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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连累亡父名声。”

    崔老太太闻言脸色一变,“发生了什么事?”

    “希玉灵回来了。”

    “咣当”一声,崔老太太的手炉滑落在地,一路滚到了崔沁身旁,漆灰的眸子隐隐泛着几分嫌恶。

    屋内静悄悄的,炭火呲呲烧的正旺,无色的炭烟模糊了老太太的视线,半晌她才闭上眼,沉沉摆了摆手,已无力说话。

    比起攀权富贵,这位老太君更懂得要明哲保身,一旦崔家名声有损,便在京城权贵中抬不起头来,如此一来,崔沁不弃也得弃。

    这个念头一起,她朝崔沁招了招手,崔沁跪着往前挪了挪身子,老太太拉住了她的手,目光关切望她,

    “孩子,委屈了你,过几日我着人送年货给你...”

    “不必了,您的心意我领了,我很好,真的。”崔沁终是眼底泛出泪光,

    老太太将她往怀里抱了抱,用手帕压了压眼角的泪意,起身往外走。

    反倒是刘氏松了一口气似的,临走前瞥了崔沁几眼,跟着老太太身后离开。

    腊八一过,年味渐浓,燕山书院也开始置办年货,年底该是还有一次分红,崔沁倒也大方,将一众仆从叫来怡翠楼,各人准备了一个红包,有管后厨和库房的,分管学堂茶水点心的,打扫庭院,看家护院的,管外事采办的,整整有二十来人,乌泱泱站了一屋子人。

    “书院歇课,你们累了数月也该休息一段时日,我这就给你们放假,你们各自回家过年,待开了春过了元宵再回来,这个月的银钱不少你们的,并过年的红包皆在这香囊里,回去替我问候你们父母长辈....”

    云碧得了崔沁吩咐,一个个分发下去。

    年纪小的丫头们倒是捧着香囊乐滋滋的,迫不及待想打开瞧一瞧,又顾忌着崔沁坐在上方,红着脸将香囊给收回兜里,怯怯道,

    “谢谢娘子。”

    至于那几位管事倒是拿着香囊面面相觑,

    管库房的姚嫂子带头说道,

    “娘子,奴婢不打算回去过年,奴婢家里只有一个弟弟,弟弟虽好,可那弟媳却难相处,奴婢这一回去银钱被她讨要了不说,少不得还得看人脸色.....”

    她这一开口,其他几位管事跟着说项,七七八八说了一堆理由,这么一来,倒是有一大半要留下来。

    听着虽是合情合理,可崔沁原先在崔家待了那么多年,家中奴仆来去极多,无论家中底细如何,过年时谁都想回家看上一眼。

    崔沁不动声色抱着暖炉,一个个打量过去。

    前阵子过于忙碌,从未有闲暇料理这些仆从,如今瞧着,这一个个气度从容,眸眼干脆利落,再回想近来书院诸事的料理,才恍觉这些人哪里像是生手,一个个能干得很。

    譬如这外事采办,她平日定下名录,给个定额的银子,那霍嫂子也从未坑过声,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至于那采办来的东西,好像也从未出过差错.....等等,不仅是没出差错,而是好过预期。

    崔沁给的银子是有限的,可买来的货却是好货。

    这不奇怪吗?

    再说那灶房的徐婶子,甭管她如何压开支,徐婶子给她做的饮食总是不差,偶尔还悄悄煮些燕窝,更奇怪的是那张婆子,明明看起来极为憨厚,做事却贼精明,自从她来了后,崔沁几乎每日山珍海味,如今都养胖半圈。

    更不消说那以一敌二的刘二和陈七,这两个小厮虽是面生,可眉眼极为清秀,与慕月笙身边那些小厮气度如出一辙,想来是一个地方培养出来的。

    这一桩桩捋下来,崔沁已心如明镜。

    她接过云碧递来的茶,浅浅啜了一口,“成吧,要回去的,现在便收拾东西走。”

    大约有四个小丫头高高兴兴拿着红包离开,其余的站着纹丝不动。

    崔沁手轻轻在青花瓷竹节纹的茶柄细细抚动,目光逡巡着剩下的人,幽幽问道,

    “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慕月笙派来的?”

    崔沁话音一落,现场半数人都变了色,剩下的人也都面面相觑,纷纷装死不言。

    宋婆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并不曾与慕月笙联络过,只是每次出去采办,总能恰到好处遇到合适的人,她便心中有数,一概收下。

    可如今都被崔沁给拧了出来,是不是连她也要怀疑了?

    宋婆子心中七上八下,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

    她倒不是担心被崔沁赶走,她担心的是她若走了,谁来照顾崔沁?一时急上心头,也是无计可施。

    崔沁问完那句话,慢腾腾喝着茶,见屋内众人神色各异,便觉好笑,

    “我也不为难你们,都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

    她将茶杯一放,十几来个人悉数扑通跪了下来。

    “夫人,您赶我们走,才是为难我们,若是国公爷晓得我们落了破绽,定是饶不了,恳求夫人怜惜,留我们一条贱命!”

    “求夫人怜惜.....”

    不知是谁起的头,竟是都哭了起来,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崔沁也不动怒,只扭头吩咐云碧道,“去找两块板子来。”

    云碧俏生生瞪了众人一眼,麻溜去了后院翻寻,最后在库房找到两块板子,

    “姑娘,姑娘,可奇怪了,奴婢好些日子没去瞧那库房,如今那库房居然满满当当的,咱们什么时候置办了这么多年货?”

    那管库房的姚嫂子和管采办的霍嫂子齐齐垂下了眼。

    崔沁觑着她们不怒反笑,“自然是她们干的好事!”

    “巧姐儿,去取笔墨。”

    不消片刻,巧姐儿笔墨拿来,崔沁当即将板子一放,抬笔写下一行字,

    写完她便扬声吩咐,“刘二,将这块板子挂去门口!”

    刘二麻溜躬身向前,猫着头瞥了一眼那木板,瞧见那一行字,登时吓得再次扑通跪下,

    “夫...啊不,娘子,娘子这不成啊,您不能这么写!”

    崔沁皮笑肉不笑道,“我写什么不写什么,竟是要听你吩咐?那我要你作甚?你看着办,要么将板子挂上去,要么离开!”

    刘二脸色一白,腰背一软,瘫坐在地。

    他目光艰涩地在木板上来回逡巡,脑海里浮现葛俊交待的话,最终咬了咬牙,面若死灰将那板子给抗在肩上,

    “小的这就去挂!”

    他人还没出门,崔沁又在另外一块板子上写下一行字,

    “陈七,你把这块也去挂上!”

    陈七探头探脑瞄了一眼那木板,看清内容,目光发烫似的挪开,躬着身子哭笑不得,

    “娘子,这.....这是掉脑袋的事啊....”

    云碧在一旁耸耸肩,凉飕飕道,“那你就滚呗,我们书院可不要当奸细的!”

    有了刘二忍辱负重在前,陈七把心一横,将另外那块板子给扛起,大步朝门口走去。

    其他皆是女流之辈,崔沁也懒得去责备,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人一遣散,宋婆子满脸愧色跪了下来,

    “姑娘,是老奴失误,竟是叫慕家钻了空子。”

    云碧苦笑着摆摆手,“也不能怪你,这里头还有两个人是我买来的。”

    崔沁听着这话若有所思,朝宋婆子温声道,“嬷嬷起身,与你无关。”

    宋婆子是她和离当天遇上的,彼时慕月笙去裴府料理丧事,怎么都不可能会安排人来,自然是怀疑不到宋婆子身上。

    宋婆子又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崔沁平视前方,不假思索道,“不接受嗟来之食,我不想与旁人再有任何牵扯,更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

    宋婆子明了,看来崔沁是打算趁着过年,重新甄选人手。

    是日夜,街上灯火辉煌。

    年关的曲江园两侧,哪怕是入夜依旧人满为患,遥见有商船远远往渡口驶来,等候许久的各家管事齐哄哄涌上去抢那南海来的舶来品。每年到这个时节,便是钱贱货俏。

    慕月笙从南郊大营清点营田回京,路上恰恰遇见喝醉酒的文玉,顺带捎了他一把,将人丢入马车。

    文玉浑身酒气,隐隐还夹着些花红酒绿的香气,刺鼻得很。

    慕月笙嫌弃地将他往旁边一丢,冷声问道,“你这是打哪里来?你寻花问柳,不担心你家母夜叉生气?”

    文玉喝的眼神微醺,眼下一片醉红,懒懒瘫在角落里,觑着他道,“你懂什么,这女人呢,也不能日日由着她,偶尔得给她点教训,否则她以为我还真没了她不行!”

    慕月笙便知这回怕是闹僵了,也懒得搭理文玉,手撑着额闭目养神。

    文玉见他不说话,屁颠颠爬到他身边,笑嘻嘻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

    “对了,你与崔娘子如何了?”

    慕月笙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随口应付道,“很好。”

    “啊?很好?她肯理会你了?”文玉吃了一惊,眼底兴致浓浓。

    慕月笙唇角染了些许笑意,淡声道,

    “近来挺好,相安无事。”

    文玉瞅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瘪了瘪嘴,“挺好跟相安无事是两码事。”

    慕月笙笑了笑,置若罔闻。

    也不知是酒意催人,还是一时兴起,文玉掀帘瞧了瞧外头的光景,见这里离燕雀山很近,便推搡着慕月笙道,

    “允之,今夜月朗星稀,不若你装作远归旅人,去书院探一探香闺,腊八已过,书院散学,她定是清闲得很,没准瞧见你便高兴....”

    慕月笙闻言神色微动,一贯清冷的眉梢如有春光驻足,竟是掠过一丝难有的悸动。

    亥时初刻,慕月笙的马车缓缓抵达燕山书院。

    月色将山门前的广坪照得白亮,薄烟微笼在山腰,将一应翘檐脊兽给遮掩,偶有燕雀从云雾中穿梭而过,叽喳一声,为夜色添了几分生气。

    书院静得出奇,恍若无人。

    文玉打着酒嗝,将清隽秀逸的年轻阁老给拖下了马车。

    慕月笙不是踟蹰的性子,虽是对她的行踪乃至每日吃食了如指掌,却是没把握她肯不肯见他,上次闯入她香闺将她气得不轻,慕月笙也知该要缓着来,以至于愣在山门下,驻足不前。

    由心,自是想她的,哪怕看一眼也好。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清朗的眉眼敛着情绪,覆在睫上的月沙似薄霜。

    文玉见他徘徊不前,愣冲冲往前拍门,

    “来来来,我去帮你敲门!”

    “咚咚咚!”三声喧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门被吱呀一声被从里拉开,头顶一片晕黄的灯芒似天光洒落,一下子掠走慕月笙眉眼间的清冷和矜贵,浑身笼罩着难以言喻的雅致。

    只见一穿着黑袍的小厮怀里扛着一块牌子,半阖着眼打着哈欠朝来人瞧去,待看清那张逼人的俊脸时,吓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将怀里的牌子给丢去侧边。

    可惜,已经迟了。

    上头那明晃晃“狗与慕月笙不得进”的字样,清清楚楚撞入了文玉的眼帘,他登时酒醒了大半,惊愕地指着那被丢在门角的牌子,

    “这...这...怎么回事?”

    话未问完,撩眼往后看,又一个黑衣小厮探出一个头,仿佛是刚睡醒,眼神迷迷茫茫的,他头顶也扛着一块牌子,

    “不对,狗能进,慕月笙不能!”

    陈七对上慕月笙阴沉的视线,瞬间吓蒙了,牌子往下一滑,恰恰滑落在他双手,他抱着牌子直挺挺跪下,

    “主子饶命啊!”

    “我们露馅了,今天夫人把我们所有人都给揪了出来,还要赶我们走!呜呜呜!”

    他们哪里敢真的挂上去,只得装模作样扛在身上。

    文玉瞠目结舌欣赏完这一出戏,到最后竟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他撑着门框,指着那两块牌子问慕月笙道,

    “我的首辅大人,这就是你所说的‘相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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