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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快地叫银杏去外屋等她。

    等人都走后,她才上前坐到床沿边温声劝钟嫔:“妹妹,你不要太心焦,凡事总有转机。”

    “哪里还有什么转机。乔太监死了,临死前还攀咬了我,我现在真是有嘴说不清。皇上本就对我淡淡的,现在更是连面都不见我,也不听我分辩,我哪里还有什么转机。”

    理是这个理,但这话不能从良妃嘴里说出来。如今钟嫔既有这个意识,她也乐见其成。

    这事儿就这么模糊过去也好。

    钟嫔神色萎靡,一看就没睡好。想想她遭受的惊吓,能睡好才怪。良妃刚要再说几句宽她心的话,钟嫔却突然抬起头来,神情里露出几分惊慌失措。

    “姐姐,你说这回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姐姐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自然是没做的,可乔太监为什么要这么害我。可惜他死了,要不我一定要找他好好对质一番。可现在我最怕的不是这个,也不是皇上,而是……”

    “那你怕什么?”

    钟嫔平日里如死鱼般的眼睛一转,竟显得十分灵活。她越过良妃的肩膀不住地往她身后看,看得良妃莫名其妙,也跟着一道转头。

    “你这看的什么?”

    “嘘,姐姐切莫大声。如今是白日里还好,若是晚上说话声太大把她引出来,可就麻烦了。”

    “她,哪个她,你这说的是谁?”

    “是慧妃啊。”

    良妃吓了一跳,死死揪着手里的帕子。

    “你、你可别胡说。”

    “我没有姐姐。我同你说,这些天夜里我时常见着慧妃姐姐。”

    “那是你发梦了吧。”

    “我也当是梦,可时间一长我觉得不是。每日里天一黑她就时不时会出现,有时说几句有时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别提多渗人了。你说我如何睡得着?”

    良妃被她吓得毛骨悚然,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是慧妃?”

    “当真是她,我与她就住隔墙儿,哪里会不认得她。你忘了我这儿过去不远就是她住的长春宫,那地方阴气太重。姐姐你刚刚来的时候该路过那儿吧,没觉出冷嗖嗖的?”

    本来没觉得,被她这么一说良妃真觉得冷得慌。钟嫔说得有道理,长春宫那地儿阴气太重。死了一个刘贵人还有一个慧妃,如今那里空置着没人住,不冷才怪呢。

    “可她为何来找你呢?”

    “想是离得近吧,又或许听说了我最近蒙的冤,想来开解开解我。”

    “那她都同你说些什么?”

    “她说知道不是我害的她,她叫我不要担心。还说会去找那个真正害她的人算账。可姐姐,就算她这么说我还是害怕,我多盼着她能去万岁爷跟关,帮我说道说道啊。”

    良妃手脚冰凉,都不知该怎么回话了。慧妃若真有灵,是不是夜里会来找自己?可过去这么些天了她也没来,是否说明她也不知是谁害的她?

    钟嫔绘声绘色说了一通,可把良妃给唬着了。出咸福宫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还是靠银杏扶着才安然回到延禧宫。

    一进屋子又听底下人来报,说安宁又不好了,发起疯来乱咬人,还拿碎瓷片割人手,闹得屋子里鸡飞狗跳。

    良妃头痛不已,却不能不管,快步去到女儿房里查看空间。刚一进去安宁就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颤抖着声音哭道:“娘,她们来找我了,她们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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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妃身体里的血直冲脑门,真想找个人狠狠揍一顿。

    她扫一眼身边手足无措的宫女们,怒喝一声:“滚。”

    众人皆作鸟兽散,顷刻间跑得干干净净。最后走的那个还悄悄把门带上,屋子里很快就剩良妃和安宁两个人。

    安宁依旧哭闹不休,嚷着叫着非说有人来找她。良妃耐着性子问她是谁,她就说是碧莲碧荷姐妹,还和石榴石竹二人。越说越害怕,越哭声越大。

    良妃实在忍不住,深怕叫人全听了去,抬手朝女儿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把安宁一下子打懵了。

    她一脸惊恐地望着良妃,显然不相信母亲会打自己。

    良妃打过后手火辣辣地疼,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又揉又摸,心疼得不行。

    “儿啊,你别怪娘打你。你这些天实在疯得太厉害,再这么下去要坏事儿。”

    “可是娘,我害怕。”

    “别怕别怕,几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她们若真能害得了你,何苦等到现在。你就是上回落水给吓着了,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有娘在这儿,谁也害不了你。”

    说到这里不由又怨恨起知薇来。虽然安宁落水的起头是她自己的宫女红蕉,可实际把她推下去的却是雪容。而且后来听说安阳带安宁去养心殿找皇帝,也是沈知薇出的主意。

    这事儿从根头上找就是这贱/人的错。良妃心里别提有多恨她,真想一刀将她活活捅死。

    好容易将安宁安抚下来,不叫她大声哭喊,只是蒙在被子里小声啜泣。良妃心里不住地叹息,却也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咬着被角,寻找一点安全感。

    那天夜里良妃陪女儿睡觉,本是想给她壮胆安慰她来着。谁成想安宁倒没怎么闹,白天累得筋疲力尽,晚上一沾枕头就着了。可良妃却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安宁说的那些疯话老在耳朵里响,那几个宫女生前的影子也清晰无比。良妃就觉得奇怪,怎么就跟她们站在自个跟关和她对视似的?

    像石榴和石竹,她甚至都没见过几面,可如今却这般清晰,吓得良妃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她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怔怔出神,冷不丁又想起钟嫔的话来。慧嫔是不是真的去找过她?她说要找害死她的人报仇,那她是不是会到延禧宫来?

    杀慧嫔真的只是权宜之计,谁叫她撞见崔太监和银杏勾搭,进而偷听他们讲话?那可是杀头的事情,如何能留这个活口。

    其实而已杀慧嫔的,应该是崔太监啊。

    想到这里良妃掀被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推窗对月许愿,只求慧嫔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冤有头债有主,可别找错报仇的人才好。

    窗外一阵冷风吹来,吹得窗棂咯吱作响,在暗夜里听起来格外分明。寒气涌上良妃心头,她又冷又怕,总觉得下一秒慧嫔就要从窗外飘进来似的,吓得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关上窗又爬回了床上。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她一直没能合眼。

    那窗关得仓促没关严实,被风一吹总有响声传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良妃心里有鬼,没敢再爬起来关窗。想叫外头的人进来又怕吵醒女儿,只能自己强撑着,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来,良妃的两只眼睛下有浓浓的黑眼圈。

    接下来的几天,良妃每夜都睡不好。所谓疑心生暗鬼,原本没觉得的事情,被身边的人一遍遍提起,难保就会害怕了。

    想想青鸟堂的总堂主,明明都死了还能复活,像慧嫔碧荷之类的,若怨气太重迟迟不愿投胎,定要找她麻烦的话,她真是招架不住。

    良妃是个很信鬼神的人,怀疑就跟种子似的,在见钟嫔的那一天就在心里种下了,此后越长越疯,渐渐无法控制。

    加上安宁时不时发病,良妃被她吓得神神叨叨,白天劳累夜晚失眠,几个因素一凑,整个人恍恍惚惚,便开始出现幻觉。

    有一回她正坐那儿发呆,突然觉得帘子后头走出来一个人。她以为是银杏,正想叫她上杯茶,却发现那人一身粉衫满身珠翠,笑起来眉眼带俏,活脱脱慧嫔的样子。

    当年慧嫔入宫两人头一回见面时,她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良妃吓一跳,差点从椅子里跌下来。

    还有一回她正跟人说话,说着说着觉得耳朵边有人在吵,仔细一听又是慧嫔的声音。软中带脆,有股子爽利劲儿,还呵呵笑了两声,和从前一模一样。

    几次三番的事儿把良妃折磨得够呛,她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慧嫔就躲在哪个地方在瞧自己。慢慢的不止慧嫔,碧莲碧荷石榴石竹全都跑了出来。

    有一夜她好容易睡着了,却梦见碧莲烂着一张脸冲她飘来,厉声质问她为何要害自己。她那七窍流血的模样吓得良妃尖叫连连,吓坏了一众人。

    这种白天夜里不得安宁的日子,良妃撑了足有一个月,到最后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她开始想办法化解怨气。

    先是叫人到宫外的各大寺庙上香祈福,给这几人点灯烧纸钱,还请大师作法事。可钱花了不少,却一点作用没有。

    她又以开始往宫里的佛堂跑。那佛堂原本是为太后建的,后来太后宫里建了小佛堂,那里便不日日去了。宫里嫔妃遇着不顺的事儿就会去那里拜拜,求个心安而已。

    良妃如今成了惊弓之鸟,去到佛堂已不止是拜拜那么简单。她在里头从早待到晚,亲自上香供奉磕头。宫里不让烧纸钱,她便派人往这几人家里送钱,除了慧嫔家,其余四家都送了不少银两,叫她们的家人为她们烧去金银财帛奴仆大宅,只盼她们在地下心平气和,不要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刚做的那几天还能有点用,能叫她睡个踏实觉。可时间一长鬼魅如影随形随之不去。良妃好几次痛苦地想要尖叫,却只能强行忍着,不敢叫人发现心头的惊惧。

    巨大的恐惧无处发泄堆积在心里,良妃的病越来越重。她又不敢找太医扶脉,怕对方查出问题回头到皇帝跟前乱嚼舌根

    她不疯,更不能叫皇帝以为她疯了。要不她这辈子可真就完了。

    良妃想破脑袋,觉得是延禧宫的风水不好。这几人都是宫里的人,尤其几个宫女从前就住这里,如今冤死肯定要缠着她。她便索性冒险把神婆请进宫里来作法驱邪。

    这是极其冒险的事儿,一旦被发现要有□□烦。银杏不住地劝她,叫她别玩火*,可良妃这时候已有些精神不正常,整天一惊一乍,眼看要出□□烦。

    她坚持要请人来,银杏也拗不过她,去找崔太监商量办法,两人到底只是奴才,制不住主子,两眼一抹黑屁主意没有。

    最后崔太监只能嘱咐银杏:“你看着些,别叫她胡言乱语。这事儿务必要小心,悄悄进来悄悄出去,千万不能叫旁人发现。”

    银杏提着一颗心,硬着头皮往下干。良妃得偿所愿,还高兴了一阵子。等到神婆进宫那一日,她又变得紧张起来,连道儿都有些不好走。一早叫人看住几个孩子,安排人悄悄将神婆带进自己寝宫,请她作法去邪。

    那神婆五十来岁年纪,有一双极锐利的眼睛,上下扫一眼良妃,就把其余人都给轰了出去。屋子里一早摆好祭坛供品香烛符纸,良妃满怀希望盯着神婆瞧,只盼着她真能揪出那几缕怨魂。

    听说这神婆极厉害,宫外不少高门大户都请她去做法,所谓百试百灵。有那小儿夜夜啼哭叫她治好的,也有家宅不宁戾气横生被她化解的。还有被恶鬼缠身人不人鬼不鬼的,也能叫她救回来。

    她成了良妃最后的希望,若这一下还不成的话,良妃觉得自个儿真要找根强子活活吊死了。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神婆进屋后却不忙作法,先是绕屋子一圈仔细察看。良妃跟在后头不敢说半个字,生怕打扰到她,那小心谨慎劲儿,连侍候皇帝都没这么上心过。

    对方看过一圈似是不满,又慢慢踱起步来,这一来回就走了三圈,最后停在了良妃的床头,装模作样掐纸算了两算,突然扭头问良妃:“娘娘今儿既请了我来,便要同我说实话。你若有所隐瞒,我便无法为你化解。”

    良妃早就万念俱灰,听到这话只是不住点头:“大师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那我就问你一句,这几个人的性命,是你害的吧。”

    良妃没想到她竟这样直接,当场吓得腿软,紧抿双唇一个字也不敢说。她还真没碰过这样的大师,换了旁人即便知道也不会这么大喇喇问出来。

    她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

    “娘娘不必顾虑,我既进宫来为娘娘驱邪,你同我说的话我便不会同他人讲。你若信不过我,那我此刻便走,娘娘另请高明便是。”

    神婆说着抬脚就要走,却被良妃一把拉住:“大师莫走,我说我都说。我与她们的死,确实有直接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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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薇在屋里来回走着,心里有些忐忑。

    她总觉得自己这回是当了恶人了。皇帝要收拾良妃,她掺和个什么劲儿,竟还给他出了主意,想出个神婆进宫的鬼点子来。

    知薇这是参照上一世基督教徒找神父告解这个法子,想叫良妃良心发现,自个儿就把罪孽给说出来了。若她自己说了,也算是自首,皇帝发落时也能给点面子。

    可这会儿想想又觉得这主意挺糟的,怎么看都有算计人的意思。她只盼着良妃并没皇帝想得那么坏,又或者最后皇帝网开一面,至少留她一命。

    宣妃的事情太过惨烈,知薇真怕有人再因此送命。

    雪容却不以为然,觉得她过于心软。先是劝了她半天,后又叫人去探消息。

    皇帝据说在乾清宫,一大早进去后便没出来。这会儿他跟知薇不适合相见,还是暂时分开得好。

    知薇也觉得这样更好,两人面对面总有尴尬感。还是等良妃的事情落幕再说。

    消息来得并不晚,才不过酉时延禧宫那边就有消息传出来。雪容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同知薇说,语调平静得吓人。

    “……说是良妃娘娘不大好,这会儿正传太医进去看。”

    “怎么个不好法?”

    “失了心智胡言乱语,还把请进宫的神婆给打伤了。”

    这是发疯的意思吧?知薇瞬间无语。良妃的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差了,怎么跟安宁公主一个样儿。

    她突然一凛,有些反应过来。这病难道也会遗传?良妃母女全都一个样儿,平时看着挺强悍,可一旦碰上鬼神之事便承受不了。皇帝出主意叫钟嫔去吓良妃,结果居然把她活活吓疯了。

    一时间知薇有些感慨,不知这是谁的错。是皇帝还是钟嫔的?或许还是良妃自己的错吧。她若不做那些恶事不杀那些无辜,今天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只是这样一来,皇帝心里会怎么想,他能接受吗?

    乾清宫那样消息比承乾宫得的还要早。所谓的神婆不过是听命于皇帝的一个浑人罢了,平日里在民间装神弄鬼,今天却是长了回脸,进宫给娘娘驱鬼。

    不料鬼没驱成却被突然发疯的良妃给打伤了。好在伤得不重,简单包扎过后就来向皇帝回话。

    头一回见九五之尊,饶是神婆从前见多识广,这会儿也忍不住打摆子,颤着声儿费了半天劲儿,才算把话回完。

    皇帝情绪平稳,声音听不出半丝波澜。他越这样神婆越紧张,突然又后悔起来。

    当初贪财被良妃骗进宫,进来后又叫皇帝给拉拢了,现在听了一耳朵宫闱秘事,回头还能活着出去吗?

    那可都是皇家的丑事。贵妃娘娘为了自己女儿,杀了大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又弄死了三公主手下几个侍候的人。这还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她竟买通钟嫔底下的太监,趁着地动一杯毒茶毒死了慧妃娘娘。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百姓定要议论纷纷。她这哪里是进宫搏富贵,根本就是提着脑袋在办事儿啊。

    还有更恐怖的,贵妃从前竟给皇帝下过药,这里面的内情她连想都不敢想,按部就班说完之后,恨不得挖空脑袋全给忘了才好。

    皇帝之前是答应事成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定她的罪,可他若翻脸无情说话不算话,自己也没办法啊。

    这下子神婆可是吓坏了,全身抖个不停,满头满脑的冷汗滴到了面前的青石地面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却一味沉思起来。虽然这些事他大抵知道,但还有是出乎意料的事儿。比如自己中的那个毒,竟是良妃下的?

    她当初是怎么想的,是受制于沈万成无法推脱,还是当真想叫自己死?她杀了他,把这江山拱手让给沈万成,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为了入宫时的一点体面,不惜与谋朝篡位的逆党合作,还沾上了邪/教青鸟堂。良妃这一路走来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怪道她会发疯,一个人做下这么多错事,心里压力该有多大,恐怕夜夜难眠辗转反侧,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她这病非一日之功,往常不觉得,时间一久便发作了。

    疯了倒也好了,省了皇帝一桩心事。或许对她也是件好事儿,记不清从前的事儿,心里的恐慌也不会那般大。

    只是安宁那孩子……

    皇帝一时无语。若说良妃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还能理解,可安宁一个小小孩童,竟知道夺人性命,还会使计把罪往别人身上推,不得不说真是厉害,也够狠毒。

    这样的孩子是他的女儿,皇帝自愧不如。

    他抬眼看看底下跪着的神婆,出大殿时留下一句话:“往后你就在宫里安心待着,每月自有俸银给你。”

    这是软禁在宫中不许出去的意思了。神婆既喜且忧。喜的是总算保住一条命,忧的是从此再无出宫日,她一个身份尴尬的人要怎么在宫墙内平安地活下去?

    悔不该走这一遭啊。

    皇帝出了乾清宫没去承乾宫,反倒去找太后。兹事体大,需要同太后商议一番。

    太后一早就在等消息,见着皇帝后迫不及待追问起来,待得听到良妃的所作所为后,心里也有些触动。

    这个良妃倒叫她小瞧了,论智谋不如她,但论心狠手辣绝对比她强。关键是她还敢勾结朝臣与邪党,宫里宫外处处兴风作浪,自己和皇帝却一直没瞧出来,也算有点本事。

    太后是宫里混迹多年的老手,但一想到那些事儿还是后背发凉。万幸有傅玉和,若不然皇帝性命不保,她这太后的位子只怕也要拱手让与他人。

    想到这里太后心一横,劝皇帝道:“既如此,良贵妃便不能再留,皇上还要早做定夺得好。”

    “朕没打算杀她。”

    “为何不杀,这种人留着做什么?”

    “杀了她不过一时痛快,留着她才好叫旁人警醒。宫里有这种心思的人不少,贵妃是他们最好的榜样。朕不想往后依旧家宅不宁,总要叫那些人都消停才是。”

    这些人或许没有良妃的本事和地位,但难保蝼蚁不会成大事儿。皇帝要竖一块活靶子,好叫那些人吓得再不敢把手乱伸乱摸。

    “那安宁呢,皇帝怎么想?”

    “同她母妃一道,迁去落月轩住。那儿清静,派几个人侍候着,往后的事儿看她自己的造化。”

    母女两个皆疯疯颠颠,能活多久都说不好。皇帝想起安宁恬静的脸庞,又想起她做的那些个事儿,当真心情复杂。

    太后也长吁短叹,到底是自家孙女,再不亲近也是疼爱的。

    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他原本想将安宁弄到太后处养着,但一想大皇子还在这儿,安宁这病随时要发,到时候两个孩子撞一处非闹得鸡飞狗跳。到时候又害了老大也是得不偿失。

    再说太后年纪大了,精力也有限。知薇那里有小二,钟嫔那个还有二丫头,搁谁屋里都不合适。

    本来良妃好好的,将一双儿女养大。纵容和他夫妻情淡,儿女缘总还是有的。现在倒好……

    太后又想起三皇子来:“这孩子怎么半,刚学会走呢,总不能跟着他娘一道过。”

    这也是皇帝需要安排的事之一。他冲太后道:“不如交给太妃养着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太后一听就拍巴掌同意。蒋太妃跟她投缘,两人做了一辈子的好姐妹。虽说也曾为点小事闹过别扭,大矛盾是没有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除了自己只能跟宫女太监说话。宫外又是一堆面上和气心里只想着从她身上捞好处的亲眷,想想也不省心。

    若将三皇子交与她,还能打发打发时间,将来这孩子大了,定也会孝敬她。

    “这般甚好,就叫小三跟着太妃过吧。太妃心思聪明,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过来,她心里明镜似的,你给她这个恩典,她定会感激你将孩子教好,你也不必太过操心。我如今也不盼别的,只盼小三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待得大了你封他个爵位什么的,叫他出宫去吧。”

    这就算是拍板了,良妃的儿子是不可能跟太子位有什么瓜葛了。事实上如今宫里这三个皇子,大约也只有慧嫔生的二皇子最有希望问鼎储位。其余的两个母妃都曾犯过事儿,虽然对外掩了下去,可皇帝心里再清楚不过。

    一个沈知薇,就像块试金石,将宫里的人心一个个试了出来。

    事情就照皇帝和太后安排得这么办了。只是皇帝最后还是不忍心,将安宁留了下来,一并交给蒋太妃照顾。这蒋太妃在宫里一辈子,收拾起人来很有一套。安宁到了她那儿老老实实吃药睡觉,平日里小心克制,这病倒是渐渐有了起色。

    她初时还曾闹着要见良妃,后来不知怎的太妃同她谈了谈,她便改了主意,绝口不再提这事儿。一心一意只守着弟弟过,从表面上看来似乎恢复成了原来那个样子。

    只是内里究竟如何,谁也看不透。

    这些事情皇帝没跟知薇细说,他不愿她为别人的事太过操心。知薇也就没多问。宫廷争斗的可怕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光里,她已领教了许多。见得越多越不愿往深了想,她现在就想守着皇帝安心地过小日子,或许哪天再生个孩子便会更加圆满。

    前一阵子为骗良妃上当出手,皇帝曾一连串地召太医来为她诊脉。可诊来诊去也没个所以然。太医都说她的身子没问题,可就是一直不见喜讯儿。

    皇帝并不着急,觉得日子还长,过个一年半载总会怀上。知薇却不那么想,古代人在检测不孕的技术上很落后,光靠望闻问切是查不出所以然来的。要是里头真有毛病,只怕吃再多汤药也没用。

    这会儿她又怀念起现代来,好歹上辈子还有办法治,这一世就真的拼运气了。

    到了五月里刚过完端午,突然听说傅玉和向皇帝辞官,说要去云游四海行医济世。

    皇帝当时没允,转过身跟知薇商量该如何办。知薇便道:“他既想出去,您便成全他吧。强留也留不住,他这样的人才,放到民间更好施展,您说是不是?”

    “朕也想这么做。只是这样一来,往后你的身子要交给谁来看顾?”

    “太医院人才辈出,未必没有比他强的,皇上也该给他们机会锻炼锻炼才是,您总用傅太医,别人该不高兴了。”

    “你这话有几分道理,既如此便叫他出去吧。省得人在曹营心在汉,总是不肯安安份份待宫里。再者说出去了还有别的好处。”

    “什么?”

    “可叫他不再惦记着你。或许哪天出去碰上个有意思的姑娘,一时动了成亲的念头,信国公世子也就放心了。”

    知薇真拿他没办法,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这么爱吃醋。这话一出,空气里的酸味儿扑天盖地,掩都掩不住。

    于是傅玉和辞官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准备走人的前几天,他又来了承乾宫,说是最后一次给知薇请平安脉,也算是老友告别此生或许再不相见的意思。

    知薇一想到这个有点难过,虽不爱他总感念他的好。他救过雪容救过锦绣,也曾几次三番帮自己,这样一个好人,若搁在现在没这么多规矩,当个朋友也是好的。

    他来的那天知薇午觉刚起,睡得脸有些肿,人也没什么精神。明明一觉醒来却还是不住地犯困,恨不得卷了被子再睡一觉才痛快。

    傅玉和一见她这神色面容,不由微微蹙眉,神情有些不痛快。知薇觉得奇怪,他这是不高兴的样子?可为什么呢。

    两人寒喧几句,知薇坐下由腊梅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搁在几子上。傅玉和轻轻搭上手指,认真摸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又仔细询问了知薇最近的一些情况,最后沉思片刻,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这个样子吓了知薇一跳,心想这是得了重病难以医治吗?

    正打算问呢,傅玉和却站起身来,冲知薇道:“娘娘近些日子小心为好,臣这儿给您开副药,每日吃一帖便好。待过几日我再来与你把脉。”

    “这是怎么了,你不要要出宫去了吗,为何还要再把?”

    “臣恐怕得有大半年离不了京城了。”

    “为什么?”

    “娘娘有孕,皇上定不会放过臣,定要等娘娘平安诞了皇子才是。”

    “那岂不是耽误你了?”

    “无妨,反正臣离京后也没个打算,什么时候走都成。”

    “既如此,便麻烦你了。”

    知薇说着想去端茶喝,手刚碰上茶盅身子一抖,这才回过神来。

    傅玉和刚刚什么意思,是说她怀孕了吗?

    她睁大眼睛望着对方,目光里满是询问。傅玉和也不多说,只冲她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疑问。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知薇有些消化不了。本都做好奋战几年甚至一辈子养二皇子的决定了,想不到孩子不期而至,给了她个意外的惊喜。

    知薇实在太过高兴,待傅玉和走了之后来回在屋里踱步,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还不时摸摸肚子,心里满足不已。

    混到这份上也算圆满了,这一世总算没白活,找了个对她还不错的老男人,还能有个自己的孩子,衣食无忧富贵滔天,放眼这世上她也算是少有的舒心人了。

    那边傅玉和去到乾清宫,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皇帝。皇帝一听之下搁下手里的奏折就往承乾宫赶,进屋之后将所有人赶出去,搂着知薇回房去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子话,皇帝难得急性子一回,已经开始给孩子取名字。知薇就笑他:“连男女都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啊。”

    “先取个小名,回头生男生女都能用。”

    “您想取个什么?”

    “跟他几个哥哥辈的,用元字,朕想想,不若就叫元宝如何。这名字男孩女孩都能用。”

    幸亏知薇没喝茶,要不肯定一口喷出来。亏他想得出来,二皇子叫元真,多好听的名字,落自己孩子头上,却只能叫元宝。

    元宝元宝,若他姓金,她孩子岂不是要叫金元宝。

    皇帝却不以为然:“这名字满是福气,朕瞧着挺好。再说只是小名,待得出生朕亲自为他取个名字,定叫你满意。”

    知薇心想还是不要了,取个小名这么随意,若把大名再交给他,天知道会取出什么样的来。不过看他现在兴致高昂的样子,知薇也不忍心打击他,只能先安心养胎,盼着到时候皇帝一时灵光乍现,能取个不错的出来。

    正说着名字的事儿,皇帝又想起另一桩事儿来:“本想趁天气凉快些先将封后大典办了,如今你有了身孕,朕又有点担心。”

    “那就先拖着吧。”

    “朕就没见过你这般不积极的,这是叫你当皇后,不是贬你为奴,你用得着这般三推四推的?既如此还是按原来的打算,待到九十月里挑个良辰吉日,朕便立你为后。”

    “那我这肚子到时候岂不……”

    “朕叫人将吉服做得宽大些,将肚子遮上便是。”皇帝搂着她坐在塌里,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笑,“你可给朕争气些,别叫你娘受罪才是。受封那一日老实些,别总在肚子里乱踢。”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皇帝的话起了作用,小皇子在肚子里的时候确实极为老实,哪怕知薇册封皇后那一日他也十分太平,除了时不时动一下外,其余时候安安稳稳,没叫知薇操一点心。

    她的整个孕期都十分太平,没有孕吐也没有浮肿,人都说到了后期缺钙会抽筋,有些人还会耻骨痛,她却一丁点不舒服也没有。除了肚子比旁人略大些外,其余一切都好。

    初时对生产的恐惧因这顺利的怀孕过程,也被打消了许多。

    到了最后三个月,知薇想起上辈子学的那点知识,开始在宫里频繁走动。先是承乾宫里从前院走到后院,后来觉得地方不够大,又开始到处溜达。

    皇帝住养心殿,她就一天三回不停地走,有时候早上在那儿,一转眼的功夫人不见了,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出现,下午又跑出去,到了饭点又会突然冒出来。

    皇帝一开始被她搞得直想笑,后来想通了就随她去了。傅玉和也说了,若想生产顺利就要多走动才是。那是一道坎儿,皇帝平时尽量不去想它,只有等到了那一天才会知道到底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知薇的预产期在来年的三月里,天气乍暖还寒,过年的时候她顶着硕大的肚皮以皇后的身份操持琐事的时候,太后还曾担心过。

    后来见她身子健壮步履如飞,倒也不多担心了。只还是叮嘱她要小心为妙,定要等到孩子足月生产才是。

    知薇看着日渐巨大的肚子却有些担心,到了临产前几日便忧心忡忡。她以前查资料的时候有看到人说,孕妇如果临产前运动较多的话,可能会提前几天生产。

    于是离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她就紧张起来,天天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加上孩子胎动得厉害,深更半夜不睡觉,害她也不能睡,往往一夜睡不了几个时辰,只能白天补觉,睡得一张脸又肿又没精神。

    可就算这样,肚子依旧没动静。假性宫缩来了一拨又一拨,到了预产期当天孩子安静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发动的迹象都没有,连假性宫缩都不来了。

    知薇有点害怕,不知这年头有没有催产术,又想到催产疼起来可厉害,如今也没有麻药,那麻沸散就算喝十碗也不管用,到时候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

    皇帝看她紧张,便时时安慰她,也不时跟肚子里的小崽子喊话,叫他赶紧出来,别再折腾他娘亲。

    知薇觉得这时候的皇帝真是孩子气,一点儿也不像早就当爹的人。

    她想其实皇帝也跟自己一样紧张吧。

    到了三月下旬,某天夜里知薇正给皇帝拿葡萄呢,突然来了阵宫缩,害她手一抖,葡萄掉一地儿。

    皇帝赶紧过去扶她:“早说了叫人拿,你何必辛苦。”

    “这不想跟您恩爱一下嘛。这下好了,全吃不成了。”

    “少吃些更好。这东西甜,吃多了坏牙。”

    两人说笑一阵,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知薇都习惯突然来这么一下了,根本没当回事情。

    可当天夜里两人睡在床上,她却觉得不大对劲儿。疼痛时不时来袭,刚开始不大厉害能忍着,后来就厉害起来了。间隔变得短了些,每次疼痛时间却有延长。

    就在她不敢肯定时,突然间下身流出一股热热的液体里,知薇心里一慌,赶紧坐起来。

    皇帝被她吵醒,也跟着起身:“怎么了?”

    “皇上,我怕是要生了。”

    皇帝呆了片刻,愣是没听明白。直到知薇晃晃他的胳膊,柔声道:“皇上,我大概发动了,传太医和产婆吧。”

    皇帝立马翻身下床,外衣都来不及罩,出去拉开门就招呼起人来。里间知薇躺在床上,细细感受着宫缩来时的滋味儿。

    那真不是一般的疼啊,比来大姨妈的那种痛强烈许多倍。她想这就是生孩子吧,女人总要过这一关才行。既是来了便承受着,再怎么痛苦总也有熬过去的一刻。

    想到这里她大口呼吸,剧痛之余心里又有几丝甜蜜。

    过不了多时,她与他的第一个孩子便要出生在这世上,这是多么叫人高兴的事儿。

    知薇闭上眼睛,听着外头杂乱的声音,紧紧攥紧的被单。

    不多时皇帝过来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轻抚她的额头:“别怕,朕在这儿,朕不走,一直陪着你。”

    “我不怕。”趁着阵痛的间隙,知薇轻轻回了他一句。

    是啊,有他陪着,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浓重的夜色扑天盖地席卷而来,这一夜注定漫长而艰辛,但天亮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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