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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她,竟就在前几天发作了出来,逼着婶婶将吞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还把这么多年田里和庄子上的出产利钱都补了回来……”

    说话的官员也是带着快意的语气。

    “徐子勋虽得了爵位,但当年走动吏部的关系夺爵就几乎花了个倾家荡产,他自己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这么多年不得重用,昌平伯府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以前还能挪用侄子侄女的财产补贴,现在侄女成了肃王妃,不敢得罪,反倒要大大的出血置办嫁妆,恐怕已经恨不得不把侄女的名字报上去了……”

    “这件事一出,前任昌平伯夫人的娘家才知道所谓嫁妆由外甥女保管都是子虚乌有,也找上了门来,带着大理寺作证的官员要求核算两个外甥继承的前昌平伯家产。”

    “哈哈,这么一说,难怪你说徐子勋出事了!”

    “正是如此!这一核算不得了,当年昌平伯徐子谦名下的店铺、庄子、良田,并存在户部的银两,或被挪用,或被鱼目混珠,或被以次充好,转了大半到了现任昌平伯徐子勋的名下。私吞财产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些东西很多都是恵帝时期就赐下的,不能转售,尤其是徐子谦存在户部的银两,那是自知病重时交由户部打理,陛下亲自恩批的,户部也有存证,到两个孩子十四岁后分家所用。这徐子勋把户部的存票都拿了去,可见不但贪婪,而且还蠢得很!”

    那官员似是个性子直率的,话语中厌恶之情显而易见。

    “这样的叔叔,我倒觉得肃王妃此事做的大快人心了!”

    “周大人的意思是……这事是肃王妃……”

    周大人?

    刘凌暗暗将他的姓和声音记了下来。

    这人性格正直,又难得还是个人情达练,是个人才。

    “不然还能有谁?这么多年来都没管过肃王妃的舅家吗?!肃王妃实在聪慧的很,平日他们姐弟借人篱下,自然不能发作,可这时候再不发作,她远嫁了出去,两个弟弟就要活生生熬着受苦,不如就把这些丑事彻底抖了出来,也好让她两个弟弟早点分家。”

    周大人快意道:“陛下点了徐家这位长女做肃王妃,就算亏欠,也是对他们姐弟有所亏欠,昌平伯自以为卖了侄女在陛下面前得了个人情,却不知道这人情,陛下就是给肃王妃的亲弟弟也不会给他的,你看着吧,肃王妃两个弟弟分家之后,成就不会太差,说不得以后就得到天家照拂了……”

    “我说呢,怎么昌平伯府最近四处借钱,我还以为是想风风光光的把已故兄长的女儿嫁出去,还在家里赞叹这徐子勋为人仗义,现在想想,我真是瞎了眼了……”

    一个老者感叹道。

    “你们不知道,徐子勋喜欢养粉头,这种事最花钱,他在外面那么多外室,人又抠门,家中自然不会是什么夫妻和睦的局面,克扣侄女的钱财也不奇怪。”

    另一位官员冷哼着。

    “就让他倾家荡产去填补这窟窿才好!肃王去就藩那地方,就算不荒凉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不思着给侄女在肃州多置办点产业,还弄出这种丑事,我明日就要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林御史,休怒休怒,大好的日子……”其他几个官员纷纷安抚,“就昨天,昌平伯府还在凑东西借钱呢,债台高筑之下,以后下场恐怕也不见得好。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了,哪家还敢把女儿嫁进去倒贴嫁妆?谁又愿意娶他们家的女儿,昌平伯已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刘凌也跟着暗自点头。

    人心不足蛇吞象,老把别人当傻子,总有自己倒霉的一天。

    “说起来,若知道这位徐家女是如此秀外慧中之人,当年我长子要相看亲事时,我就去寻官媒说媒了,家中有这样能干又聪慧善于忍耐的妻子,是家中的福气啊……”

    周大人的声音又带着失望之意响了起来。

    “得了吧,您的长子娶的也是贤妻啊,说这样的话,不怕陛下听见了怪你?”

    “一家好女百家求,听到了陛下也只会觉得自己眼光独到,有什么好怪的?”周大人偷笑,“要是为了这种事怪我,大不了我这鸿胪寺少卿不做了!”

    鸿胪寺少卿,姓周。

    魏乾的顶头上司。

    刘凌立刻想起了鸿胪寺卿后面常年跟着的一位长须文士。

    难怪人情达练,这个位置上坐着的,自然是见多识广。只是他上朝的时候很少说话,远没有现在这么“善谈”,所以他竟没听出他是谁。

    看见刘凌频频走神,正在和刘凌说话的沈国公戴勇也有些奇怪,一扭头发现是身后众官员的闲聊吸引了刘凌的注意,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要不要臣为您引见……”

    “不用,我就在这里听听就好。”

    随意听到的,反倒是别人真实的意见。

    这样想来,他日后是不是该和晚上那位萧太妃去学一下易容术?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在这样的场合里,扮作其他人听听百官的声音,不是比朝堂上听得更明白吗?像是那位周少卿,他在朝堂上就很少发表什么意见,是以他听政那么长时间,竟也不知道他是个很长于分析的人物,甚至不记得他的声音。

    “那殿下随便……”

    “二殿下迎亲回来了!已经过了东城了!”

    礼官焦急地在正厅外呼喊。

    “三殿下,快出门迎接肃王妃,和迎亲队伍一起前往宫中行礼!”

    亲王和王妃行正礼之前,必须先入宫参拜过延英殿和宫中的皇帝与主事的妃嫔,然后再回到礼宾院行正礼。

    刘凌不是刘恒,只是代替刘恒行礼,所以不能直接在宫中接新娘子,而是在礼宾院以“仪宾”的身份领着肃王妃进宫去。

    刘凌精神一凛,连忙整了整衣冠,带着身边的从者,跟着礼官迎出门去。

    直到他出了门,屋子里还有不少官员在窃窃私语。

    “连领着肃王妃行礼都做不到了吗?”

    “没听说吗?是失魂症……”说话的人声音更低。“……就是傻了!”

    “三殿下身量看起来真不像是个孩子,若不是年纪小了点,其人才相貌,其实……”

    “慎言!”

    “哎,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刘凌出了礼宾院,骑上自己的绝地,随着一应官员一直迎到礼宾院外的曲安桥上,方和臭着脸的刘祁做了交接。

    想来刘祁去昌平伯府迎亲的经历并不怎么好,才会这么一张不耐烦的脸。

    新任的肃王妃坐在宫中派出的凤台宝驾上,四周的纱笼和珠帘遮住了她的身影,厚重的礼服也让其他人看不出她的身材窈窕与否,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好在刘凌也是个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人,一板一眼的按照礼官吩咐的去做,战战兢兢地直把宝驾护送到宫门口,就由宫中派来的女官们迎接了出来,扶着肃王妃下了车。

    听到刚刚那些官员的讨论,刘凌心目中其实已然有了一个性格刚强、聪明决断的王嫂形象,然而这位肃王妃一被扶下车,刘凌顿时有些错愕。

    这位王嫂身材高挑的很,厚重的礼服穿在她的身上也不会给人要压垮的感觉,反倒把她衬得格外有气度。

    她的脖颈细长,一头乌云般的高鬓和沉重的宝冠没有让她弯一下脖子,反倒让她将脊梁和脖颈挺的更直。

    刘凌在礼官的示意下伸出一只手,要牵着她,却被她淡淡地拒绝了。

    “殿下既然只是代替臣妾的夫君送亲,那这种虚礼还是不必了吧。臣妾走的稳,无需搀扶。”

    听到她拒绝了,刘凌也松了口气,眼角的余光不由得打量了她几下。

    听起来,似乎是和他接触过的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

    这样的女子,应该能在肃王府过的很好吧。至少很多事,她能自己做主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日,刘凌像是个傀儡一般被牵着从这个殿到那个殿,又拜祭了先祖、祭过了天地,在父皇和麟德殿那边接受过大哥才应该接受的教诲,从天不亮一直到将近黄昏,大哥的婚事才算是完成了一半。

    婚礼便是昏礼,代国的正礼是在晚上进行,接近黄昏时分,刘凌又和王嫂从宫中到了礼宾院,在京中官员并宗室宗亲的见证下替大哥行完了礼仪,才算是结束了这荒诞滑稽的人物。

    这么一天下来,就连这种从小习武的人刘凌都汗流浃背,累的这辈子都不想成婚了,可再看身边的王嫂,全身衣冠配饰加起来恐怕都有几十斤重,可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以外,竟看不出多少虚弱之色。

    就这份毅力,也足以让人敬佩。

    临将王嫂徐氏送入新房之前,刘凌看着这位可敬的女子,由衷的希望她能够在嫁给大哥后过的幸福,所以真心实意地说道:

    “我大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我从小住在冷宫之中,一年只有过年宫宴之时能见到他们,我曾经受过他不少关照,虽然长大后有了不少误会,但当年的照拂,我终生都会铭记……”

    他说的是暖阁那一拉之情。

    徐氏没想到刘凌会对他说这个,愕然地偏过头,珠冠上的珠挡立刻晃动起来,发出柔和的撞击声。

    “人人都说大哥得了离魂症,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听得见的。即使真的失了魂,那魂也不会离得太远。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对人诉说,只能这么睡下去,自己说给自己听……”

    刘凌叹道。

    “有人对我说,父母会老去、子女会远游,唯有妻子能相伴一生。从此以后,你们都有了可以互相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各自的烦恼,应该也会少得多了吧。”

    “我这做弟弟的,希望哥哥能早日醒来,和嫂嫂日后能白头到老,相扶相爱一生,肃州虽远,但身边人却近的很呐!”

    刘凌恭恭敬敬地对嫂嫂行了个礼。

    “我大哥,就拜托给王嫂了!”

    此时两人身边还有不少宫人和女官,听到这样的祝福,都有些微微的意外。

    “您的祝福,比今日其他人的富贵之言都要实在。”

    珠冠后,清脆的声音静静响起。

    徐氏嘴角抹出淡淡的微笑。

    “所谓女子,不过但求一心人,相守到白头罢了……”

    刘凌微微有些脸红。

    这些话是以前张太妃说的,倒不是他的话。

    “您的心意,臣妾领了。日子是要臣妾和夫君一起过的,自然是不能过的不如意。天色已晚,您还要和二殿下一起宴请宾客,还是请回前面吧。”

    她微微屈身作礼,这才风姿卓绝地回过身,入了新房所在的主楼。

    ‘王嫂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刘凌脸上浮起了笑意,脚步轻快地回过身,回了前面。

    ***

    刘恒已经“失神”了好几天了。

    他其实听得到别人说的话,也明白所有人的意思,他知道父皇曾凶狠地训斥过太医们无能,也听到李明东那些可笑的主意。

    他听到了孟太医对他的“建议”,也听到了刘凌沙哑着嗓子喊着“魂归来兮”……

    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从得知母妃是被父亲派去的人赐死,而不是为了他的前程自缢之后,他为之坚持的最后一点信念,都轰然崩塌了。

    其实从母后被废的时候,他就隐隐明白自己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他只是不服气罢了。

    不服气一直是个跟班的老二怎么就能越过他……

    不服气冷宫里的刘凌也能长得一表人才,比他更有皇子的气度……

    当母妃死后,那些不服气就变成了“如果我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为我而死的母亲岂不是白死?”

    可这一切都变成了可笑的一场布局。

    所谓的“自缢”而成全原来就是父皇安排的一场戏罢了,欺骗的,是他这个蒙在鼓里的傻子。

    袁贵妃也好,二弟也好,三弟也罢,他们最终互相争斗、互相折磨,他们输去一切或赢得一切,都不过是父皇的安排。

    所有人都是棋子,他就像一个卒子,必须要跨过河去,才能选择向左向右。他自以为已经获得了自由,却不知道自己如何走,最终还是掌握在下棋之人的手上,说弃便弃。

    他不想玩了。

    什么皇位、名望、成才、期望,他都不想管了。

    就让他这么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这里没有人骗他,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想利用他。

    他只要当个傻子就好,究竟是去肃州还是去凉州,是去天涯还是去海角,他都无所谓了。

    哪怕让他睡在粪坑、污池之中,他也不会在动一动眼皮子。

    他已经心死。

    刘恒感觉到自己的魂灵飘飘荡荡在空中,无悲无喜地超然在外。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他觉得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像这般觉得好极了。

    突然间,好像有什么温润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柔柔的,温温的,带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

    他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俯下了身子,倚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颤抖着。

    他竟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殿下,他们都一样,都想看我们的笑话呢……”

    有什么带着哽咽的声音,细细地飘入他的耳朵。

    “我今天是不是做的很好?我在外面一直很努力,没有丢脸。”

    他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在沁入,一滴一滴,滚烫而酸楚。

    “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让所有想看我们笑话的人气的嘴歪脸歪……”

    轻轻颤抖着的声音渐渐平静了起来,还带着一丝隐隐的轻快。

    “从今天起,我就有自己的家了。”

    “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好日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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