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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后事!
当族长跨进堂屋时,满耳全是这几个字。
一起穿开裆裤,一起玩泥巴,一起上学堂,一起放牛打架,一天天的,各自成家生儿育女,眼看着该享福了,却是老了。而今天,让给准备后事了,那自己,是不是也没几年活头了。老人的人,一片悲凉。
“爹啊!”听到这几个字,郝芬疯了一般又要往房间里冲。
“拦住她!”族长回过神:“既然你爹走到这一步了,就让他安静的上路,别吵了他!”听到这话时,门口的郝山郝水一把将大姑拉住。
“爹,让我去陪陪我爹,让我看看我爹!”郝芬被两个侄儿拉住了,人还边哭边往里挣扎。
“大芬!”族长喝道:“我进去看一看!”你看还不如我看,几十年的老兄弟了,看一眼是怎么一回事。
族长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屋,来到床前,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他的心如刀割。
“老二,咱哥俩都老了,看来你是要先哥一步去了。”握着干瘦的手忍不住老泪纵横:“之前还说有好转,怎么一下就成这样了。老二呀,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给哥说说,哥替你了了!”
嘴角嚅动,没有声音。
“说什么,来,大声一点,让哥听听!”将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想要听个清楚。
“三!”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老爷子吐出了一个字。
“老二,你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的?三,是老三吗?”族长心酸,当父母的人,一辈子眼里就只有儿女,都要上路了,还惦记着老三“放心吧,听说只摔断了骨头,养一段日子就好了。”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家,真是祸事不断啊,你要好好的养好了该多好啊!”
老三没死,老三摔断了骨头。
这消息无异于兴奋剂,老爷子眼睛一下就睁开了,精神为之一振。原来自己的老三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郝通郝勇,快点儿!”族长一声大喊。
“爹!”兄弟二人连忙奔到床前:“爹,爹怎么样了?”
“精神大好,怕是回光返照,趁着你爹有点精神,赶紧交待吧,我看他惦记着老三呢!”虽为族长,但这也他们一大家人的私事,自己还是回避的好:“去吧,你们兄弟姐妹好好陪陪他!”
“爹!”郝芬郝芳哭着往里走。
“爹!”郝用躺在担架上,泣不成声,想起起不来,想走走不动:“快来人帮帮我,帮我弄到爹屋里,我要看看爹!”
“她爹!”王世清知道本该去县城救治的男人什么也没治又给抬了回来,眼下老爷子又不行了,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也是泪人一个:“等会儿,等会儿”转眼看着马魁道:“马大哥,请你再帮帮忙!”
“兄弟,你等一会儿,让你哥哥姐姐他们先说,屋子窄,等会儿就抱你进去!”马魁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好像是滴水未尽早累得快瘫了,可是,看着郝用这一家子的糟心事儿,也只能强撑着帮忙了。
屋里的老爷子一一看过,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老三。
这些人,儿大女成人,有儿有女,他什么也不担心,唯有他的老三,没有儿子,忠厚老实,现在又摔断了骨头,他放心不下啊。
“老三!”老爷子闭上眼,轻轻的挤出两个字。
“爹,马上,我马上就把老三抱进来!”都到了这份上了,老爷子什么话都没说,还是只有老三,果然如大姐所说,昨晚老三闹出的动静太大,让爹担心想要看他然后摔下来了。这祸,说到底,还是老三给惹出来了。无奈,看老人这个样子,不看到老三是不闭目吧。
“爹!”郝芬哭得不行:“您自个儿身子都不好了,还惦记着他!”爹偏心也偏得太厉害了吧。
“大姐,三哥的抬架担进来放不下,我们出去一下吧!”郝芳扯了郝芬的衣襟就往门外拉,老爷子都要上路了,大姐还不能让他安心吗,非要闹得姐妹成仇兄弟反目让爹死不瞑目才开心吗?争什么争啊!
屋里人的退出来了,马魁和郝通郝勇又把担架抬了进去。
起不来,怎么能看着爹。
“大哥,帮我睡床上去,我要陪着爹睡!”郝用祈求道。
陪爹睡,让郝通眼角一跳,这话可不吉利。
爹睡床上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老三居然还说陪爹睡!
一个躺床上,一个躺床下,确实也不是个办法。
招招手,几人七手八脚的给抬到床上去了。
“爹,老三不孝,让您操心了!”还好,没有摔断手,郝用两只手侧着摸着老爷子皮毛骨的脸“爹,老三没事,爹也一定要好好的!”
“三”老爷子的泪顺着眼角往下流:“三,担心你!”
满手的泪,是爹的泪,爹常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没想到,到老了,临走了,爹还为自己流泪了。郝用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
“爹,您别担心老三!”摸索着给爹擦了眼泪,自己的却是肆意流淌:“大夫说了,养一段日子就好了,老三好了,一样能砍柴卖给贺家,就能挣钱养家。”
摇头,爹在摇头!
“爹,您相信老三,一定能行的!”
摇头,爹还是在摇头。
“爹,还有什么?”吃穿养家不愁,爹还担心什么。
“无后、、、”老爷子缓缓吐出两个字。
是了,爹一直担心他没有儿子。
“爹!”郝用哭出了声,人一辈子图什么呀,爹操劳一生,儿孙一群,可是,到了今天,还在操心他无后。“爹,老三不孝,让您老担心了。您放心,老三虽然没有女儿,但是,然儿您也看到了,她是一个好孩子,有了她,老三的后半辈子也不愁了。”
“嫁!”再好的女儿也是替人养的,就像自己的幺女,多乖多孝顺的,嫁给了赵世海后回娘家的时间都很少了,老三又怎么能靠得住然丫头呢。
“在说什么呢?”屋门口,郝芬郝芬和胡招娣他们都尖着耳朵在听,小声问道。
“爹担心老三无后,老三说有然丫头,爹说丫头要嫁出去的!”李杏花摇摇头,这老爷子还真是替老三操碎了心,一群儿女围在身边,只记挂着老三了。
“爷爷,爷爷!”郝然挤了进去扑在床边:“爷爷放心,然儿长大了不嫁出去,然儿会好好孝顺爹娘,像爹孝顺您一样!”
女儿长大了哪有不嫁出去的!
老爷子想笑却是呛了口水,一下就咳得不行。
“爹,爹!”围着的郝通连忙将人扶起来半坐着,又轻轻的拍着背心,他都不敢用力了,说不定,爹就这么一口气提不上来去了。
“爹!”郝勇也看着老爷子的脸色剧变,从刚才的红变成了青,慢慢的,变成了白。
“爹!”
“爹!”
“爷爷,爷爷!”
老爷子终于停下了咳嗽,留恋的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头一歪,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爹呀!”
“爷爷呀!”
“爹,老三不孝啊!”
满屋子一阵惊慌的哭泣喊叫声,以郝然的最大。
“拉她出去!”郝芬气及败坏:“都是这个祸害,好好的要扑进来说话,让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拉出去,拉出去!”
“然儿!”看着被人拉着摔出来的女儿,王世清双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同样是老爷子的儿孙,为什么就这么待见自己的女儿。
“怎么了?这是?”族长拔开门口的人问道。
“老爷子去了!”马魅低声说道。
“这么快!”族长说完,喉咙发堵。看着满屋子哭泣的人,看了眼发疯般的郝芬“你们就只顾着哭了,让你爹就背着床板上路是吧?郝通,你爹的寿材寿衣都准备好了吗?”
“都出去吧,把爹抬到堂屋里!”郝通忍着伤心,朝门口围着的人挥挥手,又朝马魁道:“马大哥,有劳你了!”
“来吧!”还能说什么,抬了一个郝用进来,抬一个老爷子出去,等会儿,又得把郝用抬出去,反正,自己今天是没办法离开郝家了。
族长已指挥着人将大门的门板卸了下来放在堂屋里,老人被抬了出来放在上面。
“爹!”郝芬带头,一群女人孩子哭得昏天黑地。
郝用的担架又被抬了出来,肯定是不能和老爷子并排放,就横放在墙角,刚才哭过之后就保持了沉默,他一直在想,好好的爹怎么会突然说走就走了呢。
“郝通,你爹的寿材寿衣呢?”年过六旬,儿女都得为爹娘准备这些东西。
“还没买!”郝通咬着下唇,这些年,家里穷,根本抽不出钱来置办。
“唉!”不说老二早已六十多了,就单看他一年多卧床也该早准备了,居然没有买,郝通这个当家人简直不合格。“人都摆在堂屋里了,再去买也晚了”族长长长的叹息一声“找几个人跟我去一趟,你爹和我差不多的身量,先把我的给他用上,事后你们再置办了还我!”
“谢谢大伯!”郝通似乎还没听清楚,郝勇倒是听了个明白:“我们一定照着一模一样的置办还给您老。”
摇摇头,回首再看了一眼堂屋里的人,老二啊,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一点了。
寿材寿衣有了,接下来通知各家亲戚邻居,请道士置办丧席,要人要物要钱,郝通是将头都焦大了。
“老三,你治病的那钱,挪来用一用?”没办法,只能找郝用商量。
治病的钱!
王世清想要开口,却开不了口,爹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事了,她怎么能说男人治病没钱的话呢。
“嗯,用吧,我是死不的!”郝用木木的点头,看着堂屋里来来往往的亲戚邻居,自己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哪怕能爬起来给爹正正经经的磕一个头也好啊。可是,动不了,自己就是动不了啊!
披麻带孝,迎客跪谢,郝通郝勇带着儿子们在堂屋在屋外分别跪拜着各位亲朋友好友街坊邻居。郝芬郝芳则招呼着女客们。王世清经过这么一折腾,人也是垮了半截,坐着就站不起来,站着又出不赢气。放眼看过去,就知道三房没人迎客。
“我真是没用!”堂屋是摆不下一张担架了,郝用被挪在了自己屋里的床上。头上虽然也顶着孝帕,却不能做半点孝子该做的事。
“爹,您别自责了,好好养病,然儿去为爷爷尽孝!”郝然也哭,哭爷爷还是没能站起来,哭一个老人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他甚至都没能等到自己家富起来,没能看到自己把家撑起来。
“然儿,你爹娘呢?”王世洪和王世河接到人来信说郝家亲家爷故去,兄弟俩结伴而来,一路上,又听说妹弟摔了,这会儿,只看到郝然单薄的身子跪在孝子中最边上,他上前拉起孩子,心疼的问。
“大舅!幺舅!”原本以为今年可以和爹娘一起去一趟王家崖,结果,却成了今天这幅样子了“爹躺在床上动不了,娘在屋子里!”
“走吧,陪舅舅进去看看!”兄弟俩在挂礼单的地方将礼登记了,也就是几刀纸十文钱,这是大众化的礼。恭恭敬敬的给老爷子上了一柱香。然后,在郝然的带领下进了屋。
“大哥,世河!”王世清也有两三年没见着亲兄弟的面了,哪知道今天得见,是因为家里出事了,想想就想哭。
“身子怎么样?”王世洪看着妹妹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心疼不已。:“你自个儿有病,老爷子也不会怪罪于你的,赶紧养好身体,别再去哭灵什么的了,郝用都躺床上起不来了,你再倒下,然儿谁照顾?”
“都怪我!”郝用慢慢也知道爹怎么会突然没了,原来是自己出事没人照看老爷子,导致他摔下来二次受伤,又冻了几个时辰病情加重才走得这么急的,心里的内疚怎么也消不了“都是我惹的祸!”捶胸捶床,无柰就是废人一个,动弹不得。
“郝用,这事儿,谁也怨不上,这大概就是天意吧,你好好养着才是正道,要不然,世清和然儿又怎么过,眼看就要开春了,田地里可不少活呢!”离王家崖也远,自己有心拉一把,也怕是无力了。王世河叹息不已,想着,自己以后嫁女一定嫁近些也好有个照应。
“是啊,二姐,郝家这么多人,你不去照应他们一样照应得过来!”王世河道:“我看人亲客往也不少,得准备好几十桌吧,这钱,是谁家出?”
“分家时早说好了,药钱和爹百年归寿后的钱都三家平摊!”不说钱还好,一说钱,王世清更是没有半点主意:“三家人都穷,这次然儿爹摔了我只有六百文,原准备看病的,结果连她爷爷这边的开支都不够,这事儿了结后,怕要拖一身的债,还没钱治病了!”
“真是砍竹子遇了节!”王世河也是一声叹息,什么事儿都堆在一起了,再怎么样的家庭都难承受,更何况是没有家底子的郝家三兄弟呢。
大夜这天,有道士做道场,孝子要跟着跪跪拜拜,这都是孝子们该做的事,以当儿子和孙子的为主。
跪拜可是一件受罪的事,胡招娣和李杏花都有些羡慕生病的王世清,她有现成的理由不跟着掌坛身后跑,更不需要跪拜。一个出气都不顺畅的人,你还指望她来跑孝堂,别又出什么事才好。
“娘,我都不想跪了!”对这个爷爷,自从瘫在床上起,郝音就没怎么看他了,死也好活也罢,就是一个字而已。这会儿,跪得膝盖痛。
“你是孩子又是孙女,时不时的偷偷懒,起去转一转没人注意,去吧!”李杏花可舍不得女儿受苦,爱跪就跪,不爱跪就起去。
“嗯!”左右看了看,好像是郝然,那边是赵家忠,再过去是赵家敏和幺姑,郝音悄悄的起身,将自己掩进了黑幕中。
“然妹妹,你从昨天就没睡过觉了,也去歇一歇吧!”见郝音都偷懒走了,赵家忠劝着郝然。最该歇着的人不去歇着,好好的人却走了。谁孝谁不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再说了,孝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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