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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府给舅母回个话,请她去长公主府照顾舅爷。”衣飞石吩咐道。

    他是把马万明拴在长公主府,叫衣尚予看着。否则,把这脑子沤肥的舅舅放在他自己那座筛子似的“马府”里,不定再出什么意外。再有那个和赵赟如夫人是手帕交的舅母狄氏,衣飞石本能地不放心。一并弄进长公主府,叫亲爹统一看管。

    马万明还以为外甥是怕自己再叫听事司的人捉去,叫姐夫保护自己呢,忙道:“正是,你叫舅太太快来!把七七、八八、莺莺、燕燕、朵朵一齐接来!”后边五个都是他纳的美妾。

    孙崇看衣飞石微微点头,立刻答应一声,吩咐身边亲卫去办。

    一直到车赁来了,冻得瑟瑟发抖的马万明连滚带爬钻了上去,又掀开帘子:“外甥,你也来,车里暖和!”

    衣飞石上前打躬:“甥儿还有差使,舅舅先回吧。”

    送走马万明之后,衣飞石才倏地飞身上马,快马加鞭朝皇城飞驰而去。

    天已经黑透了,宫门早已下钥,管宫禁的衙门统共就有四个,羽林卫只是其一,只有羽林卫的钥匙根本敲不开宫门。哪怕衣飞石是羽林卫将军,此时想要进宫也是束手无策。

    宫门下钥之后,羽林卫外巡三十丈,老远就把打马驰近左安门的衣飞石拦了下来。

    羽林卫提着灯笼一看,发现被拦下来的居然是自家将军,忙屈膝见礼:“将军何故急驰?莫非……”这要不是出事儿了,大半夜的宫门前飞马是要闹哪样?

    “无事。”衣飞石心怀侥幸地问道:“门前可有人候着?”

    羽林卫愕然道:“没有吧?”都下钥了,候着也出不来呀。

    衣飞石还是不死心,贴着左安门看了一眼,这宫门大锁是里面两把,外面两把,少了其中一把钥匙都打不开。宫门前的灯笼自然都亮着,看着夜色灯火下宛如沉静巨兽的宫门,衣飞石心中升起一股颓然。

    突然之间,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头顶传来。

    ……有人?

    衣飞石倏地抬头。

    ※

    与此同时。

    左安门城楼上,畏寒的谢茂裹着皮毛大氅,手里捧着暖炉,脚下踩着暖毡,正往下看。

    这才看了一眼,立马就被衣飞石发现了,谢茂抬了抬站得僵直的腿,往前一步,露出自己被风吹得略寒冷的脸,说道:“回来了?”

    宫门下站着的衣飞石似是吓呆了,守在门外的羽林卫也吓唬住了——这楼上谁啊!不要命了?!

    守在门外的羽林卫训练有素地击落了自己手里的灯笼,组成防御阵形,举弓张向城楼之上。因宫门内外的羽林卫完全是平行排班,一旦宫门下钥,宫里的消息出不来,宫外的消息进不去。谢茂又是悄无声息地上了左安门城楼,宫门外的羽林卫没有接到一点儿消息,此时顿时紧张了起来。

    哪个皇帝会二更天悄悄摸摸地爬皇城门楼子,仪仗不摆,灯火都不多架两盏啊?!

    谢茂在城楼上露了个脸,就让银雷扶着往下走。

    左安门是皇城进出的重要门户,宫墙也修建得十分坚固高大,然而城墙上羽林卫防守森严挂着宫灯,上下的梯级则只能倚靠宫人手提灯笼照明,十多盏宫灯将谢茂脚下的路面照得恍如白昼,谢茂的脸色也不见得多温和。

    谢茂在这儿等了快两个时辰,本也是急匆匆地想要出门去追衣飞石,外边消息来报,说衣飞石是去听事司捞马王爷去了,不是去长公主府,他就停了脚步。

    ——衣飞石去和衣尚予谈出族的事,他要拦着。衣飞石去砸听事司,他跟着去干什么?

    前两天他就发现衣飞石和龙幼株有些不对付,今儿衣飞石听说龙幼株逮了马万明,二话不说就往宫外跑,如此反常的举动,如何不让谢茂疑心?

    衣飞石出宫的路线是经过太极殿再从左安门离开。换句话说,衣飞石完全可以先回太极殿和谢茂打个招呼,甚至请一道圣旨去把马万明捞出来。

    可是,他没有。

    衣飞石头也没偏一下,直接就忽略了太极殿,往左安门出去了。

    谢茂也不是傻子。

    衣飞石不来问他,甚至都不留人带话说自己出宫去了,这是为了什么?

    衣飞石怀疑戒备的究竟是龙幼株,还是龙幼株背后的自己?

    答案不言而喻。

    站在黑洞洞的宫门之前,看着那两把坚固的御锁,谢茂懒得去叫人来开门,吩咐道:“劈了。”

    ……劈、劈了?劈这御锁罪同谋逆,这是诛九族的罪!就算是皇帝吩咐,守门的羽林卫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领头的校尉忙跪地领命,也没有斧头,只得用佩刀当当当地砍。

    正经宫门御锁不难撬开,防守主力还是里里外外的羽林卫。这会儿羽林卫动手砍锁,没什么人阻拦,很快就砍开了。

    “开门。”谢茂道。

    里边的羽林卫抬起粗重的门闩,然而,外边还有两道锁,门打不开。

    “劈了。”谢茂再次吩咐。

    里边的羽林卫校尉紧张得口干舌燥,贴着宫门,小声给外边递话:“陛下口谕,劈了。”

    外边也是一阵混乱之后,叮叮当当把御锁劈开了,沉重的宫门吱呀推开。

    谢茂站在门洞之内,身边银雷、郁从华提着玉色琉璃宫灯,散发出淡淡的温暖光泽。

    然而,这点点滴滴的暖意,渗不透谢茂冰冷沉静的脸色。他不在乎衣飞石不告而别,也不在乎衣飞石去砸了几个衙门,他也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马王爷牛王爷,他在乎的是,衣飞石悄悄摸摸地防着他。

    “……陛下。”衣飞石没有牵马,孤身走了进来,看样子就想跪下。

    “免礼。”谢茂不会罚他跪,跪着膝盖疼,“走吧。”

    两口子吵架,总不能当着外人吵。谢茂借着零星的灯火,将衣飞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发现他衣衫工整,也没什么看得出来的伤患,可见出门砸衙门并未吃亏。然后,他转身,上了御辇。

    衣飞石哪里看不出来皇帝生气了,这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御辇一侧,准备走回太极殿挨训罚跪。

    哪晓得他跟在御辇前站了一会儿,御辇也没有起驾。

    没多会儿,御辇的门帘子轻轻挽起,银雷麻利儿地下车小声道:“侯爷,您就不上辇,也得骑马代步呀。这大冷天儿,您要走着回去,可不是跟陛下置气么?”

    衣飞石是怕皇帝生气了,所以不敢骑马——皇帝金口玉言,说的可是“走吧”。

    谢茂恨死了衣飞石的犟脾气,派了银雷下去劝说仍不放心,亲自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衣飞石也正甜丝丝地往上看。

    “起驾。”谢茂第一次没与衣飞石对视,反而将帘子放了下来。

    御辇车驾辚辚而行,早有宫人伶俐地牵来御马,衣飞石也不失落,轻身飞上马背,马蹄声清脆哒哒哒地跟在御辇之后。因随行的都是太极殿宫人,衣飞石也顾不上太多,靠近御辇车窗小声赔罪:“陛下,陛下?臣错了……”

    “臣错了”这三个字,简直都快成了二人之间的情趣了。

    谢茂坐在温暖的御辇之上,听着衣飞石小意赔罪的熟悉声音,第二次觉得茫然。

    第一次让他觉得失措茫然,是在西北。那日衣飞石拒绝他在黎王跟前的礼遇,坚持不肯坐那个皇后才能坐的位置,他自省,惭愧,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衣飞石。可是,那一次,他终归还是知道,就算那时候他不知道如何去爱人,他总会找到爱人的方法。

    这一回的茫然,则是他开始迟疑了。朕真的能让小衣安安心心地与朕在一起么?

    他重生到十六岁那一年,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他和衣飞石相识,也有整整五年了。

    他和衣飞石在一起,生活上,身体上,都没什么不契合的地方,甚至称得上默契。

    他知道衣飞石的每一个生活中的小习惯,衣飞石也能不抬头就知道他伸手究竟是要茶还是要毛巾,他们俩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就是隔着一张茶桌待着,日子就甜美得像是花蜜。这是谢茂几辈子都没享受过的幸福。

    他挺喜欢衣飞石乖乖巧巧跪在他面前喊陛下的样子,男人骨子里哪儿能没点征服欲?这种爱人完全臣服又爱慕着自己的滋味,比什么毒品都让人飘飘然。

    可是,他不会喜欢衣飞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衣飞石会在他跟前随口自称“我”,也会气急败坏地轻咬他胳膊,急起来了还敢稍微动用一点武力,压着他不许再动。谢茂就以为,他们的感情算是渐入佳境了吧?

    碰到龙幼株,谢茂才悚然惊醒。

    这都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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