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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嬷嬷走后,流苏挥着巴掌给菜籽儿后脑勺轻轻来了一下,训道:“你这个棒槌!你花种的再好,草剪的再妙,能有什么出息?

    花婆婆就干了一辈子,谁不说她的手艺好?你看她混得如何?一把年纪还要在外头风吹日晒的,实在做不动了,就靠着一点积蓄和府里每月发一些米面过日子,死后有人收尸安葬罢了!柳嫂子就得了你一个,那么费劲把你塞到园子里当差,就是盼着你上进,在园子有立足之地,你——若不是福嬷嬷防着原管事塞人,急着要凑数,这到嘴的肉差点就飞了!”

    菜籽儿并不把这教训当回事,说道:“缨络姐姐别生气呀,福嬷嬷说了你要好好养伤,不能着急上火,来,我扶你坐下,把福嬷嬷刚送来的药丸子冲水给你喝。”

    “说你是个棒槌吧!”缨络瞪着眼说道:“明知我屁股上有伤,这还能坐下吗?”

    “哎哟,该死该死!我忘了。”菜籽儿扶着缨络,“我把姐姐扶到床上趴着吧。”

    缨络趴在床上,菜籽儿化开药丸,等着凉下来的功夫,轻轻褪下缨络的裤子,虽已经上过药了,臀上棍伤摞棍伤的创口还是很吓人,菜籽儿见了,倒吸了一口凉气,泪珠儿又落下来,滴在伤口上,这咸味的液体刺激的臀肉都疼的跳动起来!菜籽儿忙说对不起。

    缨络疼的呲牙咧嘴,心想若不是看在你苦苦为我求情的份上,我早就一脚踢出去了!缨络狠狠说道:“你——笨手笨脚的,幸亏有自知之明,推脱不去贴身服侍表小姐,就冲着你这愚笨的劲头,不是去伺候小姐,小姐反过来伺候你倒轻松些。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福嬷嬷带来的膏药抹上啊!”

    缨络又气又疼,拳头直捶着床板,趴着确实舒服多了,但是她的右脸被流苏打了一耳光,为了演的真切,流苏是真打,她也是真豁出去挨了一下,此刻五指山红肿成火焰山,不能压着,所以她趴着也只能把左脸压在下面,时间长了,颈脖甚是酸疼,却又不能换脸,很难受。

    此时菜籽儿已经将药膏在缨络臀上厚厚的抹了一层,汤药也凉下来了,服侍着缨络喝下,帮着她往左边侧躺,又在她颈部加了一个软枕,福嬷嬷的膏药一抹上,就像敷着冰块似的,凉飕飕的,那股火辣辣的疼被渐渐熄灭了,果然是有奇效。

    闹腾了大半夜,缨络侧躺在床上,很是困倦,却被疼痛一次次赶走睡眠,只得闭着眼哼哼唧唧养神,安慰自己说,四天连升两级,从三等丫鬟到了一等大丫鬟,有什么不值得?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苦肉计。再疼再苦,也比回到那个猪圈般的家,给哥哥弟弟做牛马强。唉,我倒是不怕苦,可是如今身子带着伤,轻易出门不得,如何完成小姐的重托?

    睡在竹榻上值夜的菜籽儿听了,还以为缨络疼的哭呢,叹道:“缨络姐姐,换成是我,我就做不到你这样的,我怕疼、怕苦、又笨,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今日这事就是教训,伺候小姐虽然风光,但是我肯定做不好,做不好呢,还不如不做,不做就不会出错,不会出错就连累不了我娘。我娘在大厨房辛苦那么多年才当上一个管事呢,虽辛苦些,但也小有成就,都叫声柳嫂子,再过十年,我大了,出嫁了,就把她接回去养老,起码图个安宁。”

    “我好好跟着花婆子学手艺,老老实实和花草打交道,我施肥浇水修剪花枝,这花草就长的好,开的花多又漂亮,不会辜负我的勤劳和照料;而人心太复杂了,我不懂,估计被人算计到死都死不瞑目,何必挤进正院争强好胜得表小姐喜欢呢?至少花草不会算计人对不对?花婆婆虽然累些苦些,至少能活着不是,只要活着,我就能陪着母亲,给她养老。我若是走了,谁养她?估摸我刚走,她就跟着去了。”

    缨络几乎被菜籽儿说服了,但她想了想,说道:“不是谁都天生会算计、会察言观色、这好比戏水,你不跳进水里头,啥时候能会游水?再说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以为只莳花弄草就能躲过一切是非?不妨告诉你,只要有人,有利益冲突,就有是非,就有算计。我以前在大厨房打杂,那专门剥葱蒜的都能和劈柴的成了仇人,非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来。”

    “我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我自贬或者看不起人——这地方越是穷、越是地位低的地方,就越多丑恶的嘴脸,强的欺负弱的,弱的欺负更弱的,更弱的被欺负的心理扭曲了,就去踩最弱的,最弱的毫无反抗之力,整日愁苦,就回去拿妻子孩子出气,这妻子受了气,三从四德嘛,从不敢和丈夫抗争,怕人骂不贤惠,就拿干脆孩子撒气,人都重男轻女,怕儿子将来不养老,不敢十分打儿子,绝大部分的怨气都撒在女儿身上。所以穷人家的女儿是最倒霉的,在家里做牛马,长大了被胡乱打发嫁了,当然也是穷人,这女儿呢,多半会重复母亲的人生。”

    菜籽儿听了,忙辩解道:“才不是呢,我母亲对我就很好。那穷人家的女儿从小被打骂忽视,肯定是伤心的。她自己有了女儿,怎么可能像她母亲当年那样也虐待自己的亲骨肉?若是我,我会发誓保护好女儿,加倍对她好。”

    缨络冷冷道:“你家里世代在内宅大厨房做管事,算是过的不错的,没见过外头真正的穷人。柳嫂子是个好人,又只得了你一个,她当然会好好保护你,不让那些恶心事被你听见。那穷人家的女儿不重复母亲的人生又如何?她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啊,都是这么对待女儿的啊,她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做?一辈子都困在穷窝里,过着病态的生活,就觉得这病态是对的,那正常喜欢儿女,对女儿好的人反而可笑可怕了。表小姐经常看的一本书叫做《山海经》,那里头有个独眼国,国家里全部是独眼,若来个有一双眼睛的人,是不是就成了异类,是不是要被排挤?就算是为了你的子孙后代,也要好好努力打拼,不要让他们堕落到与那些穷人为伍的地步,否则,你的女儿孙女就要重复我刚才说的人生啦。”

    菜籽儿觉得缨络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她就是不愿意相信,太残酷了。

    缨络说道:“远的你不信,我就说近的。拿大厨房举例子吧,我初去大厨房,初来乍到,又没有后台背景,哼哼,有后台的人谁会去大厨房打杂?那些劈柴的、杀鱼片肉的、剥葱蒜去皮的、灶膛里送柴火的,做的最辛苦的活,拿着最低的月钱,主子们打赏时连个银角子都分不到,那个没欺负过我?刁难过我?看到我弱小好欺,个个恨不得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才解她们平日的怨气呢。你母亲可怜我,时常照顾我,有人欺负也时常上来解围,我感激你母亲,所以才和你说大实话,其他人呐,我才懒得开口。”

    “听我一句劝,不要怕来正房当差,你自己会算计了,才会躲过别人的算计。你细想去,这世上有几人学功夫是为打人的?大部分是为了自保吧。我缨络爬到一等,若不是有些本事,如何能躲过金钗的毒计?金钗这是要整死我,把我当替死鬼呢。我和她不同,我会算计,不是为了害人,只是要自保往上爬。”

    菜籽儿忙说道:“我相信缨络姐姐是好人的,紫霞欺负我娘,就是你解的围,我娘说,你是知恩图报,不是那些白眼狼。金钗就是白眼狼,四夫人对她多好,副小姐似的养着,她居然包藏祸心,合着外头害表小姐。”

    缨络有些语塞,其实那天帮柳嫂子,大部分是为了自己,帮柳嫂子只是顺带,却没想菜籽儿当了真,在自己被打了二十几板子的情况下挺身而出护着,虽说幼稚可笑,还帮了倒忙,可这拳拳赤子之心,又使得她心软下来,不忍捅破自己在菜籽儿心中慷慨正义的幻象。

    或许同意菜籽儿一心跟着花婆婆做园艺才是明智之举?或许她再长大些、看的事多些,就不会这么单纯无知?这幅呆傻的样子来正房伺候小姐有些拔苗助长了吧。算了,由的她去,种花就种花吧,总比柳嫂子将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强。

    缨络说道:“算了,睡吧,你爱跟着花婆子就跟着,我不勉强你,横竖正房也不缺你一个。只是以后好歹是个有品级的丫鬟,就该摆出三等的款来,别只要是个人就能指使你掐花送草的,已经不是小丫头子啦。”

    菜籽儿应下,又问:“做了三等,是不是要改名字了?我的名字太土气了,叫出来就是个村姑,缨络姐姐的名字就很好听。”

    缨络打个呵欠,说道:“改不改的,等表小姐回来,你是她的三等丫鬟,理应她改名字。”

    福嬷嬷送的药物,参了安神的药,缨络渐困,只是疼痛似乎不甘寂寞,总是将她唤醒陪伴自己。每次被疼醒,缨络总是拿着我明日就是一等丫鬟了来安慰自己,这比什么良药都管用,次数久了,居然渐渐战胜了疼痛,睡着了。

    且说终于揪出了凤鸣院的内鬼金钗,流苏亲自带人连夜查抄金钗的家,结果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金钗一家五口,只捉到金钗爹一个,她娘、哥哥、弟弟妹妹全都不在家。据金钗爹爹交代,说金钗的外祖母去年去世了,中元节将至,金钗娘带着幺儿幺女回娘家祭母,这金钗娘不是世仆出身,她是外头买来签了死契的,娘家是松江府的普通庄户人家。至于金钗的大哥金大,这金大没有在国公府当差,整日在外头游手好闲,横竖有做一等大丫鬟的金钗填补着家里,这金大日子过的滋润,十日倒有九日不在家,连金钗爹都不知道儿子去了那里,什么时候回来。

    此时还是半夜,街道上宵禁,倒是也可以打着魏国公府的旗号出行查找,但是要去松江府抓金钗娘和弟妹,城门这关就过不去,南都金陵,除非有圣旨或者紧急军情,这城门不到时候,绝对不开的。

    流苏只得派一小队人预备明日开了城门就去松江府,还半夜将自己的夫婿齐三叫醒,想要他连夜去寻觅金大的行踪。齐三正做着梦呢,听到娘子的声音,闭着眼就去扯她的手,流苏没站稳,倒在齐三怀里,忙推开夫婿说道:“我有要紧事,此事现在不好惊动家里,要你帮忙找个人——咦,你的脸怎么了?怎么都打破了?谁干的?”

    齐三伸着懒腰坐起来,说道:“是我自己不长眼,冲撞了怀义公公,自己扇了两巴掌,公公总算放过我了。你放心,咱们表小姐和公公的关系好着呢,此事到此为止,公公不会再追究的。”

    流苏听的云里雾里,“什么公公?表小姐怎么会和公公关系那么好?你不是送表小姐去了鸡鸣寺吗?怎么遇到公公了?”

    “唉,这说来话长。”齐三将昨晚在鸡鸣寺的经历和流苏说了,感叹道:“这位表小姐还真与众不同,反应忒快了,要不是她跑到我前面和公公打招呼,阻了我犯浑,恐怕你就要当小寡妇了。”

    流苏说道:“你也该得点教训了,以后可不能如此孟浪,咱们哥儿还小呢——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有要紧事。”

    流苏将金钗一事说了,齐三说道:“这金大我也见过,仗着有金钗这个妹子养着家里,他诸事都不操心的,行事说话鲁莽狂妄,只是不敢在我面前托大罢了。可我瞧着他并不是酒色之徒,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寻常四、五个家丁都近不得身。可这人挺奇怪,有人劝他,说你一身本事,为什么不去参选国公爷的亲兵?他只是不去,我亲眼见过他一杆银枪舞的水泼不进,真真好本事。”

    “这可就麻烦了,若是酒色之徒,我倒知道该从那里找,秦淮河的河楼个个店大欺客,只做权贵富商的生意,金大这个武夫逛不起,只能去珠市那边找找乐子,可这人好不在此,偌大的金陵城,虽说宵禁我拿着魏国公府的腰牌可以畅通无阻,但找金大好似大海捞针啊。”

    流苏蹙眉道:“总不能漫无目的的瞎找一气,干脆这样,你跟我去审问金钗和金老头,看从他们嘴里能不能套点消息来,也好出去找人。”

    齐三说道:“审问这种又脏又累的活计交给我就行了,你一女人家心善,下不了手,也挨不住哭求,我怕你晚上做噩梦,乘着天还没亮,你赶紧睡会吧,瞧你眼圈都一片青黑,重回瞻园才几天,都瘦了好多,回去哥儿怕是不认得你了。”

    流苏含含糊糊说道:“我省得,忙过这阵,等表小姐上了学,我就晚出早归在家里陪哥儿。”

    齐三嬉笑的搓着流苏的手,“怎么就不能陪我了,有了儿子就忘了儿子的老子。”

    流苏含羞的啐了一口,不在话下。

    子夜,沈今竹悠悠转醒,异常的颠簸让她立即警醒过来,怎么回事?这鸡鸣寺的净室是建棉花上吗?怎么晃晃悠悠的?正欲翻个身,却发现自己被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暗黑一片,眼睫毛碰上了布料,原来眼睛被黑布罩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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