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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嘉骏的手在抖。
冷的。
圣诞节的气息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霓虹灯挂满了街道两旁,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飘飘荡荡的会合在一起,热闹得像是满大街都在唱歌。有两个英军士兵头戴军帽,穿着厚厚的大衣,勾肩搭背的走过,他们明显喝多了,醉醺醺的,看到黎嘉骏,还吹了个口哨。
黎嘉骏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微垂着头,冷冷的看着他们。
【奇怪的人……】一个士兵嘟囔着,拉着伙伴摇摇晃晃的走开。
旁边的门忽然拉开了,李修博走了出来,和她并排靠在墙上,他点燃了一根烟,疲惫道:“联系不上。”
黎嘉骏点点头,她转头看着李修博烟头上的光忽明忽暗,忽然道:“给我一根。”
李修博怔了一下,随即很自然的递了一根,还给她点上:“不知道你习不习惯我这个。”
“没什么习不习惯的。”黎嘉骏知道这身体以前是会的,烟枪和洋烟都会,此时身体极度自然的接受了这一行为,她抽了一口,感到一股辣意直达喉间,随后一股淡淡的薰然的感觉涌上脑海,昏沉的脑子顿时清醒却又晕了不少,她闭上眼头靠着墙壁,吐出了烟。
与人生中唯一一次抽□□的感觉很像,但是却小了很多,果然两者是一路货色。
两人站在墙角抽了会儿,总算缓过劲来,李修博揉了揉脸:“卢燃准备去南京。”
黎嘉骏一愣,她撵掉了烟头,摇头:“不能去。”
“我也这么说,但他坚持。”李修博无奈,“他以前一直说他是滁州人,我哪知道他家人都在南京,而且廉先生带他的时间是最长的,他最崇敬她了,现在……”
“她一定逃出来了。”黎嘉骏笃定道,“廉姨是谁,早就跟她说要逃出来,她不可能死赖着。”这么说着,她的声音却和手一样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一定是兵荒马乱的,找不到联系我们的办法罢了。”
“嘉骏……南京真的……”李修博欲言又止。
黎嘉骏胡乱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明明很肯定……你的稿子我都看过,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所有信都能联系起来……我觉得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南京码头那么多的船,怎么可能被围城……屠杀?”
“我不知道……”
“南京城那么多的人,日本疯了吗?就算退出了国联,国际形象还是要的呀,如果在这个时代,他们还屠城,那,那岂不是……”
“我不知道……”
“南京城会剩下多少人,五十万?六十万?如果都死了,那这尸体……”
“我他妈说了我不知道!”黎嘉骏突然暴怒起来,对上李修博惶惑不安的脸,她急促的呼吸了几下,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伸出手,“烟。”
李修博丝毫没被她的情绪影响,梦游似的又给她点了根烟。
黎嘉骏抖着手抽烟,另一只手牢牢的捂在胸前,只觉得骨子里的寒气搅得五脏一团糟乱,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以至于吐出的烟都断断续续的。
她脑子更加混乱。
从南京开战起,已经快十天了,她没有收到廉玉的任何消息。没有电话,没有信,连个报平安的电报都没。
而此时,南京的情况被封锁的严严实实,国内的媒体都两眼一抹黑,只知道是有极不好的事情发生,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而他们所做的最坏设想,其实已经与事实*不离十。
然而这样的设想太过残酷,反而没有人敢去确认和报道出来。
报纸上竟然难得的出现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其时距离最早的外国媒体消息到达中国,已经差不多了。
真相很快会从国外转播回来,黎嘉骏已经隐约有猜测,南京此时就算有媒体人,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唯有外国人能将信息传递出去,而他们是联系不上中国的报纸的,唯有告诉位于国外的媒体。
她极度害怕看到报道的中国人的表情,无论麻木还是悲愤的,都抵不上事实的万分之一惨痛。
“……他如果真去,那我也去。”她忽然扔了烟,使劲儿撵了撵,“他一个人,有什么用?”
“哎哟姑奶奶,你就别凑热闹了!”李修博快疯了,“我已经够烦的了!”
黎嘉骏撅起嘴,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
“你说这怎么搞的,这儿没仗了,日子过得比打仗还低迷,感觉全城人都有亲戚在南京。”李修博感叹。
“就算不是亲戚,朋友呢,师长呢?”
“要不是你提起廉先生,我自己都想不起我有那么多认识的人在南京……然而一个都联系不上。”李修博抹了把脸,“我简直睡也睡不着,只见过一面的人都揪着我的心,那脸都是模糊的,偏偏还在脑子里晃来晃去,反复提醒我,我有认识的人,他在南京,他在南京……”
“我也是……”黎嘉骏呢喃着,她蹲了下来,“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我认识的人,都知道南京不能去……虽然廉姨……但是……我告诉过她的,我告诉过她吧?到底有没有……”
“……你太累了,回去睡吧,我送你。”
“你不看着卢燃了?”
“他没这本事……”
黎嘉骏站起来,眼前一阵发晕,她靠墙站了一会儿,缓缓往前走。
这阵子身体越来越差,虽说余家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余见初也忙得不见人,其他人自然管不着她,她时常泡在报社看四面传来的稿件,三餐混乱,很快熬得面色蜡黄,再加上旁边南京一直悄无声息的像个死亡之地一样散发着末世的气息,精神威压无处不在。
她简直要恨死自己为什么穿到这个时代来。
心里负担就能把她压崩溃了。
如果再过几十年她还能说小心汶川地震,毕竟那是天灾,可预警也可避开。但北方那座城,却真正是*,真的毫无办法。
几个黄包车载着盛装的洋人从身边呼啸而过奔驰向远处,乘客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女人们放声大笑,有一个太激动了,雪白的围脖掉在了地上,那车夫连忙停下车要去捡,可他在放下车把时,下意识的用手背抹了下鼻涕。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那洋女人尖叫着不许车夫去捡,其他车夫虽然不懂英语,但也明白这意思,只能干看着,可那女人又不愿自己下去,旁边的坐着的男人刚才还因为逗笑了女人们而面有得色,此时也骂骂咧咧了,艰难的撑着扶手要站起来为女人捡围脖。
此时黎嘉骏背着相机包穿着章姨太给买的貂皮大衣,踢踏着高跟鞋手里还夹着根烟看着这边走过,那男人也不起来了,朝她礼貌的叫道:【不好意思,请问您懂英语吗?】
黎嘉骏当然就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了,她放缓脚步,点点头,后面李修博正拿了东西赶过来。
【太好了,能麻烦您捡一下这个围脖吗?真是太感谢了!】
黎嘉骏又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走到围脖边,弯下腰刚伸手,又缩了回去,一脸嫌弃:【哎呀,刚好压在一口痰上,你们如果真的要……我……抱歉……】
【上帝啊!】那个洋女人直接疯了,【不,谢谢,我不要了。哦,再见,抱歉让您看到这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说着,转头跟同行的男人抱怨,【我简直受不了这个野蛮的地方了,随地排泄,连路中间都有那么恶心的东西!】
黎嘉骏袖手站在一旁,听着车夫们带着那女人的抱怨远去,此时李修博走了上来一脸疑惑:“你刚才在跟她们聊天?”
黎嘉骏弯腰捡起那个一干二净的围脖,拍了拍:“挺不错的哈。”
“……人家不要的?”
“我骗她们说有口痰。”
“……这……”他一脸不赞同。
黎嘉骏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别人那么开心让她很不爽,发现那是一群洋人的时候她更不爽,再到他们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出现时,她只是让人家损失一条围脖已经很仁慈了:“今儿老百姓呀,真呀真高兴!我回家去!”
李修博无奈的摇摇头,问:“黎?”
“黎!”
她回了黎宅,周一条竟然还没睡,在门房点着个火盆在看书,看到黎嘉骏来了,很是惊讶:“小姐,这么晚还回来?”
黎嘉骏手一甩把围脖扔给他:“明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这个你让后院的几个媳妇洗洗,算我送老太太的。”
“这是好东西啊,怎么突然间。”
“我讹来的,正当收入!”
“……小姐,您是喝酒了吗?这讹来的……”算正当收入吗。
“反正她们别嫌弃上头一股洋人味儿就好,我闻了下,嘿,那香的臭的混着真是……”黎嘉骏放下了围脖,哼着歌儿就往自己房间走,周一条连忙跟上,提这个盆子和铁钳:“小姐您先这儿坐会儿,我去拣点煤块给您烧水,顺便屋里点个火盆暖暖屋子床褥,要不然太阴冷了,会病的。”
黎嘉骏这才发现自己难得兴起回家一趟这么麻烦人,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哎,我没想到,太麻烦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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