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诽着,放下馒头坐在一旁,扭扭捏捏的,胖脸上竟染上几分羞涩。

    秦壑看了馒头一样,又瞟了胖大娘一眼。“你这是做什么?夕儿不爱吃馒头。”他顿了顿,“强行买卖我可是不会给银子的。”

    胖大娘忙一摆手。“哎呀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翠兰可不是那种见钱不认人的人,比那对街的胭脂娘好,比附近的那几家的姑娘都好。”说着,胖大娘瞟了秦壑一眼偷偷打量,继续道:“琴大画师,翠兰看你也是明白、直爽的男子,翠兰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秦壑并不看她,沉默的在一旁,继续画自己的画,将她视若空气。可胖大娘一点都不因此退缩,反而生出急切期盼来——以为他还没拒绝,那就表示已经成功一般了啊!

    她捏了个馒头,款款走过去,犹豫扭捏了一二。“琴大画师,这人过日子不外乎吃饭睡觉,其它也没有什么了。”“咱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年轻人的那些花样式也都看淡了,浮华得紧!还是两个人老老实实地相伴到老,才是正理!”见秦壑还没有答话,胖大娘又大起了些胆子,靠过去了几步,扭捏地递过去手里的馒头。“往后啊,吃饭的事儿我来干,睡觉的事儿……你、你来干。可好?”

    “啪”!秦壑手中的毛笔一下掉在桌上,惊溅起一阵墨汁儿。秦壑眉头像是上了千重锁,拧作一大团,盯着胖大娘说不出是惊还是恐,或者是很不能以眼神将她推到千里之外方能觉安心、安全的情绪!

    “大画师。您放心,我翠兰绝不是那种嫌弃自己男人的女人。哪怕你是个病号子,三天两头的咳嗽,我也会不离不弃,将你伺候得妥妥帖帖。”

    秦壑打了个寒颤,走开两步,似不知说什么好。

    “大画师,你是默认了?”胖大娘高兴得眉开眼笑,就差点没有奔出门去奔走相告,她又寻到了第二春,而且是比第一春还要春光明媚许多的盛春啊!

    “不!”秦壑扬手,打住胖大娘的胡思乱想,接着捡起胖大娘因为他这个“不”字掉在地上的馒头,道:“我只喜欢你的馒头,不喜欢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秦壑不愿多理论,“你走吧,我今后不会再来买你的包子了。”

    “帕卡”,胖大娘如同五雷轰顶。

    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包子铺,胖大娘便听有包子客喊他:“喂,胖子,来仨大肉包!”

    胖子……胖大娘猛然警醒,忙端了盆水照了照自己的双下巴和大肿脸,脸上一垮。她好想知道了什么真相。

    “喂,胖子,你还卖包子不了?”

    “你才是胖子!老娘曾经瘦得很!”胖大娘一盆凉水泼过去,将包子客赶走。

    胖大娘跑进去,哭了一会儿,跑出来把一框包子都扔去给了叫花子,然后在包子铺门口叉腰大声道:

    “老娘以后不卖包子了,卖油条!”

    不想,胖大娘卖了一阵油条之后真的瘦了!鱼肚眼睛,瘦成了杏核眼,大肿脸变成了瓜子脸,水桶腰瘦成了细柳腰,竟然比出嫁前还要美上三分!

    秦壑不吃包子了,那她就送油条,三天两日的就送去,她就不信了,她水桶腰都能铁杵磨成针、瘦下来,秦壑这块石头她这钢针还戳不烂了!

    可,后来她发现,城主的公子竟然在隔壁进进出出的。那公子长相虽然比琴大画师差一些,但胜在对她态度好啊!甜言蜜语的时而说上两句,真是会哄人得很!

    这公子是不错……已经不胖的胖大娘想着,渐渐那油条就送到城主家。

    秦壑看着终于没有油条味儿的桌子,心下舒了口气……

    且说,锦夕在私塾里,女扮男装,读书习字因为有秦壑在家里教的关系,是以比一般孩子都学得快。才不过四五年,就已经在私塾里难逢敌手!时而连私塾先生都降她不住。

    这日,私塾先生悄悄叫来锦夕,询问她原因。

    “夕儿啊,你这读书习字的本事到底是哪里学的?”有些字他都不认识,这娃娃却又会读又会写。“尤其是皇室流传出的那本《朝啼词》,那可是胶东王曾经大作,生僻字极多,你怎么会?”

    锦夕挠了挠脑门儿。“是爹爹教的。不过爹爹说,朝啼词这种没什么文化的,要读就读孔老夫子的那些诗书,才能成大器。”

    “……”当即,私塾先生就被说得极为无语。他现在都还没搞清楚朝啼词是讲的什么玩意儿呢。

    后来,渐渐地,私塾先生就三天两头的请假了,这疼那酸,说朝啼词的精髓他已经传授给了锦夕,让她代为授业……

    秦壑大画师的名头远播了楼兰,但在中土却很少听到。大概是因为中土的画作太多,西域人更喜欢这种充满了中土特色的美人画。楼兰国王自上回收到了一副美人画像之后,又亲自派遣了使者前来请秦壑画上一套整整十一幅画!

    要求当然是尽善尽美。国王答应了万金以重谢。

    此后的五年,秦壑拼尽了全力,日夜画画,渐渐的,变得沉默了,越发的少出门。锦夕慢慢长大,也懂事了许多,时常夜里睡醒,还看见那油灯点燃着,看见,那提笔的秦壑,孤灯冷影,她小小的心灵第一次冻得了心疼。有时,她还看见了爹爹画着画着,竟然流下眼泪。

    那画中之人是娘亲。爹爹定然是在想娘亲了。她怎么那么狠心,就丢下他们父女呢?

    秦壑画着,感到身后的有个小身影靠近,回头正对上泪痕斑斑的锦夕。她伸出小手拉住他披在身上的衣袍一角,哽咽道:“爹爹,夜深了,您画了一天,夕儿给你揉揉肩膀。”

    “嗯。”秦壑坐在矮板凳上,身后的“女儿”替他揉捏这酸疼的肩膀。他已时日无多了,大限将至。可还剩三幅画,他定要赶在这两年之内把它完成。

    “爹爹,您要保重身体啊……”锦夕看见了他鬓间的几丝白发。“娘那般心狠,丢下我们父女,爹爹你还想她做什么呢?她是坏人,她不值得我们想她。”

    他,表现出的神情,很想念她么?他只是对过去耿耿于怀,难道,那也是想念吗?秦壑无法确定,难以相信这份“想念”。

    可,他也知道,孩子不会撒谎。

    “夕儿,你记住。”秦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佛,眼前的这孩子,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娘亲从没有对不起我们过,她是爱你的。以后,她会代替爹爹,照顾你。”

    锦夕泪如雨下。“不,不!夕儿只要爹爹,只要跟爹爹在一起!我不要娘,不要娘……”

    “听话!”

    不自觉,秦壑语气重了一分,可锦夕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娃娃了。

    “不,夕儿不听,夕儿只要爹爹。这么多年,娘都从来没有来看过夕儿,只有爹爹在身边跟夕儿相依为命。夕儿只要爹爹,不要娘……”

    “夕儿……”秦壑抱着锦夕,忽然心底一片柔软,而又心酸。若是将来一日,她知道了真相,她是金枝玉叶,她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他,是将她抢走的坏人,她会不会恨他入骨?

    “夕儿,若是一日,你发现爹爹做了坏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恨爹爹?”

    锦夕毫不犹豫的摇头。“夕儿永远不会恨爹爹。若不是爹爹,夕儿不会长大,若不是爹爹,夕儿也不能识字,没有爹爹,就没有夕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秦壑今日才明白了这句话。曾经他有这样的家,可是他不懂得珍惜。而今这一切,具是报应啊……

    “夕儿,你想不想知道娘亲的故事?”秦壑抹去锦夕满脸的泪痕。

    锦夕抿着嘴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想”。她其实一直想问,但是,总觉得每次爹爹画娘亲或者提起娘亲时,眼中都有悲伤,所以她便从来都不问。可,她确实是想知道的……每次看见私塾里别的孩子有娘疼有娘爱,她就羡慕的很。尽管她觉得她这一个爹爹已经可以比过别人一双父母了。

    “你娘,是个很聪明的女子,但是,初初看着又觉得她很笨……”秦壑说着,回忆起从前第一世刚见到萧袭月的样子。那会儿萧袭月还年少,比夕儿大不了多少,干瘪瘦弱,穿得又破破旧旧,跟个跟班似的,怯怯懦懦地跟众人后头,是以,刚开始他对她便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是日子久了,爹爹发现夕儿笨笨的娘,其实脑子很好,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只是心头闷着没说。爹爹粗心大意,自诩聪明,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其实才是个大笨蛋。而夕儿的看似笨笨、实际记性好的娘亲,把那对爹爹的不满和怨气都压在心底,默默承受,直到一日,她彻底爆发了,才发誓说要与爹爹算账……”

    冷宫里,萧袭月死前发誓,定要给他们好看。秦壑想到这儿,略略的酸苦,而又无奈,已经没有刚记起上一世时的那种大起大落的情绪。萧袭月啊,她一直是个记仇的人。不然,这辈子她为何死也不肯给他一丝机会呢?

    “爹爹、爹爹,那后来呢?”锦夕擦干了眼泪,听得十分投入,兴致勃勃地。显然,她被这曲折的故事给深深吸引了。

    “后来啊……”秦壑嘴角卷起淡淡的自嘲笑容。“后来夕儿的娘亲就一怒之下离开了,而笨笨的爹爹,还执迷不悟,而后又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爹爹曾经没有对夕儿的娘好这件事。”

    “爹爹是失忆了吗?”锦夕眨巴着眼睛问。油灯将她的眼珠照得又黑又亮,和那个女人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秦壑心下微微一抽,淡笑着将锦夕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拍着她被子继续讲。

    “是啊,爹爹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忘记了你娘亲,忘记了很多东西。结果,夕儿的娘亲却都还记得。爹爹又没能补偿夕儿的娘亲,所以,夕儿的娘亲就更恨爹爹了。”

    “啊……”锦夕瘪了嘴,难受道:“怎会这样。爹爹这么聪明,怎么偏偏那个时候笨了呢?”

    “是啊,爹爹聪明一世,就是在夕儿的娘亲之事上,成了最笨之人。”

    锦夕泪汪汪,哭出来。“可是这也不能怪爹爹啊。”她抹干了泪水,认真道:“若是爹爹也记得一切,那定然不会不补偿娘亲的。爹爹是无辜的,爹爹不坏。”

    秦壑惊了一惊。若是,他今生一开始,也记得一切……那么结果,又会是如何?他会和萧袭月在一起吗?他们会重新和好如初吗?这一串疑问,第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而后一刻,他才明白。是他想多了。

    “夕儿,爹爹不无辜,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夕儿的娘亲,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现在,夕儿的娘亲很幸福,有了自己的家。”

    锦夕哭得更伤心了。“可是爹爹和夕儿没有完整的家,一点都不幸福啊。爹爹……”

    “傻孩子……”你是那个家里的,爹爹才是多余的人,是罪人,是孤家寡人。“夕儿的娘亲,过不久就会来接夕儿了……”

    ……

    后两年,两幅画已经做好,只差最后一幅了。最后着一幅当是他绝笔了。描眉,雪面,反复亲手为她梳妆。

    最后,只剩头上那只凤簪,还缺一点红。秦壑颤巍巍的拿着笔,已然有些看不清眼前。眼前的桌案全数成了重影。

    呼吸渐渐微弱,秦壑伏在案上,轻轻的咳嗽,鲜血流下,低落一滴,正好在那钗头,比丹朱更刺目的鲜红……

    锦夕已经长大,一身翠色罗裙,进屋来,只见爹爹秦壑伏在案上,如同睡着一般,静静的闭上了双眼。而他的胳膊之下,枕着一副画。这一幅画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美人之外的人,是个男人,正是他!二人穿着龙凤鸳鸯喜服,东珠帝冠、翡翠如意凤钗,对坐看红烛。

    这是帝王的洞房花烛画。

    后十年,楼兰国王带着奉为珍宝的画卷,亲自前往北齐,以进献求长远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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