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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梦醒了,也不记得是谁说。

    第二天一早,我跟我父亲说:“叔,昨晚我做梦,有人和我说再见了,我们很快要搬村了啊。”我这话好像打了他的痛脚,只见他脸色大变,很恼怒地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倒背着双手走了。他最不喜欢我说这些先见之明的话,不仅仅因为担心我以后是算命的,也最忌听到“搬村”两个字。

    我被父亲黑脸吓唬着了,忍不住想哭,我母亲说:“大吉利是,一大早就和你叔说这些做哪门?不要去惹他!”我听话地点点头。

    其实,父亲平时很喜欢跟我开玩笑,就在早几天,我还向我父亲叫板发飙一回,那天,我父亲还笑眯眯地叫我帮他写字,他眼睛不好使,他想叫我在鸭蛋上写上他的名字,好拿到镇上让机器孵化成鸭子,自从我在五阿姨家学会写一些字,学会一点算数,我父亲就说我是知识分子,他在我面前总是装傻,总是假装什么也不懂似的向我请教许多问题,然后夸我说:“这么小,怎么懂那么多呀?”在我父亲的慈爱的目光中,在父亲故作夸张的赞扬声中,我认认真真地写着,快写完的时候,趁他转身的机会,我又在每个鸭蛋上画上一朵花。画完就笑哈哈地飞快地逃跑,去外面玩去了。等我回来,我母亲悄悄对我说:“你叔生气了!因为叫你在鸭蛋上写字,你在上画上一朵花做哪门?黑糊糊的,以后都不能观看蛋里小鸭子的变化了。”我听了便气狠狠地去找他,问他是不是?我父亲“唰”就举起手来,像电影上的敌人做投降的样子,说:“哪有这回事啊?我哪里敢生我九妹的气啊?我害怕噢!”。他一说完,我就“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很好玩。我父亲故作认真地看着我笑,他一点也不笑,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好笑。

    这段时间,我父亲无心和我开玩笑了,我问什么他也不回答。他好像不会说话了,或者不记得怎么说话了。一大早起来,就磨刀,磨一把斧头、一把柴刀和一把剃须刀,他先用粗磨刀石磨,后用光滑的磨刀石磨。久不久停下来用拇指在与刀口垂直的方向很小心地刮一刮,试试是否锋利,我也知道那个滋味,如果刀锋利了刮起来会很滑很快,刀把手刮得发麻,如果刀还是钝的,手在刀口上滑行很卡,手不麻。磨完刀,他会把剃须刀擦拭干净,对着镜子刮刮胡子,然后把斧头放到竹篓去,把竹篓扎在腰间,把刀别在腰上,出去转转,过一会又回来。

    他这是干啥呢?

    我的特异功能又出现了,但好像又感觉不出来,有点模糊,我努力想让脑子里的答案清晰一些,看着我父亲磨刀那个姿势,和他那表情,我开始隐隐预料到了什么,他是想杀人吗?我闭上眼睛,我想象我父亲杀人的样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我观察,第一天,那刀和斧头都没有用过,第二天还磨,第三天还继续磨,第四天继续……在磨刀的时候,刀和磨刀石摩擦发出“噎,噎,噎……”的声音,每当听到这个“噎,噎,噎……”声音,我就在一旁发愣,仿佛这个声音的下一步是被砍的人发出“啊,啊,啊,救命呀……”的惨叫声,那些被砍的人“轰”地跌下来,血哗啦啦地喷射出来,惨烈的场面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不一会,父亲磨完刀,擦干,放好,像昨天一样,就要出去了。

    我急忙奔跑过来,抱着他的脚,放声痛哭:“哇!呜呜呜!呜呜呜!哇!……”这一阵哭喊,如洪水,一波又一波地泼出来,又像一道闪电撕裂长空,响彻云霄,振动了整个山村。

    我一边哭一边说:“叔,你整天磨刀干什么?你是想去杀人吗?你不要去啊!哇!呜呜呜!……”我哭得一塌糊涂,仿佛要把天哭得崩塌下来了。

    “哈哈哈……你个烂女,你想哪里去了?你叔是这种人吗?犯法的事情,谁会去做?”他见我不信,又故作轻松地解释说:“叔早上起来没事做,磨刀也是做家务活,也是锻炼身体嘛!”。

    ……

    半夜,万籁俱静,我突然醒过来,好像是被一个声音吵醒的,我沉住气仔细捕捉,终于听到了,是一个男人低低的哭声——“呜!呜!呜!”,一边哭一边说:“呜!呜!呜!倒想一了百了,又怕丢下一窝仔女”我母亲说:“你别做蠢事!你看看,连九妹都担心你了!”。我听懂了,那个哭的人是我父亲。

    我的心如刀割,睡意全无,我真切地感觉到了那种痛。

    我父亲幼年失母,中年失父,他的肩膀上实际上是挑着抚养两代人的重担,我婆婆死的时候,我两个叔叔和两个姑姑都是几岁大的人,是我父母去做苦工抚养他们,平时上山砍柴,墟日半夜起来挑柴去很远的墟镇卖,还连续挑几次,得了钱就拿去给叔叔和姑姑做学费,送他们读书,直到他们被国家破格录取去大城市工作,有的去参军。而我们兄弟姐妹一共六人,也是嗷嗷待辅的几张嘴啊,但我父亲不知从哪里来的毅力,苦做苦吃,挣钱起了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可现在房子要拆了。要搬迁去的地方不是好地方,有水灾,以后怎么办?为了儿女的成长,不搬又不行,想到这些不顺心的事情无法解决,他怎么不哭呢?但哭也只能偷偷地哭。

    听到父亲的哭声,我终于感觉到了,我父亲会想得开,他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就有人来拆房子了。我在家里看见村里的几个民兵全副武装走进我家,我父亲头也不抬,说不用这样吧?我已经签字了。他们笑了笑,说是手续问题,先让我父亲在一张纸上签字,就开始行动了,都是本村的年轻人,他们上房揭瓦。我父亲把身子背过去,蹲下来默默地抽烟。我看见有人在房上揭瓦,就跑过去告诉我父亲说人家来拆房子了。我父亲淡淡地说:“知道了,是我让他们拆的。”后来他走到最后面那座房子,他说跟人家说好了,最后面那一座房子不拆。他坐下来,吃菜、喝酒。他的背一直对着拆房子的人。

    拆房的人,拆了瓦,传递下来,放好,拆完瓦又拆房梁,都是轻拿轻放,因为这些材料还要搬运到新村建房子。拆完这些,接着就敲墙壁,就这样把房子拆完了。

    村里的房子拆了,一片片断墙残垣,掩埋了往日的笑声和快乐的童谣,那些标志着大户人家的豪华大门和门槛,七零八落丢弃在一边,衣不蔽体,如被遗弃的寡妇。

    村里大部分人都去了新村,小伙伴们也都已经去新村了。

    因为要搬运材料去新村,我母亲在我面前“失踪”几天了。我太小她不喜欢我跟着,我二哥三哥和我二姐他们几个分别被我父母送去亲戚家暂时住,他们还不是劳动力,不能帮做事,碍手碍脚,打算搬迁好后,才接他们回来。

    一天早上,我突然看见我母亲扛着一捆木头出去,我便哭着跟去,我母亲看见我跟来,又没有人肯带我回家,就只好让我跟着,一起去新村,想不到,去新村的路,是这么遥远,这么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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