露生——你说好听么?咱们都得了新名字了。”
武小艾愣了一下:“你也改名?”
露生又觉悟到改名并不是说话的重点,迟疑着问:“刚我没听清,武师兄,你当真改行?”
武小艾吸了一口气:“对,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露生不料他这样言出必行,心中钦佩。又觉他拿得起、放得下,当真改行唱生,钦佩之余更多了一份惋惜,不免走近了两步,轻声道:“咱们打擂台,不过一时赌气而已,武师兄又何必当真。”
武小艾诧异地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露生又不知该怎样说了,轻声细气地说:“唱戏又没规定一个地方只许一个人唱得好,你旦上那样出色,改了岂不可惜——本来是玩话,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武小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良久,微笑道:“玉姐怎么好像吃了糖一样,比从前甜得很。”
露生不觉脸上一热,幸而脸上盖着粉,看不出来,低头笑道:“师兄别拿我开玩笑。”
“若是当初你肯和我这么说话,我也不至于气得要和你打擂台。”武小艾大笑道:“今后咱们和睦相处,你唱旦、我唱生,咱们也不必争台子。”
那时露生和月生时常吵架,又兼心里怀了点事情,因此和武小艾反觉亲近。只可惜唱戏这种事,虽然是99%的汗水加1%的天分,起决定性作用的却是那1%,更何况武艺士的汗水离99%还差了些——张老娘会经营的人,有时请了红角来搭戏,就不免要把武小艾给换掉。
露生时常还肯看顾他一些,偶尔和张老娘闹个脾气,武小艾都是感激不尽:“要是没有你,我更吃不开了。这叫我怎么谢你!”
为了这份感激,他经常自己煮了汤水过来,给露生也带一份。
张老娘看了就起疑心,告诫露生:“吃进嘴的东西你长个心眼,知道我嗓子怎么毁的么?”
这话偏还叫武小艾听见了,武小艾冷笑走来道:“张大娘,你也别太看扁了人,我生他旦,又不冲突,我做什么要害他?不过穷苦人一点心意罢了。我晓得玉姐现在和大少爷要好,未必看得上我的东西,但你也别忘了,金少爷是愿意听我唱柳梦梅的,今天我走了,我看你明天怎么跟他交待?”
张老娘立刻就要反唇相讥,露生连忙拦住道:“妈干什么又说这种话?我和师兄唱熟了的,你又平白得罪他干什么?”其实金世安来看戏,不过是要听丽娘,梦梅是随意,无非是看在露生的面子上,爱是谁就是谁,怕张老娘说出来更得罪人,隔开两人道:“为一点点事情也能吵起来,叫人家看了岂不厌恶?妈以后要再这个样子,我便不来这里唱了——省得见了面生气。”
武小艾一发脾气上来,将汤倒一碗出来,自己先喝一半,将碗拍在桌子上道:“怎么样?今天我偏就要这个面子,凡是入口的东西,我先试毒,以后他吃的东西,不管是谁给的,我全给他试毒,不要弄坏了玉姐这金贵喉咙!”
大吵一架的结果是最后谁都没能拗过武小艾,后来露生吃喝的东西,武小艾都夺过来先尝一口——又被张老娘骂馋死鬼投胎。时间长了,露生也习惯了,夺去吃一口实在难看,自己先主动分一半来给师兄。
倒有两次真的试出毒来。一次点心,一次茶水,点心吃罢上吐下泻,两个人一起上吐下泻,结果是那场戏直接没有唱。茶水却真的是喝下去就吐出来——武小艾叫道:“这是谁给的茶?”说话时,喉咙已经哑了。
露生吓得哭成泪人,死活缠金少爷请医生来看,所幸是没有损伤到根本,歇了一个夏天,终于声音复原。
“一个人为了我,连吃饭的本钱都险些没了。叫我不能不信他。我也实在想不出交情到了这个份上,又何必害我。”露生一面按承月的拍子,一面向文鹄道:“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蓄谋已久。”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客人也多了,隔着湖闻见馥郁的梅花气味,爽冽怡人。露生俯身栏杆,有些闲适的心情,除去这两个旧仇,其实日子是慢慢好起来的。
“可惜那时手里没证据,又没人替我出头。只是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在唱,可见在戏上也有一二分真心,或许改过了也未可知。”
“就这样放过他?”
“若真能改过,岂非大善。他要真是好好唱戏,我也不想再计较了。”
承月忽然停了唱道:“师父,你说的这个人,现在还在唱昆罢?”
露生一滞,含嗔横他一眼:“偏你又知道了——怎么擅自停下?”
文鹄坏笑道:“外面客人要骂你了。”
承月不高兴地朝他一瞥,只好接着又唱。
文鹄道:“那另一个姓汤的,也不管了吗?”
“汤飞黄不过是市井庸人,偏又附庸风雅,看不惯我和苏昆的艺人交好罢了。这个人脑子不好,做事很蠢,翻不出什么浪来。”露生摸着栏杆,开春的湖面有游鱼的潜影,“他和武小艾一起,倒也不稀奇,毕竟人家出身比我好些。若是武小艾改过自新,要调|教一个汤飞黄,还不是易如反掌。但愿他俩都学乖了才好。”
人在困境里时常会有攒运气和积德行的念头,得饶人处且饶人,换一件盼望的事情能够实现。
——要是求岳能再好一点,去街上走走的话。
他趴在栏杆上,有点瞌睡。白老板摸起鱼来也是驾轻就熟的——可惜没能睡成,茶房从里头跑出来道:“小爷,又有客人说想见你。您先别忙着拒,他托我问问您,把戏本子转给别人了么?”
露生微微抬起眼皮儿:“什么叫戏本子拿给别人了?”
“就是您的那个越女剑。”茶房道,“好几个人,一齐来问的,问问您是不打算演了还是怎么说。”
——连承月的唱都停下了,文鹄也从椅子上跳下来。
“什么意思?”
“得月台在唱新戏,新班子,刚来的,他们去听了一下。”茶房打量白小爷的神色,把声音又压低些,“说和您的越女剑,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