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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武哥哥快看,好大一个太阳。”她指了指天上。

    陆玉武笑得直喘气,承钰话音一落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她看今晚的已经够圆了,沉沉的黄,晕不开散不去,明明皎皎,光芒熠熠。

    暖黄,圆满,真的很像黄昏时分的夕阳。

    他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还在笑,“我的仙女怎么睡傻了,那能是太阳吗?”

    承钰叹了口气,这人从小到大都喜欢敲她脑袋,她得想个法子帮他改改,脑子已经不好使了,可不能让他越敲越笨。

    “我心里知道那是月亮,可话一到嘴边,就说成太阳了。”她反敲回去,严肃道,“不许笑了!”

    陆玉武强撑着忍住笑意,感觉她的脑袋又重新靠了过来,发丝贴着他的脖子,髻上簪的白玉缠丝珠花冰凉凉的硌到他的下巴,但是他不想挪动,硌着就硌着吧,让他时刻感觉到承钰在他怀里。

    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和母亲去国公府看外祖母,那时他刚知道承钰要和孙怀蔚定亲,日子非常黯淡,回忆起来都是灰沉沉的。现在她终于和自己在一起了,心里倒生出一种患得患失感。

    忽忽两月过去了,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玉武哥哥,你说天上会不会有一颗星,是外祖母,还有姨父姨母,三舅舅,他们成了星星,到了夜里就出来看看咱们。”月明星稀,承钰指了指天幕上几点稀疏的星子。

    陆玉武抬头看去,星子清冷得很,他思及枉死的亲人,泪盈于睫,“是啊,他们成了天上的星,永远不用再受人事的纷扰。”

    留下他和承钰在人世飘零。幸而他们相遇了,两个孤单的人依偎,长相厮守,可以一起面对扰扰的俗世。

    “但愿人长久。”陆玉武在心底默念了一句,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中秋一过,便有探子回报,二十万南军已经抵达真定府,和孙怀蔚之前的十万大军汇集。消息传开,老百姓从节日后的欢愉中清醒,也意识到一场大战在即。恭王府外院书房的灯彻夜不熄,谋士将军们不眠不休,和王爷一起部署作战计划。

    不远之外的真定城中,孙怀蔚独自挑灯,沉眉分析战势,最后决定将军队分屯于浮滔河南北两岸。

    因为北岸距北平最近,陆玉武若要攻城,必先经过河的北岸,因此他把大部分兵力分布在北岸,只在南岸留了两个营,便在城中静候北军的到来。

    他在炎炎盛暑中等了两日,等得心火大燥,也不见北军到来。蒋驭还在嘲笑北军是不是听到南军三十万的数量,被吓破了胆,躲在北平城中不敢出来,就有南岸的传讯兵鬼追了般逃回来,报北军已攻到南岸两大营。

    孙怀蔚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日陆玉武没来北岸,是舍近求远,绕到西南面去了。

    他立刻点兵出城,没想到大军刚往南岸奔去,北岸就遭到了另一队北军的猛烈进攻,段越珊领兵杀了南军一个措手不及,两相加击之下,又传来南岸两营被攻破,陆玉武正率军攻来的消息。

    奇兵,奇兵!孙怀蔚明白自己已是腹背受敌,匆忙带领残余兵力退守真定城中。北军连攻了三日,没攻下,才收兵离开。

    持续数日的真定之战落幕,战败的消息传回金陵,太子又慌又气,更加不甘心,立即决定再次领兵亲征。

    因为侧妃孙步玥日前的建议,虽然没攻入北平,到底让陆玉武开过一次城门,所以他对她的提议也留了些心思,答应把孙怀薪带上,交给他万余士兵的指挥权。

    立秋后暑气渐退,九月秋阳甚是明媚,陆玉武便开始带了承钰出府。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承钰戴了黛青色的薄纱帷帽,他牵一匹黑马,两人想到哪儿去哪儿。有时出了门,实在不知道今天去什么地方了,他就随便问个路人,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打了马便载着他的小仙女去。

    城中有一大钟,声音沉厚悠远,敲响时全城都能听到,承钰好奇,他便带她去看了钟楼。

    某一日她翻了翻《大夏九域志》,看上面描述的沙漠,忽然对骆驼起了兴趣,问她的玉武哥哥有没有见过骆驼。

    王爷又说又画,第二天便抱着她上马,带她到城中的骆驼市见识一番。临了,还牵了一匹浑身雪白的回王府养着。

    时光好像回到了他们在泉州的时候,十五岁的他牵着十岁的她,爬了高山逛了集市,把城中美食尽尝遍了。陆玉武希望过五年,再过五年,无数个五年后,他们依然能这样,闲看天地间的山山水水,把各处的人情风味都品一回。

    可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样的时光是太奢侈了,如露如电,瞬时幻灭。晚上他刚和承钰说好,明日带她去西塔寺,回了前院,便有探子回报,太子北上亲征,眼下已经在二十公里外的郑村坝安营扎寨。

    他想,但他不能。他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还有枉死的亲人,还有忠心追随他的将士们。他先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世孙,再是万人仰仗的王爷,等尽了责任,才能是爱她护她一辈子的玉武哥哥。

    承钰从不知道南军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一场仗打下来是何等的艰辛激烈,因为陆玉武从不告诉她这些,他只想把她护在自己的怀里,外面的惊涛骇浪永远伤不到她分毫。

    但她见识过,那日太子把她绑在城门下要挟他。她知道刀剑无眼,知道战场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是一个血淋林的修罗场。所以即使陆玉武不告诉她,在他每次出征时,承钰依然会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彻夜彻夜地从梦中惊醒。

    你予我安宁荣华,我拿什么馈还你呢?

    她常常往寺庙去,为他求福祈愿。等待中的日子漫长而难熬,转眼到了十月初,天气渐凉,午后她在屋里整理新给他缝制好的厚衣物。

    忽然就听到马靴蹬在地上的声音,就那么一声,沉闷厚重,微微顿了顿。承钰觉得自己又幻听了,这段时间她总这样,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动静都能被她敏锐地捕捉到,然后误以为他回来了,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

    往往什么也没有,门里门外又安静下来,窗外一只鸟被她惊动了,隐在枝丫间“呼啦”一声飞出去老远,留下晃动不停的枝叶和她“砰砰”乱跳的心。

    但是下一次她还是会去看,去找。

    所以在那声微沉的顿地声后,她又回头了。就看到他站在门口,一身戎装未褪,头发零乱,手里抱着银白色的战盔,正展颜朝她笑着。

    惊喜过了头,她反而愣住了,下一秒就见他丢了战盔向自己奔来,一阵风一般,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双脚悬空的那一刻,承钰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陆玉武抱住她,凌空旋了个圈,她以为自己要飞起来了,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两只手臂把他环得紧紧的。

    他连着转了两三圈,承钰被放下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眩晕,站不住脚,又跌回他怀里,他也不松手,就这么抱着不放了。

    他太快乐了,在极度的思念后终于能见到她!他的承钰,他的小仙女。这层思念不只是在这些日子,而是从四年前他跟着祖父远赴漠北的一刻就开始积累。日复一日的沉淀,在今日毫无保留而快乐地迸发出来。

    “你把他们打跑了吗?”承钰靠在他怀里,听到他胸腔处强劲而有节奏的心跳声,觉得心里很安稳。

    “打跑了,跑得远远的!”陆玉武说话时才发现声音嘶哑了。

    战事一结束,他就骑马赶了回来,风尘仆仆一路,昨晚的夜袭开始就没有沾过水,现在说话才感觉喉咙有丝腥甜。

    “小仙女,可否为小王倒杯茶水解渴?”

    承钰“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先放开我呀。”

    怀里的人轻轻推了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把她搂得紧紧的。放开手,就看到他的承钰雀跃地小跑到圆桌旁,穿着青织银丝长褙子的背影纤细窈窕。

    几月来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现在搂着她,加上发髻,都能够到他的胸膛了。不过脸蛋子还是小小的秀气,粉黛不施,却眉眼自浓,樱唇自粉,总让他想起“山下兰芽短浸溪”这句诗。

    承钰给他沏了酽酽一杯枫露茶,茶水甘甜,滑过喉头的那一刻人似乎又清醒了,神清气爽。他连着喝了三四杯,一小壶茶都喝尽了,她要出去再给他沏。

    陆玉武却拉住她,小手冰凉凉的,撺在手心很惬意,承钰却嫌他一双大手烫得紧,想甩开,被他稍一用力,又握得紧了紧。

    “王爷不要喝茶了吗?”她歪着脑袋看他。

    “现在不喝了,陪我说会儿话吧。”他把承钰拉过来,想好好看看她,却听门外传来个声音,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我说王爷跑得这么急干嘛,原来是想着我的承钰表妹。”

    段越珊一身红色战袍,出现在门外,英姿飒爽。下一刻圆圆的脸上杏眼含笑,又现出几分少女的天真。

    “段将军也回来了。”陆玉武还有些惊讶,他以为军队还有一阵子才能返回。

    “只许王爷急着回来见人,就不许我赶了马追上来了?”段越珊穿着一双雪白皮靴,踩在地上“咵咵”有声,很精神的样子。

    “你想见承钰表妹,我也想啊。”她走到承钰面前,捏了捏她的小脸,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和走之前相比竟然瘦了些。”

    “这府里的丫鬟们伺候得不上心吗?”一边说一边就把圆滚滚的手臂插在小肥腰上,随时准备动手教训人的模样。

    承钰笑着把她的手臂按下来,说:“没有的事,我从小疰夏,你知道的。”

    她日夜担心他们,对饮食实在没什么心思。

    “段将军,你该回去梳洗一下了,一会儿三军回来,还得设宴庆功。”陆玉武忽然说道。

    段越珊一时没明白过来,抬了抬眉,“那王爷也该去梳洗呀,您脸上的灰土可不比我薄。”

    她还想叫他别赖在承钰房里,一会儿身上的风尘落下来,把她的屋子也弄脏了。话到嘴边,才恍然大悟,睃了眼两人牵着的手,挤眼一笑,没再说什么,飘飘然跨出了门槛。承钰就听得一阵豪迈的脚步声在外面庑廊上渐行渐远。

    豪迈脚步声的主人其实此刻一点也不豪迈,甚至有一缕少女的愁绪。她这么急着赶回来,就想见见那个书呆子,没想到他并不在。上月出征前就没见他来送行,回来还不在,问去哪儿了也不说,还说是在完成王爷的任命。

    气煞人也!

    可是细细想来,人家也确实没有义务事事告诉你。段越珊拐过长廊,忽然觉得很懊恼无力,停住了脚步,倚在廊柱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垂头沉思起来。

    从前在卫国公府,她只当他是亲戚的亲戚里,一个友善的大哥哥,总是送来她爱吃的点心,还说她胖着可爱,不用节食。后来她搬回武安侯府,人没再见着,弟弟每次回来,却都带着他给的糕饼蜜饯。弟弟不爱吃甜的,自然都给了她。

    她也只在吃人家东西时过问两句。某一日弟弟回来手里没东西,说怀缜表哥惹恼了皇上,被贬到漠北充军去了。她当时觉得不可思议,想到他这么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竟去当兵,心里闪过几丝惋惜。

    没想到她去漠北后,他就成了她的勤务兵。日日帮她理被子收拾营帐,端茶倒水,她受了伤,就守在帐外不合眼地照顾。

    起初她嫌弃过他,手脚太慢,做事拖泥带水,温吞得跟个小姑娘似,她笑他,他却从来不反驳。渐渐的,某一日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嫌弃了。不仅不嫌弃,他做了王爷的谋士后,两人不再时时相处,她反而怀念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好奇怪的感觉。

    有丫鬟走来问她将军有什么需要,段越珊才回过神来,耸耸肩,道“没事”,脚步如飞地回了自己屋子。

    陆玉武在承钰屋里待了小半日,期间被她赶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常服又跑回来,她就拿着新做好的一件白色绣银丝团龙纹的褂子,和一双鞋底厚实的云纹靴让他试。

    都很合身。一会儿有人来报三军陆续到达城下,王爷喜得直接穿了新衣裳就出门迎接军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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