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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侠当然不会挨打,他就是被柳葳按在走廊的躺椅上咯吱得差点笑岔气。《乐〈文《

    为了救他,小雲、小雷和紧跟后面跑回来的小萱又把柳葳给咯吱得差点尿裤子。

    按计划柳凌他们中午要赶到桑北北部的一个小镇,在那里吃午饭,怕耽误了时间,几个人没敢可劲闹。

    柳凌呼撸着柳侠的脑袋,数落了他几句,说他不该把小葳伤心又丢脸的事当着几个小家伙的面给撂出来,影响了他在弟弟们心目中高大完美的形象,算是替柳葳出头,管教了一下大嘴巴的小叔。

    可柳葳心里想的是:五叔你这到底是教育小叔咧还是趁机再揭我一回伤疤咧?

    在几个小家伙满眼满脸的同情中,柳葳把两桶纯净水拎到车上,小家伙们也各就各位,准备出发。

    柳葳开奔驰,小雲和小雷坐在副驾上;柳凌开吉普,小萱和王海宁坐在副驾上。

    霸道小公主王海宁平日里是坚决不会和别人挤着坐的,今儿却不用大人开口,就和小萱坐在一起,还熟练地扣好安全带。

    小萱很绅士的让女士坐在他认为更安全的内侧,小丫头就严肃地交待他把门销按下,头和手不能随意伸出车窗。

    停在前面的柳凌发动了车子。

    柳葳却忽然下车,跑到站在台阶上的柳侠跟前,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说:“小叔,五叔您俩别想恁多,我没事儿。”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柳葳的背:“嘿嘿,就是嘛,大丈夫何患无妻,这个不中,咱再找个更好哩。”

    柳葳两步跳下台阶,又回头冲柳侠摆了摆手:“小叔,回家吧,等我给你找个天仙样哩侄媳妇儿带回来。”

    柳侠不屑脸冲他摆手:“你就喷(吹牛)吧。”

    等两辆车都走得看不见了,柳侠退了两步站在门槛上,盯着祁老先生家的院子看了一会儿,很是不忿地说:“俺小葳这么好,您居然看不上,只能说您家祁津津没福了。”

    柳葳失恋了。

    他尚未真正开始的初恋,以最常见、最经典同时也是最恶俗的方式,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柳侠并没有亲眼见证这个过程,他是从山阳工地回来后听柳凌和柳葳说的。

    一个月前的一天下午,柳葳难得休息一天,就睡了个超长的午觉,祁家三嫂,也是祁津津亲哥哥的妻子,忽然来到了柳家。

    那天是工作日,所以就只有柳葳一个人在家,他慌里慌张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就陪着祁三嫂挨着把家里看了一遍。

    其间,祁三嫂不停地夸赞柳家兄弟有眼光有能力,说他们现在的家,从室内到院落,都比当初谭家兄弟住的时候看着漂亮舒适的太多了。

    祁三嫂当时那由衷欣赞叹的语气,让柳葳欣喜若狂,甚至产生了她马上就会代表祁家把祁津津许给自己的错觉。

    当然,那仅仅是柳葳的错觉。

    因为祁三嫂接下来依然面带微笑说出来的,和前面的话是一百八十度大翻转。

    她说:“不过现在你们这个家的漂亮和舒适,有点流于表面了,当初的谭家虽然看上去没有现在的惊艳感,但若静下心来感受,自有一番优雅厚重的韵味,可能,这就是新兴的……富裕阶层和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世族大家的差别吧,毕竟,格调和品味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造就的,更不可能用钱堆积出来,它需要漫长的时间、广博的学识和良好的教养慢慢来积累。”

    年轻的柳葳当时被祁三嫂给弄懵了,他听得出祁三嫂话语间对柳家的贬低,可祁三嫂真诚的微笑、温和友好甚至略带调侃的亲昵语气,又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祁三嫂真的只是在就事论事的评价一个她所认为的客观事实,而不是借题发挥在暗讽柳家是暴发户。

    于是,柳葳犯了柳家大部分人都有的一个性格特征——较真。

    对于自己认为值得结交的人,柳家人都容易犯这个毛病,他们觉得真诚的沟通是保持友谊地久天长的要素之一,观点相左的时候更应该如此。

    柳葳对祁三嫂说:“我没见过谭家原来是什么样的,但我觉得我们家现在就挺好,我们家每个人都喜欢并享受我们现在的家居布置,所以我不完全赞同您的说法。

    漂亮就是漂亮,舒适就是舒适,这两个标准,是绝大多数人对‘家’最重要的追求,人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追求这两个标准的最佳极限,这其中也包括您所说的世族大家。

    当然,我说的只是物质追求,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和相处方式属于精神的范畴,咱们先不说。

    就物质的表象而言,我觉得只有个人感受的不同,没有低俗肤浅和高雅厚重的区别。

    举个例子,有人喜欢吃清蒸鱼,有人喜欢吃红烧肉,您能说,喜欢清蒸鱼的人就高雅厚重教养良好,喜欢红烧肉的人就低俗肤浅失于教化吗?”

    柳葳的这番话是很尖锐的,放在当时的情境中其实很不合适,一般争取要做别人家女婿的人,哪怕丈母娘说鱼是天上飞的鸟是地里长的,也要态度殷勤的附和,如果心理素质不够强大真附和不下去,沉默不语也就到底了,当场反驳是万万不能的,除非你有底气承受丈母娘拂袖而去的后果。

    但在柳葳心里代替丈母娘来考察他的祁三嫂却一点没生气,她依然面带微笑如沐春风,提议两个人坐下来慢慢谈。

    当柳葳略带歉意地泡了一壶茶在她对面坐下以后,祁三嫂只用了几句话,就把之前关于格调和品味的争论引导到了当下年轻人的恋爱和婚姻问题上,然后,祁三嫂侃侃而谈,旁征博引、条分缕析地给柳葳上了一节关于恋爱、婚姻和幸福人生之间的基本关系的专题讲座。

    讲座的精髓大致可以归结为:

    家庭社会地位悬相差太大的两个人,往往可以拥有比一般人更浪漫更刻骨铭心的恋爱过程,但如果结婚,是不可能幸福的。

    而这个社会地位的差别,祁三嫂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表达过程中的指向却非常明确,就是城市和农村的差别。

    祁三嫂引用数个著名专家的理论之后,又列举了大量的事实来证明这个结论的正确性,理论和事实加在一起基本可以概括为:

    城市VS农村=开放富足VS闭塞贫穷=阔朗大气VS狭隘悭吝=淡薄金钱追求品质生活VS一个(杨白劳的家底+葛朗台的性格)的当事人+一堆吸血鬼穷亲戚。

    柳葳虽然年轻又心性耿直,可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他还不能正确解读祁三嫂今天的来意,那他就是棒槌们的祖宗了。

    但他不甘心,于是问:“她,祁津津,也是这种看法吗?”

    祁三嫂可能提前没想到柳葳会把话直接挑明,为了双方的面子,之前她一直是打着讨论当前社会热点现象的幌子来暗示的,所以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津津从小没遭过罪,担心自己忍受不了农村的生活。而且她也见过听过不少我刚刚说的那种情况,两个人原本感情非常好,可因为一方老家是农村的,结婚后各种矛盾就来了,婚姻根本没有期待中的幸福,反倒成了一种折磨。”

    柳葳说:“现实中,表面看上去家庭地位相当的两个人,结婚后就不发生矛盾吗?城里人的婚姻就个个都幸福吗?”

    祁三嫂说:“是啊,即便条件相当还不一定能过的好呢,如果一开始差距就那么大,结局肯定就更不乐观了。”

    柳葳点头:“我明白了,您可以和你们家的人说,让他们不用再担心,我和祁津津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事。”

    祁三嫂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但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和柳葳又聊了一会儿,看到程新庭和江帆回来,才起身告辞。

    而柳葳,当听到祁津津担心自己忍受不了农村生活时,他其实就已经放弃了,他最后那一句质问,只是出自捍卫尊严的本能而做出的垂死挣扎而已。

    话说开之后,他还能和祁三嫂继续聊天,是他考虑到小叔对祁家人的感激,还有五叔和祁越之间良好的关系,他不想他们为难。

    从小被柳魁耳提面命,他是老大,所以对家庭的责任也最大,柳葳懂事起就比同龄大部分孩子都更成熟一些,他打从有了朦朦胧胧的少年情怀,对未来妻子的幻想就带着奶奶和母亲的影子,善良、宽容、大度、耐心,发自内心地爱惜家里的每一个人。

    柳葳的童年和少年有无数美好的回忆,猫儿小时候,每年入冬时节,孙嫦娥和秀梅必然要做的红色底子小棉袄,是他最早的有关鬼神与亲情的记忆。

    而秀梅一边数落一边提溜着俩泥猴子一样的小阎王去凤戏河里洗洗涮涮的情景,是他最无奈又最快乐的记忆之一。

    秀梅端着一托盘的小瓯站在坡口扯着嗓子喊着孩子们回家吃饭的画面他几天前还梦到过。

    还有把小雲按在膝头扒掉小裤衩打屁股,小阎王前一秒还装哭装得声嘶力竭,后一秒就抱着娘的脖子嬉笑撒娇,要吃要喝。

    秀梅和孙嫦娥一起坐在树荫里,一边聊天一边抿袼褙或铰鞋样子;

    或者缝全家人的被子;

    或者诅咒村子里的长舌妇;

    或者一起发愁叔叔们的婚事;

    或者幻想孩子们将来的美好生活;

    儿女成群,子孙满堂……

    柳葳幻想过祁津津在柳家岭的日子。

    她不用像奶奶和母亲那样溺爱弟弟妹妹们,更不必天天为他们操持日常,她只要真心喜欢他们,愿意看着他们玩闹,欣赏他们和城里孩子不同的生活和游戏方式就行。

    偶尔修理一下小家伙们他也不介意,三婶儿现在不就经常修理小萱么,把烧鸡(或酱牛肉或卤猪蹄)吊在马灯上面,不背会二十个单词和十个短句就只准看不准吃什么的,柳葳觉得完全不是问题,他从精神到行动都可以表示支持。

    他还想过和祁津津分享望宁一带的风俗,让她不至于傻傻地犯了什么忌讳,比如:

    秀梅说,红色能驱鬼,二婶儿盼了那么多年才有了猫儿,肯定惦记他,二奶奶也肯定记挂好不容易得来的孙子,可猫儿不能跟她们走,所以十二岁之前,猫儿身上的衣服或物件,多少都要有点红的,猫儿小时候的书包,都是用红红绿绿的碎布缝起来的。

    秀梅还告诉他,这样的话不能跟家里其他人说,因为二婶儿只有二十多岁就没了,家里有上了年龄的长辈时,是不能随便谈乱早亡人的。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

    一个连他的出身都嫌弃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他的家人?

    …………

    柳侠一个人嘟囔完了,才转身回家,看见放在游廊里的自行车,他又郁闷了。

    那是柳葳的车子。

    那天,程新庭和江帆回来之前,祁三嫂又和柳葳说了很多,柳葳当时的情绪很激动,和柳凌说的时候伤心、沮丧,还有愤怒,但做为旁观者的柳凌,却从柳葳的复述里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柳葳说,祁三嫂感叹了几句,也为他和祁津津感到遗憾,但又说中国城乡之间巨大的差别就在那里放着,全世界都看到清清楚楚,他们真的是怕两个人最后不但夫妻做不出,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然后,祁三嫂不知怎么就把话题转到了柳葳的大学,赞美A大严谨的校风,诉说自己当年出差第一次看到A大大门时激动的心情。

    最后,还邀请小萱暑假去祁家玩,说祁老爷子刚接的一个病人是古筝演奏名家,那人听说祁含嫣要到少年宫学习古筝,觉得孩子太辛苦,说她暑假来看病时,可以每次留下来一个小时教祁含嫣,祁三嫂让小萱跟着一起学。

    柳葳觉得,小萱一个男孩子学古筝干嘛,祁三嫂根本就是在没话找话。

    而柳凌觉得,祁三嫂之所以得到了柳葳明确的说法还不走,而是继续和小葳聊天,是因为她不想因为亲事不成就成仇人,祁三嫂是在含蓄地表达善意。

    柳侠刚开始因为心疼小葳而情绪激荡,不肯认同柳凌的分析,后来冷静下来,再加上祁越和岳祁也还和原来一样,过几天就会带着孩子继续来柳家玩,他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柳凌的分析确实有道理。

    而且,他和柳凌、甚至包括柳葳也都不得不承认,中国的城市和乡村确实是被人为地筑起了一道高不可攀的藩篱,藩篱的一边不是天堂,而一边却在某方面接近于地狱。

    最近几年,这道藩篱终于被触动了,松散了一些,但几十年全方位政策不公平积累下来的巨大差距,要抹平,路艰且长,在真正的城乡实现平等之前,谁也不愿意拿自己家的孩子去冒险。

    柳侠设想了一下把长大的柳若虹许给他第一次参与栖浪工程前期勘测时大山里家徒四壁的人家,立马就毛了。

    他理解了祁家人的做法,但感情上却拗不过来,他还是觉得祁家人和祁津津没有眼光。

    深山出俊鸟,最好的地里也会长出秕谷,何况城市还不是一片无差别的沃土良田,而是一片灰蒙蒙的钢筋水泥之下,猫猫狗狗的什么玩意都有,他们小葳已经肯定是深山长出的俊鸟,祁津津在城里却未必就能找到一个类似的人物。

    为了一个优质丈夫概率未知、优质男人概率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城里人,放弃百分百好丈夫、百分之百优秀男人的柳葳,柳侠实在不服。

    “嘀哩嘀哩……”

    手机铃声打断了柳侠对祁家人的怨念,他撒腿往里面跑,手机放在海棠树下的石桌上。

    “七儿,在哪儿呢?”

    一打开电话,黒德清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名词解释:

    咯吱:挠痒痒。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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