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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十分充足,指向明确,陈列开来完全可以做到零口供定罪。

    蒋熙元更是口才了得,干巴巴的证据愣被他说得跌宕起伏,描述还原现场、剖析推断心理,抑扬顿挫地大有咄咄之势。喻温平起初还挣扎了两下,后来便彻底地蔫了。

    喻温平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杀人的经过,却对杀人的缘由千方百计地躲避着不提,蒋熙元厚道了一把,在这点上也没有多加追问,没有将其子与主母通奸之事抖开。不过只要智商正常的,大抵也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所谓欲盖弥彰。

    一番审讯下来,蒋熙元判了喻温平秋后处斩,收监入狱。百姓看罢纷纷散去,该去买菜的买菜,该去喝酒的喝酒,别人的生死恩怨总归与自己是无关的,全当是听了一段书。

    夏初觉得,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果。没有人觉得不平,便没有人议论,就好比一件事说开来了,便很快被人抛诸脑后,淡忘掉。

    她觉得府衙就应该是这样的,像默默维护机器运转的工人,让人平时忘记它的存在,当需要的时候又能有所倚仗。但这话说出去就要惹人侧目了,大概还会笑话她傻,官府嘛,出门不就是应该敲锣打鼓摆威风地震慑民众?

    就连她所认为的思想先进的蒋熙元也对此不置可否,虽然没有明确地笑话她傻。夏初大有孤独之感,浅浅叹息道:“我又理想化了。”

    “嗯。很理想化。”蒋熙元给她夹了几块羊肉,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想了想对她道,“你要知道,衙门从来不怕办错案子。若是有人喊了冤枉,笨一些的官员暴力相待,中等的便是不理不睬,聪明点的便重启案件,查明后给个平冤告示。”

    “然后呢?”

    “暴力的打死不计,但有隐患;中等的消磨拖延,也是无可奈何;聪明的往往便得了青天的匾,百姓歌功颂德。百姓觉得是官就会欺民,所以你不欺负他们,他们便觉得你还不错,若你肯给他们一些助益,你便是好官。而你说的……”

    蒋熙元停顿了一下,看着夏初一脸的鄙夷和不屑,笑了笑,继续道:“若百姓觉得你应该给他们做主,但凡你做错了一件事,你便是个恶官了。明白吗?”

    “这是集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夏初喃喃地说,木然地嚼着羊肉,片刻后将手里的筷子放在了桌上,“打仨巴掌给个甜枣?那应该是为官之术吧,我不能苟同……”

    “你不需要苟同,或者说这与某一个人的态度并无关系。我可以尽力帮你在西京府衙维持你所希望的正义,但改变不了所有人的想法。”

    “看来我只适合做个捕快,捕头已经是极限了。”

    “嗯。”蒋熙元点点头。

    “大人也这么觉得?”夏初沮丧地叹了口气,“我学不来这些,我脑子太直了。”

    “不,我的意思是,以你那几笔破字,想考功名大抵是没希望了。”蒋熙元淡淡地说道,又夹了筷子菜给她。

    “大人,你能不能婉转点……”

    天气已经热了,主卖西京八碗的这个顺水楼,夏初以为她会忘不了那尸臭的味道,再也不会踏足,不过现在仍是来了。

    她请客,算是补上了对蒋熙元的一次承诺。街对面,广济堂的铺子门板紧闭,牌匾上已经落了一层的薄灰。

    半月前,喻温平从这拿了钱出发,满心想的大抵都是自家的生意。那时一切都还好,任谁也不会想到,那时的离开就是他人生的结局了。

    后来,夏初听说广济堂的铺子贱卖了,出手给了棺材铺。一个死过人的铺子,可能也就棺材铺敢接了吧。她没再去关注喻家其他人的下落,倒是有一次在街上偶然看见过喻示戎。

    他穿得已不如往日体面光鲜,正跟着常青在路边摊喝酒,姿态谨慎而讨好。夏初瞠目结舌,觉得世道人心当真难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她还在顺水楼,与蒋熙元对面而坐,天马行空地聊着天儿。安静下来的时候,夏初会转头看一看另一边空荡荡的桌子。

    那里,她与苏缜来的时候坐过。那次他们聊了很多、很愉快,他们喝醉了酒,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是次很值得回忆的回忆。

    但却不如小院中的那个傍晚更令她心动,所谓无声胜有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有时候她独坐在院子里,还能想起那时那刻的味道。

    她从管阳回京已经有几天了,一直在等着苏缜来找她。为此她特意向府衙的园丁讨教,回去剪了自家葡萄的枝,以期能结出一两串葡萄来。

    她还清理了院中的鱼缸,又去市场买了几条小金鱼来。希望下次苏缜俯身去看时,能给他看到一个比较美好的画面;她的裹胸布再也没有晾进过院子里;她在家的时候,铜壶里总是会备着些热水,温在炉子上。

    她做好了许多的准备,等着苏缜的造访,等着送出那块紫玉的坠子。

    可是,苏缜却一直没有出现。

    “你在想什么?”蒋熙元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她回神。

    夏初笑了笑:“觉得日子过得真快,眨眼天儿已经这么热了呢。”

    蒋熙元将王槐停职,其他事情也没再追究。这停职其实也就是府衙单方面的说辞,因为从那天之后,王槐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一个被停职的人不再出现,跟被开除没有实质性区别。捕快们私下里经常会谈起,有心软的说王槐其实也还不错,以往审案哪有不动刑的?偏偏撞上个夏初,真是倒霉。

    有不喜王槐之人不以为然,说他活该。府衙那么多捕快,怎么就偏偏他撞在了夏初的刀刃上?还不是之前以为自己得脸,得意忘形了?你看看人家许陆。

    夏初没听到这些议论,只是觉得不用再面对王槐,不用想以后要如何处理与他的关系,让她大松了一口气。

    她组织起捕快,给他们讲了讲喻温平案庭审的必要性和它的重要意义,众人听得倒是认真,但从眼神里看过去,多数还是茫然。夏初暗叹,心说果然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蒋熙元那样。

    会上,夏初再次强调了府衙不许有刑讯之事,别的地方她管不了,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允许。这件事大家倒是听明白了,毕竟王槐的实例就摆在不远处。捕快们意味深长地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点头应下。

    夏初践行上任之初许下的诺言,把自己画的饼烙了出来。她给许陆加了一两银子的薪水,给常青加了五钱。钱不算多,但相对于捕快的基本工资而言,也不算少,主要是个激励。

    常青很高兴,许陆的高兴表现得很内敛。

    这笔额外支出府衙里没有,夏初知会了账房,让他从自己每月的月钱里划过去。反正她现在不需要养家,多一两五钱和少一两五钱没影响。主要是蒋熙元说什么也不要她还房钱,这让她想起时心中颇为不安,想不起来的时候备感轻松。

    始终让她想起来就心塞的,是苏缜。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的苏缜。她分析可能是因为要忙婚礼的事,没有时间来找她,但想到这儿,就更心塞了。

    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如同送不出去的坠子。

    转眼已是四月廿六。

    这天艳阳高照,有微风,天很蓝,宫中的芍药次第开放,渲染出了喜气。

    这是个不错的日子,早在隆冬腊月里时钦天监便算出了这一天,工整地写在了折子的第一行,呈给了苏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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