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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为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关于十多年前桃花庵的旧梦,她不知道为何无缘无故又梦见阿音,梦见那个落拓少年……
她都记不清那个少年的模样了,和那少年说过的话,来来去去也只记得那一对金环和阿音的沉着与矜傲而已。
可为何在梦里,与阿音的这一段过往会这么的清晰,清晰到过去的点点滴滴犹如昨日在眼前晃过。
桑为霜纤长的睫毛缓缓的动了动,她想睁开眼,又觉得眼皮沉重,一时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之际,她嘴巴动了动,也不知说了什么。
而坐在床榻旁的雪衣男子,面色一僵,他的目光沉痛,握住桑为霜的手也大力了很多,发白的骨节清晰可见。
桑为霜不会知道她在床榻上为梦魇所困的时候,会唤出“阿音”二字。梦是很微妙的东西,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有时候无端梦到的人,或许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在生命里出现过,桑为霜长期为梦魇所困,都不曾在梦里叫出“傅画磬”的名字,却叫出了“阿音”二字。想来在年少时的商引素眼里,阿音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琥珀色绝艳的双目紧盯着床榻上少女苍白的脸,却没有一丝勇气再望向她带着一丝血色的唇,他害怕那里又唤出他不想听到的名字。
他的胸膛之中被一腔沉痛取代,痛得让他发麻,仓皇之间,他陡然离开座椅,转身朝殿中走去。
这一刻床榻上的少女从梦中惊醒,额头又是一滩冷汗。桑为霜目光扫一眼四下,侧脸就能看到那个矜傲孤绝的背影。
她愣了一瞬,恍然会悟过来这里是秦王落脚的寝殿。
“小娄。”她唤他的名字,转身垂下双腿想要下榻。
腹部剧痛了一下,她一忍没有叫出声来,额头上又有冷汗冒出。
娄蒹葭停下脚步,忍痛没有转身,他站在那里,带着几分残忍的冷漠,也不知是为何?终归还是太年轻了,对于那些情情爱爱并不像那些流连花丛的人一般了解,对于女子的心意也不像那些人一样了如指掌。
他甚至不清楚桑为霜有怎样的过去,若阿音就是公仪音,为霜又何苦骗他?
当然,此刻的他,也是矛盾的,他不理解自己为何而偏执。他的过去里有一个阿素,她的过去里有一个阿音,如此不是正好,公平的正好……
可是这个安慰,却更让他感到胸腔中闷痛无比。就像几种濒临爆发的情感要穿透胸膛想要爆发出来,却又不能让它们宣泄,他要压抑着不能让这些情感左右他的现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阿素已是过去了。
可是……爱过,刻骨过,甚至还为那个女子奉献出了一腔热血,年轻的生命,怎能放下……
而今日她一声“阿音”又唤醒了他潜藏在心底,蛰伏于骨血的“不忠”。
他想逃。于是加快了步伐朝殿外走,走的很匆忙,匆忙到有几分落拓。
桑为霜一头雾水。如果之前他一声不响的离开梧桐县,她会觉得几分愤怒,愤怒之后还能体谅他是有重要的人要去见。可现在娄蒹葭见到她醒来还一声不响的往外走,又是怎么回事?
他在躲她吗。没有愤怒,只有一点茫然无措的沉痛,她早该知道他并没有准备好面对她的,
幸福来的太快让她措手不及,幸福走的也太快,让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桑为霜从床榻上走下,低头打量自己,知道是秦王的人给她换好了衣裳,身体也爽利也许多,她从床榻上站起,再痛也不过是来月事而已,别把自己想的那么娇气,这身体再差,她以往也是习过武的,身体的苦她是忍受过的,没有什么不能忍的。
她站直了,走了几步,觉得尚算适应,便知身体并无大碍。
她走出殿门,却不料秦王就在院中,她站在殿门处,秦王听到声音错愕的回过头来看她。
桑为霜朝他笑了笑,“晚上天气不错我出来逛逛,顺道再去收拾上次我住过的那间官驿。”
她说的坦荡大气,听不出情绪。
娄蒹葭清冽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胸口又抽痛了一下,茫然间他收回目光,脸别向其他方向,连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桑为霜明白了,拱手一笑:“为霜告辞了。”
她脸上一直带着清清淡淡的笑,完全看不出她心里如何在痛,又如何的疑惑。她就是这样的人,做不到在别人面前软弱的表现出受伤,更做不到拿自己的伤痛来讽刺她喜欢的人。
如果是高傲的贵女,此刻肯定会一句“多谢秦王爷相救,或者秦王爷保重”的话。这样的话不仅显示出自己的不满与疑惑,而且会让听者更“心痛”。而桑为霜她虽高傲却做不到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仍然保持出高傲的“斤斤计较”,她想如果是痛,她一个人痛就好。
如若他不喜欢她,她会笑着离开,觉不能让他烦心。
她不会做出高傲的姿态,拿伤人伤己的话戳痛他的心脏,那是双刃的剑,伤他又伤己。她做不到,如果眼前之人是薄彦,是其他人,她也许会说得出口,可是他是娄蒹葭。
“小娄,这身衣裳我很喜欢。让我多穿两天可好……”她将要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回头望着他轻快的笑了笑,尔后稳健又欢欣的离开这个院落。
她的雪衣,与他身上的雪衣是出自用一匹布,版型手工都是一样,明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须臾间,娄蒹葭向桑为霜离开的方向望去,顿时一股沉痛,比先前更猛烈的沉痛涌上心头。
桑为霜一离开。魏己就从偏殿走出来,他看着站立在院中的秦王胸口微发紧,走上前去伸手去扶秦王,却被秦王挥开。
秦王凄冷的目望着魏己,他纤薄的唇扬起,他问魏己:本王是不是很没用?一点也不值得人托付……
魏己心间一震,望着几分落寞的秦王,眼神变得凄厉。
娄蒹葭凄凉冷笑,他倒是希望她朝他大吼一声:“秦王告辞。”
她何以这么好,好到他连恨她的理由的寻找不到。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她?
他恨自己太晚出现在商引素的世界里,以致于她的人生被傅画磬左右。他嫉妒出现在桑为霜生命里的阿音……他堂堂男儿竟然这么轻易的去恨,轻易的去嫉妒……二十二岁的年纪,还不够成熟吗?
早已不是十五岁张狂飞扬的年纪,为何还会被一腔情绪左右?与傅画磬,与公仪音,与刚及弱冠的薄彦相比,他真的太逊色了……
为何阴谋沉浮的乱世之中,傅画磬能荣登九五、不计荣辱得失,公仪音武功盖世、冷血无情杀人如麻,而薄彦年纪轻轻却能在各方势力之中周旋,蒸蒸日上,运筹于帷幄之中。
面前的黑影突然沉重的跪在地面上,他单膝着地,身量卑恭却不渺小。
“不。魏己知道王爷只是不想,王爷心中只是认为堂堂男儿不该迷失于阴谋诡计之中,王爷的认为没有错,每个任对于世道都有自己的认知。但王爷您该知道与姚主,与薄将军,与那些出现在桑当家面前形形色色的人想比,您的不迷失,您的本心,才是您让桑当家刻骨思念的根本啊……”
“我王身于乱世,却能在污浊分流之中为乱世守一方之净土,周旋于三国护全千千万万人,而今蜀中繁荣千万人携家带口相聚蜀中,这是姚帝,是薄彦,是吴君,是子婴帝,彦城城主,他们都不能做到的!我王何以自惭形?,当觉得愧疚的是他们,不是我王,我想桑当家对我王的喜爱不是一朝一夕一分一毫,更不会是因我王姿容……”
他言辞恳切,真诚善意。他工于心计,这一段话却没有用半分心计“捉弄”于秦王,实乃肺腑之言,有些事情正是“旁观者清”。桑为霜对秦王的情谊,他想不止是秦王随侍七人还有冷瞳、石言玉他们应该也是看在眼里,唯有秦王一人一叶障目,而这片叶子是早已泛黄的“关于华阳帝姬”的过往。
秦王雪衣颀长的身影伫立在院中,就像是久经千年风霜的雕像,在茫然无措与恍然大彻间徘徊着,清冷矜傲却又凄厉无助。
若说一叶障目,这一片叶子当是两个人“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该惭愧的不是自己的值不值得桑为霜托付,而是该惭愧他喜欢为霜没有为霜喜欢他多……
魏己没有说错,秦庚也没有说错。
错的是他,是他的一颗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心。
秦庚说阿素是他的曾经沧海,是他的除却巫山,以致于多年以后即便是再见巫山的云,再经沧海的水,这一样的景致,又该用怎样的一段心情去面对,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不会对为霜说出“半缘修道半缘君”的决绝话语。可是已然没有了当初面对阿素时候的激情洋溢,飞扬张狂。少年的心冷却,对于爱情的守护,他更看重一份责任。当他去剖析这一切时,却罪恶的发现,他内心深处仍然存在一种潜藏的“赎罪”……
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七年前至今天,这一路走来,他竟然会产生一种想法,若是这一路他一开始遇见的就是为霜,该有多好……
他如果只是安县的县府的四少爷该有多好。如果他不是秦王,不是娄蒹葭,只是安县县府的四公子,他可以痴傻的腻在为霜的怀中,她温柔的手抚过他的眉眼,在她痴然注视之中,他温婉的笑,许久之后她红了脸,手滑向他的青丝,为他绾起长发。
然后叮嘱他与那些小孩子们玩闹时该如何小心,不要让花猫黑狗弄脏他的白衣,也不要欺负邻家的小丫头,如果有坏小子欺负那些小丫头,还要出手相救……
而在他顶着“一屁股债”回来,当有坏小子的娘亲找到家里来的时候。她不会像其他犯错的孩子的娘亲那样,不管自家孩子对错领着孩子挨家挨户道歉,而是在弄清楚事情的首尾后替他辩解,以理服人,他若不对她也会罚他,却不会当着左邻右舍的面罚他,她知道一个少年成长过程中,在左邻右舍中要树立威信要有良好的自尊。他想,若是他和她有一个孩子,她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娄蒹葭顿时红了脸,他如何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一个孩子,一个他和她的孩子……
魏己抬起头就能看到娄蒹葭微红的脸,看着很不自在,就像在用力隐忍,当秦王注意到他的目光的时候,秦王很快的避开脸。
魏己疑惑的想,难道他刚才的一番话“很煽情”?莫非秦王以为他倾慕于自己主子?
天啊!
魏己顿时脸又黑又红,支吾地开口说道:“王爷,属下刚才那一番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又是几个意思?
魏己觉得自己的解释越来越见鬼!
“天太晚了,王爷您就寝吧,属下去看桑当家的收拾好了没有。”魏己从地上爬起,青红着一张俊脸就往外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果然言多必失,这个晚上,他说一句错一句。不过他又在心里哀嚎:桑当家和秦王能早点袒露心思不好吗?两个人好了,他们也好啊。
说来这也是魏己和秦庚在当年出使东姚的时候立的一个赌局。魏己说秦王对桑为霜有意,秦庚不信说秦王心中只有华阳帝姬。
魏己摇头说他知晓秦王心思,秦庚摇头说他更懂以秦王的性格是专情至死的性格,绝对从一而终的典型。
说道这里秦庚被其他五个一顿好打,理由是:秦庚诅咒他家王爷“不娶”,“无后”。
秦庚反驳了半句,又被另外五个猛踢几脚。
——华阳帝姬已死,你还说你没有诅咒王爷的意思?
秦庚只好闭嘴,但没有片刻又开口:就算华阳帝姬已死,秦王也不会喜欢桑为霜。他一再解释王爷的命格如此,加上王爷的性格,王爷生在六月,是烈阳似火。可火一旦燃尽了,就只能灰飞烟灭了。秦王此身注定只能对一个人专情,他对华阳帝姬执念太深,注定与其他人的姻缘无果。
其他五个听完秦庚的话,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魏己一人摇头,觉得秦王对桑为霜有情,他们六个不知道,可魏己心里清楚,秦王当时只命他一个去查桑为霜的过往,单凭这一点就能窥测端倪。
秦庚当然反驳,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又解释了一遍不说,还扯出很多七七八八的事情。
魏己听了头疼索性和秦庚开赌,赌秦王和桑为霜会有“结果”。
秦庚那人不肯服软,自然答应了。于是有了这个赌局。此赌局豪赌八千两,期限十年,在七人当中也算是一个秘密,若是被秦王和桑当家知道了那还了得。
八千两的赌金确实太大了,若是让秦王知道岂不气得冒烟?说是这么说,他家王爷了没有这么小气。
丞相赫连初月每个月领三百两银子的俸禄一年三千六百两银子,一年刨开丞相府上上下下的开销,这八千两银子至少要攒三四年吧。
秦王七侍卫一个月九十两银子的月俸,虽然不像丞相大人一样有一大家子人要养,衣食住行也多半在王府,开销不大。可这八千两银子省吃俭用也要攒上十年啊……别说他们了,他们以下的小官,是一年十几两银子的年俸,一辈子没见过几千两银子。
所以这赌太大了,至于现在秦老七都有点犹豫了,可他还不至于为了八千两银子给秦王和桑当家使绊子。
*
宁安七年,八月十五那日辛者殿遭劫之事被姚帝封锁,之后几日传出辽洲叛变的消息来。
傅画磬当日早朝含元殿上就动怒了。早朝上很多大臣都很诧异,姚帝在位七年都不曾发过大火今日却在殿上动了怒。甚至要招三万军队御驾亲征。
左相魏涛和右相施唯当即就进言阻拦,帝后新婚才几天,皇帝就说要御驾亲征?
轮番进言之下,后来御驾亲征之事才给缓了下来,后来又立刻来了楚州捷报。
“楚州的安顿工作教给音公子,让薄将军班师,应对辽洲!”傅画磬听到楚州捷报才消气,当即下令让薄彦班师。
这消息快马加鞭两天传至楚州,当时薄彦听闻是辽洲反叛,当即就想东姚朝中之人有何人有这种胆量敢反?一听说是前禹辽阳王世子,算来是华阳帝姬大伯的儿子,华阳的皇兄!
让薄彦去剿华阳的堂哥?
当日还不到午时,传圣旨的人就收到消息,薄彦在楚州城外整顿军营之时,身中暗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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