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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郭家的人的确是我的弱点,可是凡事都有两面,有人不顾我的警告伤害了他们,我当然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你说是不是?”
裴弼亲自为李未央倒了一杯酒,陈年的女儿红注入那雪白的酒杯之中,酒红之色犹为精纯,澄澈而美丽。
李未央接过一饮而尽,裴弼长叹一声道:“是啊,我看到你的弱点,却不知道踩中弱点的你会千倍百倍的奉还,说到底,还是我太自信了,以至于自己的弱点都暴露出来了,还沾沾自喜。”
李未央扬起眉头,道:“哦,是吗?”
裴弼又挑了一块桂花松子,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慢慢说道:“是啊,我那二弟裴徽便是我的弱点。而这一点郭小姐比谁都清楚,却一直不动声色,所以你完美的策划了这一计划,眼睁睁的让我看着自己的二弟被逼得断了腿,甚至成了疯子,你还让我将他接了回去,让我好好的照顾他,哦,也许你是想,每一次看到裴徽我就会内疚,就会难受,就会发狂,是不是?”
李未央看着裴弼,面上倒是流露出一丝激赏,“不错,我就是要你日日夜夜看着他,心里难受,心里发狂,你真了解我。”李未央的声音十分柔和,让人决计想不到她竟然口吐这样恶毒的话。
裴弼淡淡地一笑道:“可惜,你这算盘是打不响了。”
李未央看着裴弼,心头一跳:“此话怎讲?”
裴弼抬眼看着李未央,他的眼睛十分的特别,瞳孔有些细长,而白仁却很多,他开口道:“为了不再有弱点,所以,我的二弟已经死了。”
李未央倒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良久都没有说话,最终,她不禁长叹一声:“没想到裴大公子竟然如此狠心,连弑弟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裴弼哈哈一笑,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全都喝光了,酒杯见底后,他含笑再斟,李未央也是不推辞,与他又碰了一杯,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久别的朋友在喝酒一般。
裴弼望着她,心头却是掠过一丝嘲讽,道:“既然我已经知道你是准备用裴徽刺激我,打击我,我又怎么能留着他?更何况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能看着他这么屈辱的活着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屈辱的活着,将来还有报仇的希望,就这么死了,那才是天底下最憋屈的事。”
裴弼看着她,目光幽深:“这么说,若今天断腿的换成是你,你会继续选择活下去吗?”
李未央笑了起来,裴弼发现自己的影子落在了对方古井般的眸子里,被那汪深潭包围着,连魂魄都被吸了进去。李未央轻声地道:“是啊,若是我的话,就会努力的活着,坚强的活着,我要活过自己的敌人,我要看着他们比我死得更惨。”
裴弼看着李未央,似乎是第一次看懂了对方,他轻轻地一笑道:“郭小姐的毅力和心性,都非常人可比。即便是换了我——”他话说到这里,却是仔细的想了想,终究笑道:“换了我,我也会和郭小姐做出相同的选择,可是二弟却做不到,对于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即便没有疯,他这辈子不能站起来,不能奔跑,不能骑马,还要生生世世顶着那张刻上了囚字的脸,对他来说是何等的残忍?所以我亲手解决了他的性命,也好过他苟延残喘的活着。”
李未央叹息一声道:“那么,只能说裴二公子不够坚强吧,这世道并不适合他。”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前面的路是黑的,他们永远只能看见身前三步,只能预计短短几日的未来。裴徽算是佼佼者,他够聪明,够了解自己,够坚定,他眼前本是光明万丈的十步、百步,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底。可惜人生随时有变,哪怕已经精密计算到了算无遗策,依然会遇到阻碍。李未央就是裴徽生命中最可怕的障碍,而裴徽是个骄傲的人,对于他而言,当生命超出了原本的轨道,死亡就是最好的涅槃。
可换了李未央和裴弼,则是另外一种光景了。他们同样聪明,自知,有谋略,有野心,处处老谋深算,却无比顽强坚韧。即便生命中出现可怕的意外,他们也能躲藏在阴冷的角落里静静蛰伏、等待最后的机会到来,给予敌人重重一击。哪怕血流成河,也要一往无前。
裴弼笑道:“看来,咱们是同是一路人。”
李未央看着他,笑容平和:“所以这一路,裴公子可要陪我走到底。”
赵月看着这两个人,不知怎么回事,却觉得有一种寒气从脊梁窜起来。
这时候,隔壁的雅间传来轻柔歌声。裴弼不禁侧耳倾听,神情却慢慢的变了。隔壁的女子声音并不如何优美,只是那歌曲唱的十分凄切,婉转低吟,让人不禁心神摇荡。对方的唱词十分的简单,不过是:世事沧桑如梦,人生几度秋凉,花落花开风满天,却道谁家庭院,无处话凄凉。
若是往日听到这首歌,恐怕裴弼还不觉得如何,只不过他刚刚喝了几杯冷酒,又听到这歌曲,恍惚之中不由想起裴徽的面容,还有那喃喃的我有罪三个字,以及自己最后用锦被蒙住对方的头,活生生把他闷死的场景,在这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撕裂的疼痛。
李未央一直含笑看着他,神情温和,只是眼底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在这时候,裴弼心念急转,突然感到自己落入了对方设好的圈套。他猛然明白过来,她不动手杀裴徽,是要逼着他动手!
她根本知道一切!知道他无法忍受亲弟弟的落魄,知道依照他的个性肯定会下杀手!
好歹毒的诛心之策!
一阵坐立不稳,他立刻站了起来,对李未央匆匆道:“多谢郭小姐的盛情招待,告辞。”说着,他竟然一步三晃,跌跌撞撞地走了。
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却是轻轻一笑,旁边的赵月道:“小姐,你为什么要让隔壁的姑娘唱这首曲子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过攻心之计罢了。这裴弼是十分狠毒的人,他杀掉裴徽,并没有表面说的那么义正言辞,什么只是为了让裴徽不受苦楚?!可笑!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意再背负一个包袱。或许在他的心底,这个念头一直被他隐隐的压抑着,可是刚才我与他的那番话,却是故意勾出了他的心思,再听见隔壁的唱曲,不由让他想起真正害得裴徽如此的人正是他。”
因为愧疚,裴弼不愿意面对裴徽,一定会以为他好的理由杀了他,真可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当真是心狠手辣、毒手无情,这样的人,才是当之无愧的裴家下一代的继承人!
赵月不禁微笑道:“不管他如何叵测,还不是都在小姐的掌握之中。”
李未央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不,你错了。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如何。”
赵月不禁皱眉,却看见元烈手里拎着桂花糕走进来,倚门含笑道:“是啊,他下一步是会恼羞成怒,还是一病不起,这就是要看他自己了,也许他转过头来,就会变得更加的毒辣,未央,你的这一出戏恐怕是白演了。”
李未央笑了:“一个人的心性无论如何都不会变,他既然做出如此的弑弟行为,就绝不是善与之辈,如此正好,我等着他来。”
从酒楼里出来,李未央买了很多的礼物,随即和元烈分开,乘车到了纳兰雪的医馆,意外却发现了郭府的马车,她心头一怔,赵月忙问跑堂的药童道:“郭府有什么人在这里?”
那药童见到李未央,笑嘻嘻地道:“今日,郭夫人和另外一位年轻的夫人一起来了。”
年轻的夫人?李未央心头一跳,立刻想到了二嫂陈冰冰,连忙追问道:“她们在哪里?”
“就在后面的雅室里。”说着药童一路引着,将李未央带到了雅室的门口。可是李未央却不进去,只是隔着珠帘,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
赵月瞧见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不由有了点吃惊。
李未央轻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就在此时,从雅间里面传来一阵笑声。李未央这才心头一松,快步地走了进去,道:“母亲,今日怎么会到这里来?”
雅室之中果然是郭夫人,而她身旁正是二嫂陈冰冰。李未央眼眸一凝,却听见陈冰冰笑道:“母亲最近头疼症犯了,我听说大都之中有一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便上门拜访,不想正是纳兰姑娘。”
李未央仔细地瞧了瞧那陈冰冰的神情,见她神色从容,笑容妍妍,显然是不知道实情的——不管陈冰冰是个多么大度的人,恐怕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丈夫另有所爱这样的事实,所以李未央选择了隐瞒。如今的郭家,恐怕只有郭夫人和两位嫂嫂不知道纳兰雪的真实身份了。
李未央笑容满面地看向纳兰雪道:“纳兰姑娘也擅长治疗头疼吗?”
纳兰雪轻轻一笑:“不过是区区小疾,二少夫人谬赞了。”她说到二少夫人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平静,在转瞬之间已经和李未央交换了一道眼神,
达成了默契,李未央才放下心来,纳兰雪这样表现,就是不会将一切泄露给陈冰冰知道的。而这时候陈冰冰也是满面的讶然,她看向李未央道:“妹妹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未央不慌不忙,柔声道:“我是听说纳兰姑娘在这里开了医馆,特意来谢她上一次对我的救命之恩。”说着她拍了拍手掌,赵月便吩咐外面的随从将满满的礼物送了进来。这原本是感谢纳兰雪对郭导的帮助特意送来的,而此时却是不能透露此事。
一直注意着李未央的郭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不露声色道:“是啊,纳兰姑娘还是嘉儿的救命恩人,咱们都没有好好谢谢她。”
陈冰冰全不知情,只是开心道:“纳兰姑娘真是个福星!依我看,不如请你暂时住到我们府上去,也好为我母亲治病。”她说得开诚布公,事实上普通的大夫能够得到齐国公府的邀请,这是天大的好事,别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可是纳兰雪却是神情微微一变,开口拒绝道:“我这里还有很多的病人,只怕是不便前往。还请二少夫人见谅。”
陈冰冰一愣,随即脱口道:“可是我看你这里坐堂的大夫还有两三名,这个药堂也不是单靠你在运作啊。”
李未央从前买下了整座药堂,里面也包含坐诊的三位大夫,他们和药堂签了五年的长约,此时却是成了陈冰冰抓在手中的话柄。是啊,这里的病人并非一定纳兰雪不可,可是郭夫人的头痛症却是别人治不好的。
纳兰雪为难地看向李未央,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二嫂,哪有你这样为难人家的。”
陈冰冰面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纳兰姑娘不要介意。”事实上,陈冰冰只是千娇百媚的名门千金,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偶尔说话心直口快了一些,但她性子平和,而且知错能改,明白自己说话有些唐突,便连忙开口道歉,没有半点自命高贵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纳兰雪看着眼前的陈冰冰,心头只觉得又是复杂又是酸涩。偏偏眼前的人让她没办法恨起来。若是要恨,对方也得知道你在恨什么?这样不明不白,这种感觉该如何说呢?
李未央看到纳兰雪的神情,轻轻一叹,她太了解纳兰雪的心情了,想恨恨不起来,想原谅原谅不了,那该怎么办呢?思及此,她只是轻声地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母亲,你的病需要静养,咱们该回去了。”
纳兰雪顿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殷殷叮嘱道:“郭夫人,我开的药请一定要定时吃,不能延误。若是方便,改日来,我替你针灸,能够缓解头痛。”
郭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一行人便向纳兰雪告辞了。
在马车上,陈冰冰向李未央道:“刚才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纳兰姑娘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
李未央心道情敌见面自然分外眼红,更何况陈冰冰后来居上,鸠占鹊巢,硬生生的逼着郭衍娶了她。偏偏她还是这么的无辜,对前事一无所知,叫纳兰雪有苦无处叙说……李未央一笑:“二嫂没有说错什么,只是纳兰姑娘一向清高,一般人难以亲近,二嫂还是不要过于热情的好,免得吓坏了人家。”
陈冰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唐突,妹妹提醒的对。”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旁边取了一块布料,献宝一般地道:“妹妹,你瞧这块香云纱颜色是不是很亮丽?”
李未央看了一眼,却是一块玫瑰红嵌着金丝的料子,上头的金丝十分细腻柔软,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更显得这料子流光溢彩,美丽异常。却听见陈冰冰开心地道:“这是昨天我回娘家的时候,母亲交给我的缎子,说是好不容易才从云州带回来的。我穿这种颜色不好看,妹妹拿来做一条裙子吧。”
李未央瞧着陈冰冰的模样,分明是很喜欢这块料子,可是却转而将它送给了自己,显然是要讨自己的喜欢。她隐约有点明白,郭衍为什么要避开她了。这个姑娘虽然出身名门世家,可是对郭衍一片真心。郭衍敬重母亲,陈冰冰便掏心掏肺的对郭夫人好,哪里有可以治头疼的药,她便搜罗整个大都去寻找。郭夫人心爱郭嘉,郭衍也从驻地写了数封信回来,提及妹妹回家也是十分高兴的模样,正因为如此,陈冰冰才爱屋及乌,对李未央万分照顾,巴不得捧了所有的珠宝讨她的欢心。
面对这样一个人,实在让你难以讨厌她,所以李未央虽然同情纳兰雪却也不能多言,感情的事情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更何况纳兰雪不是什么后来者,陈冰冰也不是蓄意为之,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郭夫人看到李未央神情变幻,心头已经起疑,等回了郭府,郭夫人将李未央留了下来,劈头就问道:“那纳兰雪究竟是什么来历?”
李未央没想到郭夫人感觉这么敏锐,只能诚恳道:“母亲,这纳兰雪便是二哥的心上人,难道他没有向你提起过纳兰雪的名字吗?”
郭夫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手中的茶杯竟然一下子倾倒过来,随即她手忙脚乱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定定地看着李未央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未央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母亲,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拿来开玩笑?”
郭夫人良久说不出话来,面色变幻不定,终究叹息一声:“这真是孽缘啊,兜来转去,这个姑娘还是找上了门。”
李未央想到陈冰冰那张全无防备的笑脸,心头也微微叹息,她知道,跟纳兰雪比起来,陈冰冰幸福得不谙世事,这么多年来都生活得无忧无虑。她始终死心塌地的爱着郭衍,爱着他所爱的一切,美好的让人心疼。可她越是美好,郭衍越是没办法面对她。在家族面前,个人的感情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最终选择了留在驻地,这样既不用面对自己的良心,也不用面对陈冰冰的笑脸……可是当纳兰雪找上门来的时候,又该怎么解决这一桩孽缘呢?她隐隐觉得,纳兰雪的存在,总有一天会酿成一场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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