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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接过那一份已经打开的文书,低头略扫了一眼。
他只是随手一翻,看得那一条条的数目,一竖竖的备注,那汗湿的头发已经快要吓得竖了起来。
他手一抖,全身也跟着抖,几乎要拿不稳那一本册子,虽然上下槽牙咬着,却已经楞楞地打起架来。
一旁的顾延章还不忘补道:“此处地方不够大,实在摆不开,是以只放了四中之一在外,其余要进得后头敞坪才好看到——陈知县不妨往前走,每处木盆上都写了从哪一处木仓取的粮,并标了数目……”
他慢慢地解释着,声音不徐不疾,却听得陈笃才的小腿肚子直哆嗦。
陈笃才私心有些不愿意相信,他跟着上前几步,蹲在其中一个木盆前,轻轻抓起了一把米粒。
那一个木盆的盆身上标了“丁三”两个字,说明是从该处粮囤取的米,后头又写了一个“四斗”,再写了一个“见霉颇多,插手三次见砂石三次”。
陈笃才复又翻了翻手中的文书,上头写得很是清楚,一石粮磨出五斗米,才算是合规矩。
他站起身来,仿佛并没有被吓到一般,抬起头,正色对顾延章道:“顾副使,下官确实不晓得为何会有这般情况,下官请进内库一观。”
顾延章自然不会阻拦。
陈笃才抬腿便往里头行去。
他一路走,一路看地上摆着的木盆,只是他越走越看,心中的侥幸就剩得越少。
——十个木盆盆身外的贴纸上,有四五个都是不合格的,不到五斗的出米率。
他自家办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原因。
仓促之间,哪怕搜罗尽了左近县镇之中的粮行,也依旧差了近八万石的粮。
这样一个数目,实在太过打眼,绝不能缺着,是以只好四处收拢前年、或是再前年的旧粮,乃至要在里头掺入砂石,便是为了把量给冲够。
因怕被提刑司中查出来,他还特意分派下头人将粮谷掺杂在粮堆最中心的位置。
陈笃才任过州官,也任过县官,对提刑司的查验很有经验,一般而言,挖开粮堆,并不会挖到最中间那一块,往往是挖到前半段就住了手。
挖粮只是为了取样,本来查验的时间就少,如果那样较真,提刑司自己也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将库房查点完毕,届时对方一样要受罚。
提刑司查库,自有他们的一套规矩,陈笃才照着那一套从前的规矩应对,满似以为无往不利,却是不晓得,这回竟是出了岔子!
等到他进得内库,见得内库之中已经被布帘子分割成两片,左边一片,正是十余头骡子绕着石磨转圈圈,一边转,还一边甩着尾巴。
他看得愣了一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生出了幻觉——
常平仓中,怎的会有骡子??
难道是幻觉?
陈笃才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头,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正要仔细辨认,生怕自己认得错了,然则已经走到了跟前,只差两步远,那一头骡子却仿佛有感知一般,忽然撅起屁股,后头右边的蹄子抬了抬,紧接着,一个响屁放了出来,应声而落的,还有淅沥沥地一泡黄尿。
骡子被煽过,那一处已是只剩下一个能力,钻研数年,自然十分出挑,尿得那是又长又远,仿佛瓢泼大雨,落在了地上,溅起一地的水花。
陈笃才猝不及防,已是躲之不及,被溅得袍子上都是水渍,另有一股臭味冲着他的面门而来。
他一面捂着鼻子一面躲,正当此时,有一阵风从库门外头飘得进来,恰恰把中间的布帘给撩得起来。
透过那中间的帘子飞起的空隙,陈笃才恰好转过头,正正对上了一个壮汉手中肩上扛着一杆竹子,行到一处木盆边上。
那壮汉漫不经心地转开了大竹筒下方的一个铁片,只一瞬间,竹筒里头的粮谷便哗啦啦地往下涌了出来。
面前的骡鸟溅到了陈笃才的袍子上,不远处的粮谷却是仿佛溅到了陈笃才的心里,砸得他那一颗心坑坑洼洼的。
他捂着鼻子,有一瞬间,竟是忘了呼吸,脑子里头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剩两个字——
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