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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义然和孙秀都参加了今天的春闱,义然落榜,孙秀高中两榜进士。发榜后不到一月,沈老太太去世,孙秀还去了沈家吊唁,安慰哭成泪人的落榜考生沈义然,后来沈家举家扶棺回金陵,孙秀也是穿着素服,一路送到了通州港码头,两人情谊深厚。
两人见面互相嘘寒问暖了一阵,孙秀看见房间里还有一个穿着半旧玄色道袍的中年人,器宇不凡,表情严肃的看着自己,“这位是——”
“哦。”沈义然一拍脑袋,说道:“我太激动了,差点忘了正事,这是我大哥沈义斐。”
啊!孙秀这才发现两人的轮廓确实有些相似,原来此人是沈兄经常提起的大哥啊!孙秀赶紧拱手行礼说道:“原来是沈大哥,失敬失敬。”他经常听见沈义然用骄傲自豪的语气说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知道沈义斐是荆州付推官,平生破案无数,外号沈青天。
沈义斐还了一礼,说道:“孙大人,久仰大名。”孙秀羞愧的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连忙叠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沈大哥是大名鼎鼎的推官,我这个无名小卒得空还要向您请教一二呢。”
沈家兄弟对视一眼,沈义然清咳一声,说道:“孙贤弟,你即将赴任海澄县县令,身边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可有人在?”
孙秀说道:“我接到皇上旨意后次日就登船离京了,还没来得急请师爷。”
沈义然说道:“我们认识这些年了,我一直当你是好兄弟,就直话直说好了,贤弟,你看我大哥有没有资格做你的刑名师爷?”
这是不是开玩笑吧?沈大哥丁忧以前是正六品的推官呢!比我还高出两级,我不过是从七品县令罢了。孙秀大吃一惊,连忙说道:“是我才疏学浅,没有资格雇沈大哥当师爷。”
同样都是孙子,沈义然守孝一年,而大哥沈义斐是承嗣嫡长孙,他要丁忧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能出仕做官,但是却可以做其他的事情。沈义斐有当刑名师爷的念头,一来查案审案是他的爱好,丁忧在家这半年来,他只查过亲侄女沈今竹涉嫌杀人案,在家里待不住了,手痒的厉害,想要重新开始查案找事做,二来是他和妻子王氏朝夕相处,早就看透了王氏心中所想,甚至还跟踪王氏去了白云观,在白云观蹲了一下午马桶,次日中秋节才回家,之后就觉得自己太无聊、太卑微了,居然吃一个死人的醋,王氏虽心有所属,但大半辈子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主持中馈,孝敬祖母,爱惜晚辈,对沈家有大功劳。
沈义斐只怨自己不争气,身为男子汉,却小鸡肚肠,不能包容妻子——他搞律法搞得有些走火入魔了,既然律法从来没说心动是错,只要不付诸实施,都不能判定有罪。所以他不想在家里了,打算走的远一些去找个差事做,恰好听见二弟沈义然说他的好朋友当了海澄县县令,他心头一动,想去给孙秀当刑名师爷。师爷不是官,没有品级,所以不算坏了守孝的规矩。沈义然先也是很吃惊,但是大哥坚持要去,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带着大哥来龙江驿站找孙秀走说情后门。
沈义斐赶紧说道:“孙大人休得自贬,论功名,你是堂堂两榜进士,我不过是举人罢了;论官职你是堂堂从七品的县令,一方父母官呢,我不过是丁忧在家的闲人罢了;论圣宠,你是皇上下中旨直接封的县令,我连皇上的金面都没见过呢。只要孙大人愿意,我是十分希望能叫您一声东翁的。”
孙秀诚惶诚恐,不敢答应。好像《西游记》里头的银角大王拿着宝葫芦问道:“我叫你一声悟空你敢应吗?”,他当然不敢应了,要一个曾经是六品推官的人当刑名师爷,这也太委屈人家了。
沈义然劝道:“贤弟,我大哥是个直脾气,他衷心希望当你的刑名师爷,我可以为大哥作保,他半生都是掌刑名的,可以担当重任,不会耽误你公事的。”
“不,我是那个意思。”孙秀急忙说道:“我是担心折杀沈大哥这样的人才了。”
沈义斐说道:“孙大人莫要想的太复杂,我是心甘情愿当刑名师爷,任凭孙大人差遣。”
沈义然也帮腔说道:“是啊,你这里有空缺,我大哥有意,恰好一拍即合。”
见沈家兄弟如此坚持,孙秀只得斗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我以后就叫沈大哥先生了。”
沈义斐大喜,拱手说道:“东翁。”
就这样,孙秀的刑名师爷就定了查案狂人沈义斐——但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孙秀的刑名师爷大有来头,身份贵重、明察秋毫、经验丰富,别说是县令了,就是府尹大人们都请不到沈义斐这种完美的刑名师爷。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孙秀这家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奇迹般的入了皇上的青眼,册封为万众瞩目的海澄县第一任县令之后,好运气接踵而来,明明有了一个完美的刑名师爷了,偏偏人家的钱谷师爷更是大明人人皆知的天才少年——南直隶解元李鱼!
话说孙秀和沈义斐确定了翁主关系,沈家兄弟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孙秀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房间,书童已经急得嗓子冒烟了,他递过一个帖子,说道:“老爷,您一定要见见这个人,他是去年的南直隶解元呢。”
南直隶读书人没有人不知道李鱼的鼎鼎大名,论起亲戚关系,李鱼还是沈义斐的转折亲呢,孙秀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忙说道:“快请。”
李鱼穿着一身浅红道袍进来了,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天才少年郎。李鱼毫无架子,一见面就自来熟的笑着恭喜孙秀当上了海澄县第一任县令,一阵寒暄之后,李鱼也同样开门见山的说道:“孙大人,我今日来此,是为毛遂自荐,想当你的钱谷师爷。”
啥?孙秀觉得自己今日定要被雷劈死,比那日接到圣旨还要惊讶,“你——你是连中两元的解元啊,将来状元榜眼都是囊中之物,做县令甚至封相入阁都指日可待,何必委屈在我这里当一个钱谷师爷呢。
县令和府尹一般有两个师爷,一是刑名师爷,专门帮着管理刑法审案,二就是钱谷师爷,主要是专门帮助官员处理财政税收事务,并且处理一些和金钱有关的民事案件,例如银钱借贷、田亩买卖、家族争产、商贾偷税等,而且钱谷师爷要管的东西非常杂,出谋划策,参与机要、起草文稿,代拟奏疏、裁行批复、奉命出使,甚至充当黑道白道的联络人。钱谷师爷要求灵活变通,会打一手好算盘,黑白通吃,会搞人际关系。
“实话不满孙大人,我也是有私心的。”李鱼说道:“世事通达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我从书本子里已经学不出什么,每天都在看那些我都会背的书,实在生不出什么兴趣做学问。这几年我打算先放一放科举文章,不去考进士科了,想要出门历练一番,恰好听说孙大人封了海澄县令,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孙秀说道:“来我这里,真的很委屈你。钱谷师爷不是官,连不入流的宦都谈不上,不过是幕僚,钱谷师爷会埋没了你的才能,整日困于俗事琐事中。李解元想要历练一番,尽可以去京城吏部排队选官啊,凭解元的才学和相貌,你可以直接当上县令的。”孙秀还有一句话故意藏着没说,谁不知道你妻子的外祖父是魏国公啊!有魏国公的关系,加上你的真才实学,弄个县令还不跟玩似的。
谁知李鱼就像王八吃秤砣似得铁了心,一定要给他当钱谷师爷,李鱼是个天才少年不假,但也是个中二期还没过去的人物,他上月作为姐夫的身份去月港给吴讷提亲,被此地朝气蓬勃、蒸蒸日上的气质深深吸引住了,看着船桅如林,人烟如织的景象,李鱼顿时自己的将来充满了疑问:读书是为了什么?考取功名。功名是为了什么?做官。做官是为了什么?封相入阁,青史留名——可是书中并没有教这些啊。纵使他读书破万卷,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于实务却是一片空白,李鱼自从捧起书本进学堂开始,第一次对开始怀疑人生。
李鱼见孙秀始终不点头,自尊心受了极大的打击,“孙大人,您是嫌弃在下才疏学浅,毫无资历经验么?”
孙秀如拨浪鼓似的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是觉得庙小,实在容不下你这个解元大佛啊。”
李鱼使出了杀手锏,“孙大人这话是何意?我刚才听说我义妹的大堂哥当了大人的刑名师爷。”
我屁股都没坐热呢,消息就传到了李鱼耳边。孙秀一怔,猛然意识道今日之事绝非巧合,恐怕是沈义然早就设好了“一石二鸟”之计,他既然都答应了沈义斐,那么就没理由拒绝李鱼了。
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反正天下人都说我这个海澄县第一县令是捡来的,我干脆收下这两个才学和名望高出我一大截的师爷,虱多不怕咬、债多不用愁,说就说吧,有这两个师爷帮忙镇场子,我应该很快能在海澄站稳脚跟的。
李鱼得偿所愿,乐颠颠回家和娘子吴敏说了此事,吴敏当场翻了脸,她讨厌怀义一家、讨厌怀贤惠这个即将成为弟妹的人,明明知道怀义是海澄县的守备太监,你还要去当钱谷师爷?立刻命李鱼跪在廊下,晚饭也没给吃,见李鱼跪得摇摇晃晃都不肯松口,吴敏只得一叹,去了大仓园找公婆汪福海夫妇,汪福海气得挥着鞭子杀将过来,要教训这个“逆子”,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吴敏和汪夫人拦住了,只得作罢,汪福海把自己最得力的一个绍兴师爷给了李鱼。
魏国公听到消息后,也将自己一个得意的幕僚给了外孙女婿,他养大吴敏吴讷这对外孙,吴敏是个女子,再有才有主见也无用,吴讷看起来还好,可是性子太面,又昏头和太监的女儿私定终身,此生作为有限,还是外孙女婿最有前途。
有两个高官师爷一起辅佐李鱼当钱谷师爷“赚钱养家”,白纸一张的李鱼貌似只负责“貌美如花”即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