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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她闭了闭眼睛,却又无意识的仰起头,皎洁柔软的月光落在身上,清冷冷的,让人无处可逃。子衿深呼吸,她知道姐姐再也不会和自己开口说话,可她想要说出的话,还是这样……令人难以启齿。
假若她还活着,听到自己疼爱的妹妹对自己这样说,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生气?失望?还是震惊?
可是子衿顾不了那么多,她要亲口将这句话说出来——
“姐姐,如果当年……你知道我也喜欢萧致远的话,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她伸手去触摸姐姐温柔的眉眼,心底却是知道答案的。
子曼的性格远较自己的强势,假若……她们都了解彼此的心意,最先退出的,一定是自己。那么……姐姐还会那么执着的去爱他么?
她还清楚的记得令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的那一天。
子衿在上维的实习即将结束的时候,公司的形势越来越不容乐观,人事处对外招聘的工作已经搁置,大约这个公司的发展已经进入了死胡同,圆转不回来了。
她开着电脑,又刷新了一遍股市走向。
上维重工那个箭头始终往下,几乎要触底。她不无担心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此刻的萧致远在干什么呢?她这样想着,手机滴的一声,他的短信。
“明天一起吃晚饭?”
“你回来了?”
“明天回来,现在要登机了。”
她只知道他满世界乱飞,有时一天赶三个航班,于是明知他已经关机,还是给他回:“这么忙要注意身体啦!”
下了班,她却打定主意没有回学校,先去了趟超市,又倒腾了三趟公交车,终于到了萧致远的公寓。自从上次来过一回,子衿就再也没回来过,主要是因为这里离市区实在太远,她实在心疼打车的费用。
只是命运有时就是这么荒谬。
很久之后,子衿一直在想,如果她知道今晚会遭遇这样的事,她还会去么?
是义无反顾的去直面残酷的真相,还是自欺欺人的去接受假象?
这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大包小包的从公交车上下来,这处高档社区本该保卫森严的物业竟没有询问她,倒为她推开门,笑着说:“萧先生好几天没回来了呢。”
子衿心底有些莫名其妙,保安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是来找谁的?不过她没多想,径直去了公寓里边。那串数字她是背熟的,很快打开门,赤脚跑去厨房,将东西一一规整好。
哪怕如保安所说,萧致远好几天没有回来,这间公寓里依旧干净整洁。大约是他的习惯使然,屋子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子衿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睡的是他的主卧,将他挤在了客厅。两间客卧空空荡荡的,因为没人住,他索性连床都没有往里布置。
和上一次不同。这次客卧已经布置好了,连墙壁都重新粉刷成了天蓝色,配上田园风格的白色卧床,比起外边黑白灰的单身男人世界,温馨很多。
子衿靠着墙,默默看着这个房间,眼眶微热。
天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天空的蓝……以前领养她的爷爷将她的房间布置成蓝色,笑着说,那是最自由的一片天地,这样,小子衿不会再被束缚住,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她。
而萧致远悄悄的将一切准备好了,只等着某一个瞬间,亲自将这片天地送给她——他们两个人的天地。
子衿用力的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回到厨房去整理食材,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看看时间,估摸着他早下了飞机,便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都没人接。
良久才转为无人接听,子衿刚刚挂掉,忽然听到门口轻微的动静。
滴滴滴……
是保险门锁的声音。
萧致远提前回来了?她忽然有些惊喜,又有些顽意,伸手将厨房的灯关了,静静的蹲在流理台下边。如果他进厨房来拿水的话……她低下头,忍不住好笑。
门口的动静远不像是正常的声音。
黑暗之中,子衿听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以及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没人开灯,她压抑住心头的不安,悄悄站起半个身子,往外边望去。
两个拥吻的身影紧贴在一起,脚步踉跄着,几乎是一路摸索着去左手边的主卧。
萧致远……一心一意爱她的萧致远,她哪怕闭着眼睛,也能辨识出他的呼吸声,此刻这样激烈的吻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迫不及待的进了卧室。
卧室的门关上了,却能听到门板上那阵激烈的纠缠响动。
子衿只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软软坐倒在地上,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甚至徒劳的去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这是不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她还想屏住急促的呼吸声,去听听卧房的动静,却发现耳朵里嗡嗡作响……
时钟忽快忽慢,过去半个小时了?或者一个小时?或者更久……子衿终于站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即便是一只傻瓜,也应该去当面问质清楚,于是挣扎着重新站起来,拖着犹如万千斤重的双腿,一步步迈出厨房。
一直在嗡嗡作响的耳朵终于停止了噪音轰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与愤怒却在顷刻间溃堤——因为她听见卧房里低低一声“萧总”,而那个声音这样熟悉。
黑暗中,她没空去深思为什么自己的名字会被提起,没有察觉自己是否泪流满面,只是踉跄着后退,险些被那个女人扔下的皮包绊倒。子衿的膝盖摔得生疼,她却一声不吭,这个包……是姐姐常用的通勤包。
是她的姐姐,和萧致远在一起。
如果是别人,她还有勇气冲去看一眼的话……子衿抹了一把眼泪,悄无声息的拿了自己的东西,走出这间公寓。
而萧致远这三个字,将再也与她无关。
翌日一大早,她有些恍惚的去上维办实习生离职手续。因为去得晚,电梯里空空的,只在第三层停了一下。
进来了许多人,说说笑笑,气氛似乎十分融洽热烈。而萧致远是众星拱月的那一个。
隔了那么多人,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并没有再离开。
她却站在角落,直视前方,没有给他分毫的回应。
子衿办完手续离开公司,走的是大厦偏门。尚未踏出去,却被一个人狠狠的拽住,将她困在窄窄的小道里,双眸凌厉明亮:“我们谈谈。”
“还谈什么?”她无畏的与他对视,吐出两个字,几乎凌迟自己的心脏,“姐夫。”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昨晚的不安得到了印证——她果然在那里。
厨房里准备好的食材,那支落下的手机,以及保安看到子曼惊诧的眼神……
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慌乱被子衿尽数看在眼底,她冷冷的笑了:“萧致远,你好好对我姐姐吧。”
“子衿——”他伸手拦住她,“我和她没什么,你相信我。”
“昨晚我看到的,难道是一场好戏?”子衿不怒反笑,抿起唇角,“我的眼睛没有瞎。”
“我不怪姐姐,因为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瞒着她。可是我恶心你,萧致远。”她用力推开他,连眼神深处都带着深深的憎恶,一字一句,“你-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萧致远的神情竟似有些倔强的受伤,只是怔怔的看着她,轻声重复:“你说什么?”
看上去真无辜呵……子衿这么想着,用力推开他,决绝的转身离开。
还有半年就是毕业季,学校里的一切显得都浮躁而匆忙。
从上维离开之后,子曼找子衿吃过一次饭,抱歉的说:“本来想和你一起去海南过年,可是爸爸妈妈他们想要我出国去陪他们……”
子衿十分理解,眉眼弯弯的笑:“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呢。”
子曼仔细的打量她,终于察觉出妹妹有些心不在焉,还削瘦了许多。她不无担心的探手去摸摸她的额头,轻声问:“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找工作压力太大了?”
她微笑着摇摇头,低头吃了一口菜,嘴里却寡然无味。
姐姐今天在黑色驼绒大衣的里边穿着裸色修身连衣裙,只是坐着,依旧五官明媚灿烂。子衿忽然控制不住的想,学历,家世,乃至身世,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相配吧。
可她能欺瞒得了自己的思想,却瞒不过自己的心……这样想的时候,岂止是心脏,连胸口都在一突一突的痛,就像是深深的被挖走了什么,而那个东西,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子衿?你听到没有?”
“啊?”
“我说,这次出国的时间会久一些,有很多事要办。”子曼顿了顿,眼角眉梢都露出喜悦,“我……会带他去见下父母,回来可能就要准备订婚了。”
子衿一下一下戳着碗碟里的饭,声音像是在梦游:“姐姐,他到底是谁?”
子曼却不说,婉转一笑:“下次见面你就知道了。”
送走了姐姐,子衿回到学校,只有方屿还在宿舍。她正趴在床上看电影,见到子衿就嚷嚷:“姐夫刚才来找过你呢!你怎么不接电话?”
子衿懒得同她说,就随口骗她:“我们见过了。”
“唉,等着小别胜新婚吧,他要去国外多久呀?”
子衿低下头,努力去忽略钢针一下下刺进心脏的痛感,“他也和你说了要出国了?”
“嘻嘻,我让他回来请吃饭。他和你说没有?”
子衿不答,手机上却进来一条长长的短信。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但是请你等我回来,再听我一次解释好么?我和你姐姐之间没有什么,桑子衿,由始至终,我只爱你。”
“爱”这个字这样刺眼,子衿忽然间难堪得想要哭。
她强忍住一把砸了手机的冲动,用力摁下按键,选择删除。
手机滴的一声,显示删除完毕。
盯着一片空白的屏幕,子衿忽然想,如果……能一并删去的是记忆,那该多好?
从此以后,子衿的生活彻底回复到以前的平淡。姐姐和萧致远都没有再主动联系她,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刻意将那段过去摒除的时候,那个名字十分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耳边。
那是新学期的课上,学弟学妹们在分组讨论。子衿上过那门课,院长的课十分注重案例的时效性。她瞄到一眼,题目竟然是“试论述上维重工在应对收购危机时使用的策略”。她似乎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很久了。等到回过神,这一切都变得这样陌生。
子衿拿了学弟学妹搜集的资料看下去,才知道这两三个月间,上维重工争取到了和一家跨国公司建立战略性合作伙伴的机会,后续订单源源不断,交易量惊人。而那张单子的有力竞争者正是光科重工。
萧致远究竟是如何在公司濒死的情况下起死回生的,期间的细节不得而知,但是唯一肯定的是,借由这次机遇,上维重工股票上扬。评论家们纷纷表示,这次合作的意义并不在于表面上的价值,而在于萧致远为集团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可以借由这段时间大刀阔斧的进行整改,从而彻底改变上维的命运。
远在欧洲的他一连上了好几家企业家杂志的封面。子衿看着封面上那个年轻而沉稳的男人,许是她的错觉……比起之前,他瘦了很多,而眼神中亦只剩下锋锐的残酷。
“学姐……你没事吧?”
子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失态”的盯着那本杂志封面看了许久。她连忙还给学妹,笑笑说:“没事。”
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出国的出国,拿了offer的开始上班,校园里开始淡淡弥散出躁动的气氛。子衿前一段时间找工作有些不在状态,但是最后总算也是找到了工作。公司不大,但是福利还不错,可以申请员工宿舍,又有外派培训的机会,她也不再犹豫,便将合同签了。
在新公司开始上班,已经是五月份了。
天气开始有些热了,傍晚起了一场雷阵雨。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整个城市都显得狼狈不堪,措手不及的行人们忙着奔跑躲雨,子衿十分不幸的,就是落汤鸡中的一员。
眼看离宿舍不过百米,手里的伞却被吹折了。子衿决定放弃前进,暂时在路边躲一躲。疾风暴雨中,有人拿一件风衣罩在她身上,近乎霸道的将她拉到了路边。
甚至不用猜测,她就知道……是萧致远回来了。
车门打开着,他将她塞进副驾驶座,转而坐进驾驶座,利落的发动。
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被冷气一吹,冻得有些发抖,子衿手忙脚乱的脱去风衣,寒着一张脸,推门就要下车。
车门已经落锁了。年轻的男人不顾她挣扎,探身去扣住她身子,替她拉上安全带。
许是因为很久没见,目光分外眷恋轻柔,萧致远安抚孩子一般说:“别闹,子衿,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气得身子微微颤抖。
谈一谈?
他就是这样“强迫”自己谈一谈?
她疯狂的去拉车门,倔强的背对萧致远,一言不发。
萧致远叹一口气,缓缓将车子停在路边,一字一顿:“子衿,那天晚上我是喝醉了。可是我和你姐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相信我。”
子衿的动作停下来,却控制不住的冷笑——假若没有亲眼看到,她一定相信他如此诚恳的话语。可惜,她真的不是瞎子,没有一个女人会认为那么激烈的吻等同于“什么都没发生”。
“桑子衿,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话。”萧致远试探着将手放在她微微发抖的肩胛上,声音低沉和缓,“如果是夏子曼来跟你解释呢?你信么?”
子衿听到那个名字,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他顺势用力掰住她的双肩,将她转回来,直视她的双眸,诚恳而笃定的说:“你姐姐也已经回国了。看到她,你什么都会明白了。子衿,相信我。”
萧致远的目光轻柔地拂过这个自己最心爱的女孩,他们分开已经好几个月了。他每天都想她,按捺不住的想她。明明知道这段时间她有多么煎熬,可他只是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到时间过去,等到大局已定,他会立刻回来找她,用尽全力将她挽回。
终于忍到了这一天。
可眼前的子衿……憔悴得超出了他的预计。原本她就瘦,现在更是连仅剩的婴儿肥都褪去了,只剩下一双眼睛,大大闪闪的,夹杂着愤怒与挣扎,愈发让他心疼。
他察觉出她片刻的犹豫和软弱,于是一点点的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说:“我想这两天你姐姐就会来找你。到时候你可以把一切都问清楚。”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呼吸悠缓地落在子衿的颈边,莫名让人生出安心的感觉。
子衿没有说话,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沾湿他胸口的衬衣。
其实……还是贪恋这个人给的温暖的吧?她轻轻抽泣着想,那么,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他和姐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呢?
萧致远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说:“子衿,之所以我想让你姐姐对你解释,是因为……这样更加尊重她。你能谅解么?”
子衿心底还是不安的,想了想才开口:“你是说姐姐她……是不是也……”
她没法将那个字说出口,心头一阵恍惚,如果姐姐爱的也是萧致远呢?她该怎么办?
萧致远显然猜出了她心底的想法,只微笑着抿唇,稍稍用力推开她,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才说:“是啊,桑子衿,如果,我说如果,你姐姐也喜欢我呢?”
这句话一出口,他顿时有些后悔。这样一个问题,对于初出茅庐、甚至还有些稚嫩的子衿来说,太过沉重了。一边是恋人,一边是亲姐姐,无论怎样的抉择,她都不会好受。
真的是太过在乎了,才会这样急迫的询问吧……萧致远自嘲的笑了笑,重新将她揽进怀里,如同发誓一般重复:“子衿,你相信我,我和你姐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急,只是偶尔淅淅沥沥的雨珠,还是蜿蜒滑过玻璃。
萧致远知道仅仅凭着自己的保证并没有让子衿完全打消疑虑,他却不着急,开车将她送到宿舍门口:“去换身衣服,早点睡觉。”
子衿点点头,下车的时候却又顿住,迟疑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萧致远却愣住了,张口结舌,异常狼狈。
子衿的手依然扶在车门上,却不自觉的颤抖一下,露出一丝苦笑,轻声说:“我就知道,这份工作来得这么容易。”
萧致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瘦弱而单薄。
这真的就是心疼的感觉么?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这样便能纾缓心底那层淡淡的酸痛感。车子发动离开,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心底却只是反复的想,究竟什么才是爱呢?
患得患失,倾尽所有,还是义无返顾?
假若这是爱,他真的已经陷得太深太深了。
子衿回到宿舍,换下湿衣服,又熬了一锅粥,窝在沙发上看新闻。
画面正一帧帧的切过去,人物有些零乱的在眼前跳动着,她并没有在意电视里究竟在讲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反复想起萧致远的那句话:“看到你姐姐,就什么都明白了。”
子曼真的已经回来了?她会和自己说什么呢?那个晚上……子衿抿了抿唇,心底到底还是忐忑不安的。电饭锅发出噗噗的声响最终让她将注意力拉了会来,子衿走过去拔下插头,电话响了。
名字一闪一闪的,是姐姐。
她深呼吸一口,才鼓足勇气接起来,叫了声“姐姐”。
没想到电话那边声音嘈杂,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急切的说:“桑子衿吗?这边是新华医院的急救车。你姐姐出了车祸,马上要送去医院做手术,亲属请立刻过来签字。”
子衿怔了两秒,只觉得自己腿都软了,勉强扶着桌子站直:“我……马上过来。我姐姐她没事吧?”
“她和腹中胎儿都很危险。”
电话挂断了。
子衿抓了包就往外冲,一颗心跳得极快,仿佛下一秒就再也承受不住压力要炸开。她坐在出租车后座,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司机“快一些”。
大约是体谅这个年轻女孩,司机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等一个漫长红灯的时候无奈说:“小姐,这边跑过去两分钟就到医院了,要不你下车吧?”
子衿点点头,从口袋里掏钱的时候,手依旧控制不住的在发抖。她在车辆、人行道中穿梭奔跑,刚到急诊部门口,一辆急救车也适时赶到。
护士医生们早就候在门口,将车上的病人抬下来,其中一个有些不耐烦的推了推子衿:“麻烦让一下,抢救。”
“她是我姐姐。”子衿有些恍惚的说了一句,那么轻的声音,谁都没听到。
可是躺着的那个人却不安的动了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姐姐!”子衿终于大声喊出来,她不敢耽误抢救,只能拉住医生,“我是病人的妹妹,我姐姐她怎么样了?”
“你姐姐怀孕八个月,现在情况已经很危险,马上要手术。”医生拉住子衿,语气尽量抚慰,“你去签字办手续吧,我们会尽力的。”
子衿拼命点头,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她还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前边的手术车却不走了,护士着急的回过头:“过来过来,她有话对你说。”
子衿踉跄着跑上前去,看见接着氧气罩的姐姐脸色苍白,而身上、车上,却是触目惊心的大片鲜血。她抓住姐姐的手,强忍住眼泪:“我在这里,姐姐。”
子曼已经说不出声音来了,只能比着口型,慢慢的,慢慢的说:“帮我……照顾……宝宝……”
她摸索着去抓住妹妹的手,用尽全力握紧,那双黑亮漂亮的眼睛就这么祈求地看着子衿,仿佛这是她留在世间唯一的心愿了。
子衿拼命点头:“我会的!姐姐,你也会没事的!”
子曼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在子衿看来,充满着仇怨,却又异常的凄美碎裂。她松开了妹妹的手,吃力的说出最后一句话:“孩子……找萧致远。”
整个晚上,子衿都呆呆坐在手术室外边。
人生如果是一条偶尔急湍、偶尔平缓的河流的话,那么在这一刻,子衿明白,太多怒浪汹涌进了这一晚,一潮一潮,拍得她肝胆皆碎,痛得无知无觉。
到了凌晨五点,疲倦的医生终于出现,摘下口罩,叹气说:“是个女孩,因为早产,现在在保温箱,还要再观察两天。抱歉,你姐姐她……”
子衿呆呆抬起头,企盼着看着医生:“姐姐她……不会有事的。”
医生看着这个大学生打扮的女孩子,因为焦虑、担忧而整夜守在门口,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青白的颜色。而他无能为力,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节哀。”
子衿坐回椅子上,脊骨和塑料椅背发出清晰的碰撞声。她伸手捂住眼睛,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悄悄躲在门后看着姐姐离开。
他们给姐姐换上了好看的粉色裙子,蓬蓬的,纱纱的,像是小公主一样。那个漂亮阿姨抱着姐姐,宠爱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他们上车走了……剩下她一个人,依旧扒着门口,看啊,看啊,直到天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现在,姐姐又走了。
是真的走了。
她再也见不到了。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她有些吃力的想,去见姐姐最后一面,交警还要来做个笔录,去看看小宝宝,还是……处理姐姐的身后事?
“桑小姐,这是你姐姐的包。”有人将她从这种近乎梦魇的状态唤醒,“交通事故我们还在调查,这几天随时会再联系你。”
子衿接过来,随手打开,里边有一份档案袋。
从年初到现在,是完整的孕妇检查记录,都是外文,看来是在国外做的。
子衿随手翻了几页,其中一栏陪同检查者、孩子父亲的签名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萧致远的签名。
萧致远……
呵,这个口口声声向自己保证的男人,他怎么会、怎么敢这么骗自己?
子衿绝望得想要哭,却又生生将眼泪忍住了——桑子衿,你根本不该对这个男人还有丝毫的希望啊!她一遍遍的提醒自己,像是要把这句话烙印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胡乱将档案塞回包里,却发现姐姐的手机一闪一闪的,大约是有未接来电和短信。
她到底还是打开了。
上边是一条条的短信记录。
她看得浑身发冷。
“你去找子衿解释了么?怀孕的事我没告诉她,如果是为了她好,我希望你能想出完美的说辞。”
“我希望你能尽快解决。我的时间与耐心有限。我们之间的事,子衿没必要知道。”
而姐姐的最后一条回复是:“我已去学校找她。”
全身的血液真正的在这一刻凝冻起来,每一寸关节像是生锈了,子衿的呼吸一阵急一阵缓,仿佛连嘴里的液体也都是苦涩的。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爱呐!
萧致远的爱,真相的爱,恐怖的爱。
她该如何受宠若惊呢?
“子衿!”
身后的声音这样熟悉,又这样令人作呕,子衿双手握成拳头,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自己不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子曼的事我刚知道,你……别太难过。”许是看出她神色有些古怪,萧致远停下脚步,“子衿,你……”
桑子衿将手里的包狠狠的砸向这个男人,文件、手机、零钱、钥匙……哗啦啦的散落一地。她嘶声力竭的向他吼:“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还逼她来跟我说谎解释?”
或许是被这句话吓到了,萧致远脸色蓦然间一白,神气间露出些许恍惚与难以置信来。
“她说……是我的孩子?”他重复了一遍。
“你是不是人啊!”子衿后退一步,声音越来越低,“萧致远,你是不是人啊?”
“是,没关系。”他们面对面站了许久,子衿倏然微笑,“没关系。现在孩子是我的了,姐姐的孩子我会带大。萧致远,我发誓,这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她慢慢蹲下去,收拾掉落下来的、姐姐的遗物。其实东西不算多,可她足足捡了十多分钟,许是因为心神恍惚,好几次差点站不起来。
萧致远就这么看着她拣,神情亦有些怔忡,目光明明落在她身上,却又像是望着千里之外。直到她站起来往外走,他跨上一步,祈求一般拉住她的手臂,低低的说:“子衿。”
子衿转过身,面对着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
“只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因为姐姐马上就要找到我,向我解释你们之间只是误会,她有了别人的孩子……她发的最后一条短信,就是让你放心。可是萧致远,就是这么一点,她出了车祸。”子衿吸吸鼻子,“你得意吗?你高兴吗?你觉得……这样对我姐姐,就是真的爱我?”
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去掰开他,唇角的微笑凄美而碎裂:“萧致远,你高估我了。我要不起你这样的爱。”
他终于没有再解释,终于没能再抓住她,眼睁睁的看着子衿从自己视线中离开,却无能为力。
护士带着子衿去看宝宝,电梯却迟迟未来。
“要不我们走楼梯吧?”子衿额角一突一突的跳,她只觉得自己快等不下去了。
“你没事吧?”护士小姐看了看子衿的脸色,“宝宝现在状况不错,你别太担心。”
子衿勉强笑了笑,爬上最后一个台阶,脚步忽然有些虚浮。她不得不停下来,扶住了楼梯。
“你是不是有低血糖啊?”护士扶住子衿,“要不要坐一坐?”
她的声音似远似近,子衿侧头看了看她,仿佛是要确定声音的来源,却终于没站稳,一阵疯狂的晕眩之后,眼前蒙上了沉沉的黑色。
子衿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医生就站在床边查看记录,大约是已经知道了她的经历,不无同情:“小姑娘,低血糖加感冒发烧,没什么事。”他俯身拍拍她肩膀,“先好好养好身子,别的事你朋友都已经帮你做办好了。要坚强点。”
不知道哪个词刺激到了子衿,她倏然间坐起来:“我没有朋友。”
医生怔了怔,怕刺激到她的情绪,顺口说:“好,好,你好好休息。”
“宝宝什么时候能出院?”子衿直接就问,“医生,等处理完我姐姐的事,我想尽快带着她走。”
“再过几天吧。”医生却语气含糊,“你知道的,她是早产,还得再观察。”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稍稍积蓄些力气,便又重新坐了起来。一步步的,还是像踏在棉花上,子衿却走到病房门口,猛地拉开房门。
走廊上只有一道修长却孤寂的身影,静静的站着,没有进来,却也不曾离开。
她却看也不看,径直往护士台走去。
明明只有两三个小时未见,他却憔悴了许多,嗓音嘶哑,“桑子衿。”
她只摆摆手,示意自己无话可说。
他跨上两步,狠狠将她堵在门口。
浓重的烟味……这个人似乎不是她印象中的萧致远了。子衿并没有退缩,只是微微侧开脸,吐出一个字:“滚。”
他不放开她,反手将她拖回病房:“你哪里都不许去。”
她想要挣开他的手,他的手臂有力而坚定,只是不松开。
子衿挣不过他,微红了眼眶,神情倔强而愤怒,像是一只要豁出去与人拼命的小兽,呜咽着几乎要上去撕咬。
“桑子衿,你不想看看孩子?”
萧致远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终于让子衿平静下来。他顺势将她抱到病床上,俯身说:“你乖乖在这里躺着,我让医生把孩子送过来。”他顿了顿,一双眸子深邃不可测,“你要是敢走,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孩子。”
护士真的把孩子送了过来。
这是子衿第一次见到这个幸运活下来的小侄女。她还躺在保温箱里,安安静静的蜷缩着,皮肤粉粉的,皱绉的,小的不可思议。她俯下身,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一颗暴怒烦乱的心彻底的沉静柔软下来。
她歪着头望向身边的护士,小声的说:“我可以摸摸她吗?”
护士微笑着:“轻一点,别吵醒她。”
子衿便小心的伸出手,去触摸孩子的脸颊。
“嘘,别碰宝宝的脸呢,她会流口水。”护士阻止了毫无经验的女孩,子衿连忙转了方向,触在她细细的手臂上。
小家伙却像被吵醒了,动了动,抬起小胳膊,轻轻抓住了子衿的手指。
她的力道这样微弱,却又这样坚韧,暖暖软软的,一下子触到了子衿内心深处,一颗心仿佛在瞬间就被融化了。
从今以后,自己就是这个小生命唯一的依靠了呢!子衿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个远远称不上可爱的小家伙,这一晚的绝望与哀痛之间,竟升起了些许亮色的希望。
桑子衿,你有了她,要坚强一点。
她终于小心的抽走手指,恋恋不舍的直起身,对护士说:“谢谢你。”
护士推着孩子离开了,病房里重新剩下两个人,萧致远看着她渐渐平和下来的神色,松了口气。大约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你等等。”子衿却喊住他,“我们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
他便在沙发上坐下,十指交叠放在膝上,安静的看着她。
“萧致远,一开始你就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吧?”子衿尽可能心平气和的说,“我会抚养她长大,把她当成自己女儿。”
“你和我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再知道了。”子衿无意识的抚了抚鬓角落下的发丝,“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了。就这样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淡淡抿了抿唇,黑眸深处蕴着的浅浅星光终于灭了。
“桑子衿,你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生,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能养活这个孩子?”他冷冷的说,“你带她住员工宿舍?你一个月实习工资有多少钱?”
他的话并不好听,子衿咬住下唇,一时间真的回答不出来。
许是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萧致远的语气柔软了一些:“子衿,很多事并不是你一时意气就能解决的。”
“萧致远,我没有父母,从小到大,也就这样过来了。现在她有我,怎么不能养活她?”子衿再度抬起头,神情中满是倔强,声音亦提高了,“我既然决定抚养她,又怎么会是一时意气?”
“那么你告诉我,我萧致远的女儿,凭什么让你带走?让她跟着你过苦日子?”他面无表情,薄唇吐出的字句如同刀锋一般,“你凭什么,桑子衿?”
“孩子是我的!”子衿激愤之下,连语气都变得不再完整,“萧致远,你没资格!”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声音嘶哑:“桑子衿,我们可以一辈子都不见面,我发誓不会去找你——只是,你也永远别想再见到孩子。”
子衿的拳头握紧,又再放松,死死地瞪着他,眼眶里满是红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想问为什么?”萧致远靠回沙发上,神色疏淡,“既然是我的女儿,自然是要姓萧。将来我结婚,她会有自己的妈妈,不需要你担心什么,桑小姐。”
他的语气并不急迫,却异常认真地捕捉她每一丝变化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坚强倔强,到现在倏然间无错,他知道……这到底还是一个小女孩啊。她远远没有处理这样复杂局面的能力,情绪上的掌控也那么脆弱。
哪怕再心疼,他也只能这样一步步的逼她。
否则,一步不慎,他知道,就会永远的失去她了。
“孩子是我的,萧致远,你别逼我。”子衿喃喃的说,“是姐姐托付给我的。”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桑子衿,言尽于此,从今往后,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姐姐的后事我会料理好,至于你,就忘了这个孩子吧。”
他转身就走。
然而只踏出了半步,就被子衿拽住了衣角:“萧致远!孩子是姐姐留给我的!”
他停住脚步,拉开她的手,神色冷酷:“你想抚养她长大?”
子衿仰着头,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僵硬的点了点头。
“我给你想一个办法。”萧致远低低叹了口气,克制不住的想去抚摸她的脸颊。
子衿的眼神一亮,明明看见他的手指触过来,明明想躲开,她却忍住了没动。
他对她的挣扎恍若不见,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终于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嫁给我,和我一起把她抚养长大。”
桑子衿并未挣扎多久,点了点头。
两颗心同时坠地,只是并未带来喜悦和甜蜜。
隔壁育婴房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忽然之间,桑子衿和萧致远不约而同的意识到,他们人生就这样超出自己的预计之外,真正的被颠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