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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脸,到底存在什么秘密?
“爷,爷,不好了!”
竹林入口,一个清瘦身影,疾风骤雨般卷着落叶狂奔过来,在凉亭的阶梯前及时刹车,力度没控制好,一个羁绊,四肢趴地,嘴里还叼着几片叶子。
“童言,你好歹跟了爷三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再这么毛毛躁躁,爷就给你娶一房媳妇。”
“啊?不要不要,打死我我也不从!”童言一蹦三丈高,跟要他小命似的。
“好了,先说什么事。”云逸风还是了解童言,非一般的情况,不至于让他如此惊慌。
“对了!”童言一拍脑门,急急道,“静语公主病发,闭门不出,秀姑说公主吐血之后将她们都赶了出来。”
云逸风脸色一紧,起身便走,步若流星,走了几步又回头:“狸儿,皇帝知道静语公主有事不会再有心思抓你,但以防万一,你还是在这乖乖等我,无聊的话随便玩,炼药房可以烧,但烧之前先让他们把炉子搬出来。”
沐小狸嘴角抖了抖,她是有多爱做无聊的事情。
是那天晚上,当时只顾应付青松山庄的人,根本没注意到云逸风的存在。
沐小狸突然又想起什么,蓦地起身追上去。
浅语阁。
梁枋彩画,飞檐微翘,装饰古朴典雅,院落依山傍水。
沐小狸依在桥廊,欣赏这独具匠心,别树一帜的设计,心道,这轩辕玄夜果然用心。
一个时辰了,静语公主的闺房大门半缝未开,急瞎了一批下人。
十年芳华,一个人的爱情,是如烈酒越久越醇香,还是随时光渐渐弥逝。她和轩辕玄云,都已经成为“爱情”的代名词。
对静语公主,沐小狸没来由的敬重。
有几人能为一份无止尽的等待付出所有的感情和光阴。
如葱玉的手指轻抚琴弦,袅袅琴音,如酒香四溢,整个浅语阁都被迷醉。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
沐小狸的声音随着琴音或高或低,或婉转或清扬。众人陷入痴迷,怔怔的看着那歌声的来源,柔和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围成一圈光晕,光晕里正上演着一幕倾世爱恋……细雨蒙蒙,水珠连绵不断的窗前,绝世佳人痴然远眺,望眼欲穿,日渐消瘦,却不减眼中灼热。等,等她今生最后的希望,等,等她今生唯一的执着。
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很。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掩盖了多少泛红的眼眶和悄然而落的泪。
沐小狸拨完最后一个音阶,除了淅沥沥温如羽毛滑过的雨声,全都在如痴如醉中无人出境。
忽然,一丝似有若无的哽咽从房间传出,缠住听众的心,闷闷的心疼,然后渐渐的越来越清晰,哭声如雨水绵绵,潺潺不停,最终绝提,浸染毁天灭地的悲恸,咬着唇声嘶力竭。
雨水落在每个人的身上,雨珠从头顶流到脸颊,滑到下巴,路过嘴角,尝到咸咸的苦涩,但谁都知道,这苦,不及房间里那位绝世女子的万分之一。
爱情,甜的滋味大同小异,苦,却能苦出千滋百味,味味肠穿肚烂,摧心剖肝。
“啊,参……参加皇上!”
秀姑咋呼一声,稀稀落落,众人一致跪地请安。
皇帝站在桥廊入口,双手负背,一双深陷的眼睛痛惜地凝视静语公主的房门,明黄的龙袍五爪金龙盘踞如生,萧条细雨中,他看上萧索孤寂。
沐小狸在回头的那一刻便知道,她赌对了。但是脑海忽然现在昨晚水晶密室之中那个寂寥绝望的身影,看向轩辕玄夜,多了一份歧视。
不论是画像上的倾世女子,还是房间里的绝世女子,他都不配拥有。
皇帝微微抬手,众人噤声,恭敬的退开三丈远。
旁边撑伞的小太监身形瘦小,随着皇帝的步伐,屈腰亦步亦趋。
头顶覆上一片阴影,多了把伞,沐小狸抬头,撞进云逸风感动之情未散的瞳孔,张了张嘴,这不是她的原创,是盗窃,是剽窃,算了,说也说不明白。
房门缓缓打开,敞开的缝隙里,那位传说中的绝世女子,遗世独立。
杏脸桃腮,眉如翠羽,碧眼银波,齿如含贝,不动声色即可惑阳城,迷下蔡。哭红的眼睛纯洁似水,惹人倍加怜惜,身穿淡蓝色衣裙,外套一件洁白的轻纱,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即腰的长发因被风吹的缘故漫天飞舞,几缕发丝调皮的飞在前面,头上无任何装饰,仅仅是一条淡蓝的丝带,轻轻绑住一缕头发。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传言,不只是传言。
皇帝一怔后加快步伐,不忌雨水,脚底生风,恨不得施展轻功朝佳人飞去。
“臣妾,参加皇上!”
“静语不必多礼。”皇帝扶起她孱弱的身子,却觉手臂一重,佳人已经昏厥,皇帝立即将静语公主打横抱起,边朝内间跑,边慌慌张张地大喊“云公子,云公子!”
“让秀姑带你去休息!”云逸风将伞塞到沐小狸手中,刚走一步又回头紧紧抱住沐小狸,欢喜道,“狸儿,你真是宝!”
沐小狸一脚踢过去,云逸风已经飘身进了静语公主的房间。
“姑娘,这边请!”
“嗯。”
沐小狸被安置在一间一应俱全的厢房,坐在铜镜前。
轩辕澈的母妃,静语公主,两张相似的脸。
蹙眉凝视镜中,沐小狸的手拂过自己的脸,若是揭开这张面具……
午膳很丰盛,全是皇家御宴的水准,但沐小狸对吃食向来欲求不高,吃得兴致缺缺。忽闻头顶有倒吸口水的声音,笑叹一下,让两个候命伺候的丫头出去,她不习惯被人盯着用膳。
“出来吧!”沐小狸将筷子一放,然后一道绿色的影子落下,那张圆嘟嘟的脸笑得眉眼弯弯,抓起沐小狸的筷子就一顿狼吞虎咽,抽空口齿不清的道:“饿死……我了,我都……都躲了两个时辰……太……太好吃了。”
沐小狸也不催促,单手撑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咯……”新月摸着肚皮打个长长的嗝,手背一抬,抹掉嘴角的油脂,意犹未尽地喟叹,“要我死,也明目了!”
对于一个吃货得出的这种结论,沐小狸表示无视。
“查得怎么样?”
“我按照姐姐说的,用银两发动乞丐去探听消息,结果,乞丐报给了我三个地方,我一个个地方去找,每处都有他呆过的痕迹,嘻嘻,我凭借他遗落下的食物,根据食物的新鲜度最终确定,他在桐梓坡。”新月忽而撇嘴,“我在那守株待兔,但他武功太太太太高了,我连一片衣袖都抓不到,他就不见了。”
“桐梓坡?”沐小狸略微斟酌,那不是上次跟他分开的地方?
“据乞丐说,步惊天近段时间每天都会从天黑等到丑时再离开。”
这个执拗的孩子!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回,让哥别担心。”
“姐姐……”新月一嗓子哭腔,乌溜溜的眼珠跟圆球一个版本,“无极哥哥让我从现在开始贴身保护你,一步也不许离开。”
“那他是不是把你送给我了?既然送给我了,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沐小狸循循善诱。
新月包子脸凑成烧卖,纠结一会,“嗯”一声,扁嘴道:“那你如果再受伤怎么办?”
“放心,回去跟无极哥哥说,我在解决伤害楚王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受伤的,我保证。”沐小狸面对沐无极,心不由一阵暖意,连语气都温和几分。
“好,那小狸姐姐,你可保证了的哟,不然以后我就跟个影子一样缠着你。”
“嗯。”
被新月这样的孩子念叨着要保护,她是有多弱?事实上,除了一身不能随意施展的武功,她,的确很弱。
这种弱让她处处受制,跟之前所求的安逸平静南辕北辙,面对权贵,她能做的,就只有这样的小聪明。如果真到了被皇帝视为眼中钉的时候,她能拿什么抗衡,除了自己,还能保护沐无极和沐顶天。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昨晚沐无极目睹她将匕首擦进轩辕澈身上时的恐惧,和只能将她交给云逸风以保一时平安的无助。
势力……
一个为时不短的午觉,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传她前去觐见皇帝。
脑袋有点昏沉,沐小狸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嗜睡不太正常,一天十二个时辰,她几乎能在床上耗掉八个时辰,警觉性也越来越低。
这位太监也是个察言观色的人,见沐小狸一脸凝重,以为是害怕皇帝刁难,便放慢脚步,在她一旁尖着嗓子轻道:“小狸小姐,小的小德子,静语公主郁结已解,只需半年的时间就可痊愈,皇上很高兴。”
“这可多亏了小狸小姐。”末了,公公笑着补充一句。
“谢公公提醒。”沐小狸微笑回应。
两人再不说话,一路走到静语公主的闺房门口。
一道明黄色身影脚底生风,匆匆走出,焦虑的声音随着人影一直扩散到庭院,“静语你先好好休息,待朕处理完边境的暴乱就来看你。”
像是后知后觉,轩辕玄夜又顿足,“小狸,谢谢你了,朕自有赏赐,你闲来无事,多陪陪静语。”
于是,轩辕玄夜消失在浅语阁,小德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跟上,窜得跟兔子一样,看不出有武功功底的痕迹。
沐小狸倏地抓住轩辕玄夜刚才匆忙的话语里的五个字“边境的暴乱”。
“狸儿,怎么了?”云逸风缓步走出,眼中有丝倦意。
“皇上怎么突然走了?”沐小狸问道。
“刚刚有人来报,边境发生暴乱,沐将军被流民所伤,暂无大碍。”云逸风这才意识到“沐将军”三个字对沐小狸的意义,安抚道,“放心,沐将军只是轻伤,现在已经无恙,那些暴乱每年都会发生一次两次,沐将军久经沙场,不会有事的。”
沐小狸“嗯”一声,沉甸甸的心情是原身体主人的情绪,但她并不排斥。记忆里,沐顶天对沐小狸也是极其宠爱,不过因林晚逝世,过分悲痛才远走边境,七年不归。
因为爱,好像,并非不可原谅他对沐筱漓这七年的不闻不问。
只是,这暴乱,发生的时机……
再见静语公主,冰雪面容,通透洁净,朱唇不点而赤,不施薄粉,白里透红,一点也不像久病未愈的女子。
白色绣桃的轻幔床上,静语公主头靠床柱,长发险险垂地,还有几缕沿着凹凸玲珑的身躯横置于腰。
明明很随意的动作,却透着致命的诱惑和软魅。
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沐小狸默默提醒自己。
“你就是唱歌的女子?”静语公主目光澄澄,嘴角弯弯,声音干脆爽朗,神态毫不扭捏造作,“云爷,我们女子聊天,不适合你,快滚吧!”
云逸风用鼻子出气,眼中却没有一丝恼怒,“这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哼,难怪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说得好像你不是从女子的肚子钻出来似的。”静语公主轻嗤,轻视得很生动,“你以后是不打算娶妻养女子了?”
“你……”云逸风再次大哼一声,甩袖而去。
“哈哈哈,从十年前到现在,他除了身高样貌,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孩子气。”静语公主不亦乐乎。
沐小狸笑不出来,直觉有点怪异,但是又说不上哪里怪异。
“这首歌是你填词作曲?”静语公主也收敛笑意,对她,仿佛认识多年的朋友。
沐小狸知道解释不清,索性就承认了。
静语公主下榻,踱步推开窗户,冷风迎面,散去一屋的药味。
屋外细雨缠绵,静语公主背对沐小狸,伸手接住雨珠,声音沾着雨水,悱恻惆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地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你也这样爱过吗?”静语公主没有回头,视线眺望远方,应了沐小狸弹琴时众人产生幻觉的那幕。
“我以前以为我爱过,但现在发现,那不叫爱,不过孤独久了正好遇见一个可以停留的港湾。”
静语公主低头笑笑,又抬头,道:“那是你还没遇上而已,一旦你爱上,我相信你也会倾尽时光,倾尽生命。”
“我不懂爱,也不会去爱。”沐小狸斩钉截铁。
“你懂的”静语公主轻笑出声,好似想起什么,“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遇见他,却成了我甘之如饴的劫难。”
窗前是一片翠绿的湖泊,湖泊上摇晃几朵粉红的莲花,恍然十年前的相遇的那天,春雨绵绵时节,那男子策马奔腾而来,他将她震进湖中,她却将他拉进心里。从此,萧萧细雨中那个张扬肆意,俊逸阳光的身影驻进心房,刀劈不坏水淹不灭。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挡不住躲不掉,我爱了他十年的光阴,可在我心里,好像只过了一天。不去想白天黑夜,日升月落,也许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他。他不来,我怎么敢睁开眼。”
明明是第二次见面,她们却好像不存在陌生感,一个想说,一个愿听。
“听到你的歌,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会为爱奋不顾身,所以,你能懂我的坚持,对吗?”静语公主扭头,笑颜如花,目中带着一丝希望得到肯定的请求。
沐小狸静静看着这个为爱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千疮百孔,却依旧自欺欺人,希望得到鼓舞的女子,这样的爱,轩辕玄云何德何能?他地下有知,是感动还是难过。
她狠不下心拒绝这个眼底泛起重重悲伤,脸上却笑容灿烂的人,点点头:“嗯,不是我要的那个人,宁愿孤独一世。有些人,不是谁都能代替。”
静语公主眼眶一红,由衷地笑了。
那是一个不太雅观的开端……细雨中,他策马经过湖边,不察湖边有个正在打捞玉佩的身影,于是,那个小小的人被马蹄震下了水。
那是一段曲折千转百回的路程……她全身湿透一身狼狈的回宫,正好遇见刚从御书房出来的轩辕玄云,于是,她追着要将其一顿暴打,他只守不攻,避得不疾不徐,更是气煞某人。然后,轩辕玄云在北凉国的整整一个月过得水深火热,时时刻刻都要防着酒菜里有没有被下毒,床被里有没有毒蛇,连走路都得防着会不会被突然袭击。静语公主是整个北凉皇宫的宝贝,她下巴一翘,谁也不敢斥责,于是北凉皇和北凉太子只得婉转的表示让轩辕玄云多担待。北凉太子尽量陪同轩辕玄云,希望静语看在他的面子上少针对轩辕玄云一点,但是,静语一分情面也不给,连同北凉太子一起欺压力。北凉太子不得不长扼叹息,灰溜溜的闪了。
那是一次激情四射的表白……北凉皇寿宴已过,轩辕玄云归国在即,静语茶饭不思,跑到他的行宫,撞见正在沐浴的他,一溜烟的跑了。第二天听太子哥哥说北凉皇在给她招驸马,心急如焚,又跑到行宫,说看光了他的身子,要对他负责。要么她招他为驸马,要么他娶她。然后他说,他娶。她愕然,没想到这么顺利,不放心的追问他理由,他拥住她说,如果不爱你,怎么会心甘情愿的陪你玩一个月的游戏。她吻住他,那一次,是她十四年来第一次落泪。
那是一曲未完待续的歌……武陵门,一个身着银光寒烁盔甲,一个身着凤冠霞帔,一出征,一入嫁,他驱马上前,修长手指掀开她连理枝红盖头,轻抚他魂牵梦绕的脸,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然后,等,成为了她生命唯一的意义。
离开浅语阁已近酉时,细雨未歇,空气里弥漫凉凉的湿意。
又传来消息,此次暴乱中有流民投毒事件,造成漠城居民很大的恐慌。云逸风知道设计沐顶天,沐小狸分外上心,便在静语公主与沐小狸聊天时赶往皇宫。
毒,天下谁人有他懂!
沐小狸躺在云逸风留给她的马车里,黄花莉木制作的车厢就是不一样,入内,沾染不到一丝寒气,身下是两层重叠的金毛貂皮,暖意洋洋。
沐顶天驻守的是与草原大汉临界的漠城,草原沙漠地带民族繁多,不拘一格,加上地形险峻,五百年前被北凉国和东辰国瓜分,但两百前,草原沙漠地带能人异士辈出,对于两国并不注重当地民生的行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两国内部矛盾也不断,无暇顾及,那些地方本就属于鸡肋,便任其各自刮地为汗。这两百年来,一直内战,每到秋末,图尔族的大汗因粮食不足,便将流民赶往漠城,怂恿他们制造暴乱,从中牟利。
自从十年前轩辕玄云和十二岁的轩辕澈领兵大败图尔族,在位大汗身受重伤,七年前由沐顶天率兵驻守,一直没有重大的正面冲突,不过小打小闹,伤不了彼此的元气。
这次暴乱比往前提前一个季度,选在轩辕玄夜寿宴的当口,还有诡异毒药。看来,是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军事事件,没那么容易解决。
行了一段路,忽然四面传来隐隐的破空之声。外面雨声蒙蒙不断,将这破空之声隐去了些,幸亏沐小狸的耳里极为敏锐,闭着的眼睛瞬间睁开,本来要凌空而起,但那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凌空飞出正中箭雨,当即扣下一个按钮,车厢底板裂开,从下面窜了出去。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沿着沐小狸所过之地,“蹭蹭蹭”,破空声每每近在耳边,擦着发迹,脚尖,脚跟。
最近频频受伤,经过昨晚云逸风的调理也不过稳住心脉。身体还没恢复,能提起来的真气只有一半。
这附件居民少有,又是阴雨绵绵的天气,更是人迹罕至。
“该死”沐小狸低喝一声,飞身而起,银针射入空中。
“嗤嗤嗤嗤”数声轻响,银针打在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前方忽然传来一片惨叫,然后有人倒地的声音。
数十道黑影一窜而出,齐齐将沐小狸困住。
车夫是云逸风的人,还没冲到她身边就被黑衣人一掌劈倒在地。
“你们是何人!”沐小狸冷喝道。
“去阴曹地府问吧!”领头一人,被夜行衣包裹的身躯身形魁梧,浓眉煞气十足,突然窜出,刺出一剑,这一剑极快,颇有破云穿石之势。
后退有人,前进无路,沐小狸只能点足腾空,堪堪避过那危险至极的一剑,空中忽然洒下一张大网。
靠!
沐小狸反身一踢,弹出巨网之下,一个连环无影脚,踢翻数位黑衣人,银光一闪,一把利剑几番旋转,七名黑衣人脖间,血喷如注。
见识到沐小狸的彪悍,黑衣人更加恼怒,从四个方向一同发起攻击。
剑气凌人,夕风呜咽,这场雨幕杀伐不惊心动魄。
白刃几乎靠近触及沐小狸的身体,天蝉丝“唰”的一甩,甩到一半,一道劲风刮过,身边的黑衣人如狂风过境,倒塌一片。
沐小狸及时收回天蝉丝,眯眼的凝视突然出现的新月,小小的身子坚定的立在面前,一手执剑,一手拉住她簌簌后退。
冷冽的眼神,警备的神情与平常的她大相径庭,天差地别。
“小狸姐姐,没事吧!”新月侧脸询问。
幸亏她回府之后又想着小姐会不会在浅语阁吃完晚膳再回去,她又可以品尝一次皇家佳肴,所以又赶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我没这么弱!”沐小狸拍拍她的肩膀,“他们人数众多,不宜力敌。”
“嗯,想办法逃走。”
“好!”逃走又不丢人。
新月替给沐小狸一把软剑,薄如叶片,锋利凌冽,然后二话不说,挑起一方黑衣人。
这是沐小狸第一次见新月出手,身若蛟龙,下盘稳扎,招式简约,以速取胜。
两个人一攻一守,互助攻破一个缺口。
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淋湿,三千乌发在灰暗的空中划出一道道慑人的弧度,刀刃相击,铿锵的声音刺激耳穴,声声瘆人,如泣如诉。
“小狸姐姐,你先走!”新月自知不是对手,打算拼死拖住黑衣人,给沐小狸逃离的时间。
沐小狸被新月一甩,落在一个棵树尖之上,洞察出新月的想法,微微一笑。
“我沐小狸的命,是你们这些阿猫阿狗也配拿的?”沐小狸低喝一声,“想杀我的,跟我来!”
秋夜,尤其是雨水刚歇,这种寒气,是不凛冽却沁凉的感觉。沐小狸敏捷的身子如只蚂蚱,于树梢灌木之上一跳一落,身若闪电。
桐梓坡,一人立于郊野之中,右手握剑,夜霜凉凉泊出一弯霜白,如同一尊亘古难化的雕像。偶尔抬头瞥一眼有声音响动的方向,继续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等待他要等待的人,似要与夜色溶为一体。
终于找到他了!
后方忽然一股疾风袭来,沐小狸拔下发簪一掷,贯穿一人的喉结。
慢掉的那一拍,足够被黑衣人追上,围截。
显然,立于不远处纹丝不动的某雕塑察觉到了这边的战况,凉凉的睨一眼,入眼,是一位长发飘飘,浑身湿透的女子。
这个女子不认识,他要等的不是女子。
“步惊天,是我……”沐小狸大喊一声。
步惊天又睨一眼,鼻尖动了动,没闻出异样,又回头继续朝空气发呆。
“你个榆木疙瘩,是我!”沐小狸变回当晚粗狂的声音,“我们的一年之约。”
话音未落,围攻的杀手动了,但有道天青色比他们更快更迅捷,一把将沐小狸拎出战圈,扔到地上,双眉皱成川字,不信任的上下打量,忽而凑到她的脖颈,闻闻。
擦,我这是要被舔么!
“母的?”步惊天吐出两个疑问的字眼。
沐小狸一个踉跄,抚额:“嗯,没错。”
步惊天一双晶莹纯澈浮现纠结之色,须臾,伸手,目标直指女性特征最为明显的部位。
“真的。”步惊天很淡定的得出结论,丝毫不觉自己此举有何不妥。
前面的杀手还在虎视眈眈,煞气不可忽视,步惊天意识到该先解决他们。走出一步,又回头,目光盯住眼前的。
沐小狸骇然后退一步,双手捂胸,一张脸红成猪肝色。
寒光一亮,剑气扫荡之处,一切生机戛然而止,气势凌厉,速度之快,力发千钧。
前方五丈远,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脑浆迸裂,有的胳膊断腿,还有的眉心被刺穿。
血腥气在沉甸甸的湿气里慢慢淫沁,令人作呕。
一盏茶的时间,数十位杀手无一活口。
步惊天翩然收剑,两根手指捏着沐小狸的衣袖,一如当初在药房她碰触他时他所露出的嫌弃,点足飞走,远离这浓稠的血腥。
卧槽,卧槽,卧槽……
嫌弃我,刚才那招是怎么回事,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远离桐梓坡,步惊天手一松,沐小狸呈直线下坠,可能又想到什么,步惊天剑柄一挑又勾住她的衣裳,轻飘飘的将她放在地上。
要是她是男的,他就会不顾她的死活?
小眼瞪大眼……
沐小狸望天长叹。
能跟他计较么?
能计较么?
能么?
不能。
“你从现在开始给我当一年护卫?”沐小狸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开门直面主题。
步惊天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次,将剑一横,遮住她鼻梁以下,跟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对比,满脸写着,她是母的怎么是母的怎么是母的。
沐小狸无语,是我母的,呸,我是女的怎么了?
听闻任天行当年也是孤家寡人一枚,莫不是对女人有啥阴影,导致步惊天从小耳濡目染对女人也充满敌视和不屑?
片刻,步惊天似乎终于说服自己,干巴巴道:“我是你的!”
沐小狸又一个趔趄,这话说的……
“小狸姐姐……”
远处有马奔腾而来,其中一匹马上有新月。
“你先走,明天丑时来将军府琉璃阁找我。”
步惊天不等她话音落,如避蛇蝎一般,咻地一下消失无踪影。
沐小狸:“……”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雾霭沉沉,秋雨无声,那白马矫健飞驰,浓密的马蹄声如星空陨石,刹那即至。
沐小狸突然想起静语公主与轩辕玄云相遇的那一幕,要怎样的男子才能让一国公主,一眼便成天荒。
三匹马,轩辕昭、容墨染、新月。
好诡异的搭配!
轩辕昭的马冲刺在前,勒在她跟前。
“你没事吧?”轩辕昭居高临下的俯瞰沐小狸。
天色太暗,沐小狸看不见他的眼神,疲惫的挥挥手,朝新月走去,懒懒地说:“这京都的治安真差!”
“小狸小姐,貌似……这些杀手的目标就是你哦。”容墨染笑笑道。
沐小狸斜视他一眼:“你知道这些杀手的来历?”
容墨染诧异道:“你不知道这些是歃血盟的三级杀手?”
“歃血盟?”
沐小狸愣了一瞬。难不成南野冥认出她的身份?不对,如果认出,怎么会派出三级杀手,就凭剥光他的仇,当亲自出马才是。
“你一个将军府嫡女怎么会惹上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轩辕昭挑眉,忽然解下自己的披风,“先披上。”
“不用”沐小狸眼皮都没掀,把手伸给新月,“拉我上去,我没力气了。”
“小姐,你的手受伤了!”新月指着她左臂的血迹。
“没事,已经止血了。”沐小狸又晃晃手,示意新月快点。
“小狸小姐,这里离宣王名下的一栋酒楼很近,要不然……”容墨染见轩辕昭被沐小狸甩面子,几次欲言又止,笑嘻嘻的开口。
沐小狸蹙眉睨他一眼,这人是存心恶心她么?
见沐小狸脸色难看,容墨染笑意更浓。
“你现在受伤,又浑身湿透了,最好是先去那换件干净的衣服。”轩辕昭心情不悦,语气上倒压抑得很好。
沐小狸借着新月的手翻上马背,抱住新月,软绵绵的耷拉在她背上:“新月,好累,送我回去。”
新月大概知道沐小狸跟轩辕昭他们之间的瓜葛,对他们也没好气,今天要不是特殊情况,她才不会接受他们的帮助。
“对了,麻烦两位帮我报个案,关于七皇子的问题,我也很纳闷,想知道我得罪了哪尊大佛,需要请动歃血盟的杀手来取我的小命。太看得起我了!”沐小狸半阖眼皮,疲惫至极,“那再见哈,两位的救命之恩,改日我哥自会登门感谢的。新月,走!”
新月冲他们抱拳以示感谢,双腿一夹,骏马四蹄“蹭蹭”,转眼消失。
将轩辕昭和容墨染甩远后,沐小狸眼眸打开,精光毕现,哪里还有一丝疲惫之相。
这次的歃血盟杀手明摆着是针对“沐筱漓”这个身份,什么人跟她有深仇大恨,并且能请到歃血盟的杀手!
要知道,上次君临天已经清除过一次京都境内的歃血盟成员。
“小狸姐姐,你怎么了?”察觉到沐小狸身上散发的寒意,新月忍不住担心。
“没事,对了,怎么会遇见他们?”
“当时我被一张网网住了,正好被七皇子和容公子看到,就救了我。我见过七皇子,知道他认识姐姐,所以就向他求救,他听说姐姐正被追杀,骑马就追了上去,我抢了一名侍卫的马,也追了过来。”
其实,她感觉七皇子挺关心沐小狸的。但是,不敢说。
“他们很多人?”
“嗯,除了他们俩,还有大约一百多个侍卫,个个武功都很高强。”
这算不小的动静,难不成是去剿灭匪窝?
将军府,琉璃阁。
沐无极被传入宫,商讨边境暴乱的事情,一夜未归。
云逸风听闻沐小狸再次受伤,冲进琉璃阁将睡眠中的人儿捞了起来,愣是上下打量只发现手臂被划了条口子才安心。
被吵醒的人,此刻真正化身为小人和小女子的集合体,将云逸风打得呼天抢地,好一顿海揍,最后一脚踹出房间。
第二日,宫内传出消息。封杨儒林之子杨峰为威武将军,领兵五万,前往边境协助沐顶天平定暴乱事件,即日启程。
本来最佳人选应该是十年前便名赫边境的楚王轩辕澈,但楚王被刺客突袭,重伤昏迷未醒。多少对楚王给予厚望的朝中大臣不禁唏嘘,多好的机会啊!
第二人选是长期同父驻守边境的沐无极,但有大臣密奏沐顶天在边境威望极高,若再提拔其子,恐兵权集中,造成朝纲混乱。
经过文臣武将的一番探讨,一部分推崇尚武的七皇子轩辕昭,但据传七皇子有秘密任务在身,且皇帝寿宴将至。何况,区区流民暴乱,哪里需要皇子亲临,太过大题小做。
最后,参知政事提议可由京都防御使杨峰领兵前往,一则杨峰乃国舅之子,可代表皇家,二则杨峰军营出身,武艺非凡,定可一举剿灭流匪,扬我东辰国威。
而京都防御使之职由沐无极接任。
一场无关大局的暴乱,一场无关宏旨的派遣。
却是波涛暗涌,几家欢喜几家愁。
据传,第二日。
贤王府的幕僚整整研究商谈一天,某位幕僚憋尿憋得昏厥。
宣王府一如往常,但据贴身小厮目测,宣王心情不错。
楚王府一片阴霾,因为楚王清醒,得知自己错失一个表现的良机,大骂刺客早不来刺晚不来刺,偏偏这个节骨眼。据传,楚王还诅咒了那名刺客,诅咒的内容:一辈子被他压。
呃……
沐小狸当即咒了回去:一辈子被她骑。呸,错了,一辈子被女人骑。
丑时将至,天色漆黑朦胧,几盏烛光晕黄窗纸,剪一地秋霜雾重。
睡了整整一天,精神充沛,一手拍在椅子上,椅子“砰”的四分五裂。
不错不错,内力恢复得也不错。
窗户微晃,一道青水色影子赫然坐在椅子上。
沐小狸笑笑,这娃真准时。
步惊天一落座,清水般的眼眸一直盯在一个部位,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似乎盯着盯着它们可能就没了。
沐小狸窘!
“我是女的或是男的,对你很重要吗?”沐小狸放低姿态,笑眯眯地问。
步惊天凝视沐小狸的眼睛,很快陷入呆滞状态,经过沐小狸一而再再而三的挥手唤神,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沐小狸垂泪,大神,你是要闹哪样!
步惊天顿了顿,最后,摇摇头。
沐小狸发现了,这个世界有两个人能让她情绪动荡。一个轩辕澈,让她失控炸毛;一个步惊天,让她垂泪吐血。
没关系,您武功高,拳头硬,小的受着。
桌角倾斜,那块桌角下的令牌被吸到沐小狸掌心,一翻,扣在茶桌上。
“这个还记得吗?”
歃血盟的令牌一亮,绿色的光通透溶润。
步惊天一切都是浮云的表情在看到令牌的一霎皲裂,接过,放在手心,深深的凝视它。
沐小狸并不打扰他的思忆。
现在的她,需要一个强大的后台支助,歃血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同样的,应对青松山庄,他也需要一个同样强大的势力。
夜幕如海,星光氤氲蒙蒙暖橘色,仿若烛光鱼游弋在深蓝海底。
红墙绿瓦,斜顶飞檐。
几个闪身,两个影子淹没于夜色之中。
从将军府出来之初,步惊天顺手解决了两名监视琉璃阁的暗卫,至于是谁的安排,暂时无法得知。
谁人能想象得到歃血盟的真正驻点的是在乱葬岗之后。
几处杂草丛生的坟墓零星,白骨遍布,腐烂味被烈日蒸腾之后更加令人作呕。
真狠,对自己的嗅觉真狠!
沐小狸捂鼻唏嘘。
步惊天嫌恶的捏住鼻子,见沐小狸稍有停顿,另一只手伸出两指,捏着她的后领,足不点地,刻不容缓的飘过去。
乱葬岗之后是栾山的悬崖,步惊天手拉藤绳一跃而下。
沐小狸照着他的动作,一分不差。
夜风在耳边呜咽。
直线自由落体运动之后被步惊天带着身体向后周转830度,踹中岩石,再沿壁向下半里,落在一处从峭壁延伸出的岩石,站定,峭壁上打开一扇石门。
步惊天在前,幽深的甬道偶尔传来几声怪异的低鸣,步惊天用剑敲墙壁,毫无节奏。沐小狸猜测,这应该是歃血盟的内部暗语。
拐过几个弯口,洞岩越来越宽,还有风灌入的声音。
步惊天突然顿住,沐小狸附耳在墙,墙壁的那端传来阵阵激烈的厮杀声,以及兵刃尖锐的撞击声。
有人和他们一样,夜袭歃血盟?
是暗影阁?
步惊天看一眼沐小狸,呆立着不动。
沐小狸懂,是让她做决定的准备。
“有人帮我们打头阵,再好不过。”沐小狸嘴角上扬,加快脚步,“屏息去看看!”
扒开半人高的灌木丛,一眼望去,尸体满地,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飞檐走壁,横跨半个院子,越靠近聚会大殿,战况越惨烈。
最令沐小狸咂舌的是,围攻歃血盟的非暗影阁,而是官兵。
交战双方不少于千人,身上鲜血潺潺,杀红了眼,气势不死不休,宛如人间炼狱。
大殿之中,黄白蓝三位旗主被另外十人缠住,无法脱身也无法全胜。
重重剑光如影随形,不分胜负,转眼已过百招。
大殿之内,余香未散,沐小狸示意步惊天屏气,是散功散。
三位旗主脸色惨白,已然中毒,渐呈败势,步步后退,无还手之力。
另一处,一挑一,斗得如火如荼,周遭物体被内力震裂震碎。
沐小狸一瞥,额头抽搐,是……轩辕凌!
不远处,还有居然两个观众……轩辕昭和容墨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