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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心头狂跳起来。
他很明白, 现在坦白情意还为时过早, 所以即便说话偶有过线,也总会及时拉回来,小心翼翼维持彼此之间那条不怎么分明的师徒界线。
想来想去,自己应该没有什么过于露骨的言行让龙深看出来。
可现在这种不明敌情的感觉,才是最无从揣测的。
“喂?喂?你傻了?”何遇半天没听见他回话, 忍不住喂了好多声。
冬至心头一动, 忽然想到一件事。
“老何, 师父会他心通,这件事你知道的吧?”
何遇:“知道啊, 上次我们在羊城遇险, 不就是他用他心通教你找到出路的吗?”
冬至:“那,他心通能听见别人的心声吗?我的意思是, 只是有那种念头, 但并没有说出来。”
何遇:“一般来说,他心通只能得到别人同等的回应, 相当于不出声,在脑海里交流。但你说的那种情况, 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因为他心通修炼到了一定境界, 的确可以察知对方内心深处的念头, 正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动念之间就有了能量, 有了能量就会有波动,有波动就有被察觉的可能性。”
冬至一颗心漫漫沉到深渊,他手脚冰凉,差点连手机都握不住。
电话那头的何遇没察觉他的异样,还在说:“你问这个干嘛?想用他心通去察知老大心里在想什么吗?哈哈哈,别做梦了,我就没见过还有人能窥视他内心的,就算有,你请得动吗?”
等他察觉掌心湿滑黏腻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跟何遇道别的,手机从手中滑落到沙发上,滚烫的温度显示刚才不短的通话时间。
窗外枝头,喜鹊上下蹦跶,向屋里的他絮絮叨叨说着话,好似多年老友重逢。
他的目光放空,似乎在倾听,又完全没在听,脑海里把龙深这段时间微妙的态度变化前后结合起来,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如果龙深的确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么对方的疏远,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喜鹊热情的叫声成了慷慨激昂的葬礼进行曲。
唱给他听的。
冬至忍不住扶额,仰天哀叹。
连他自己都没有准备好,龙深怎么可能会有心理准备?
徒弟喜欢师父,这当然没什么,可问题是,他在拜师之前就喜欢上了,龙深会不会觉得他的拜师根本只是为了接近自己,别有用心,动机不纯?
他现在恨不能买上一张机票立马飞回去,站在对方面前,诚恳地解释这一切,哪怕龙深不接受,哪怕从此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也好过像现在这样,任凭误会继续加深下去。
可他不能这么做,他现在已经是特管局的一员,心中除了私情,肩上还有责任,如果这样做了,那他跟龙深,也真的就走到头了。
早死,还是晚死,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烈性毒、药虽然痛苦,但快刀斩乱麻,救治及时,也许还有生存的机会;慢性毒、药可能发作得晚,不那么痛苦,但日久天长,必死无疑。
新租的房子坐北朝南,通风透气,观景阳台被改造成全玻璃的落地窗,前面有一张宽大的躺椅,坐在窗前就能仰望夜空,鹭城沿海,空气极佳,深秋高爽,繁星闪烁,不远处还能看见海。
冬至爱极了这块地方,所以当初毫不犹豫就租下来,哪怕租金并不便宜。
但现在,他盘腿坐在椅子上,浑然没了观景的闲情。
从白天到黑夜。
整整一天的沉思之后,他终于艰难地拿起电话,带着拿起炸、药包去舍身成仁的视死如归。
电话响了三下,于他而言,如同三个世纪。
“喂?”对方的语调比平日低沉了一些。
听见这个声音,冬至反而逐渐冷静下来。
诸般揣测念想,今夜悉见分晓。
“师父,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想和你说。”
“……山本的事?”
“不是。”
对方沉默片刻,非但没有主动追问,反是道:“如果是闲事,那就不必说了。”
在他认识龙深的日子里,对方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主动避开话题的时候,因为那根本不像是他的性子。
除非,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师父!”
冬至把心一横,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意?”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不要胡思乱想。”龙深的声音波澜不惊。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冬至怕他挂电话,忙道,“你要是不听我说完,我就连夜买机票去当面说!”
龙深冷冷道:“你在威胁我?”
冬至软了下来:“师父,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那边没有应声,但也没有挂掉电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
“师父,我很喜欢你。”
“也许这句话之前已经说过很多遍,但今天,我不是作为徒弟,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向自己喜欢的人告白。”
“我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在地底洞窟里跟你重逢的那一刻,可能是钱叔说你喂流浪猫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我在长白山上,看见你与骨龙搏斗,威风凛凛,让人崇拜。”
“没有拜师之前,我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独善其身的普通人,是你教我能力,让我强大,我从你身上,更学到了男人的责任与担当。”
他一口气说完,呼吸有些重,只得停下来,稍稍平复,再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说这些,可能会让你误会,以为我拜师,只是为了找机会接近你,只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这样的居心,假如……假如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用他心通来探查。我、我想一辈子都敬你爱你,追随你的脚步,跟你同生共死,并肩站在一起。可以——”
不知不觉,热意涌上眼睛,他的手抖得厉害。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仿佛无人存在。
隔着电话,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更无从揣测对方的心意,仿佛蒙上双眼,在一个分岔口寻找正确的出路。
一人在云,一人在地,相距遥远,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结果宣判的那一刻。
若对方不肯从云上下来,他也无法插上双翅飞入云间。
“……抱歉。”
良久,他终于听到一句回复。
冬至无声苦笑,但更多的,却是解脱般的轻松。
在此之前,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隐瞒半辈子的打算,哪怕要表白,也没有想过是在这种情境下,连面都见不到,就早早抖落出来。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他是龙深,碰上这种情况,也会怀疑徒弟别有用心,更为自己先前毫无保留的付出和教诲感到愤怒,更何况他师父现在从头听到尾都没有发火,已经算是涵养很好了。
龙深本来也以为自己会很愤怒。
但并没有。
似乎所有怒意都随着那天晚上知道真相而逐渐消逝,听见对方说可不可以给他一个机会时,他并没有冬至想象中的那样生气。
心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却不是勃然大怒,也不是恨其不争。
再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无法给你这个机会。”
这个答案本该足够了,但龙深顿了顿,却还是加了一句。
“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不是人类。”
下一刻,他听见徒弟平静得出乎意料的声音道:“是的,我早就知道了。而且我还知道,你的真身是剑。”
龙深微怔。
“因为你练剑,爱剑,以剑证道。”
“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看见刘清波手上的飞景剑,露出过惋惜的表情?”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惋惜那样的好剑,却被刘清波所用,但后来我才明白,你是惋惜飞景剑没能像你一样,得遇机缘,修炼为人,是不是?”
“所以你收集了许多剑,连钱叔都以为你只是对剑感兴趣,有收集癖,其实不是。你只是想看看这些名剑里,有没有能够化形的,若是有,也不至于让它们流落到德行不正的人手里。”
内心深处,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
龙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一把剑的时候。
有一段时间,他曾经是某一个人的佩剑,那人权倾朝野,功盖社稷,却对妻子恩爱不疑,情有独钟,妻子早逝,对方年未过五旬,却终其一生,未再另娶,家中甚至连侍妾也没有。
当时龙深早已开启灵智,以剑身修行,听那人讲道义,讲五湖四海,讲天下忧患,他们虽然是一人一剑,但这人于龙深而言,却也有师生父子的情分。
后来因着这段缘法,龙深就想将自己的修行之道告诉对方,他相信以对方的资质,就算未能得道,长命百岁总是不成问题的。但那人却拒绝了他,还说妻子已经在黄泉边等他许久,自己要遵守约定,他们早已说好,三生三世,都做夫妻。
龙深还记得,自己问他,世间夫妻,不过是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以你冠绝天下之才智,何必勘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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