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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她也渐渐变得敏感起来。

    她似乎陷入了碎花小鳄的那个幻想世界中,她对那个躲在暗处的女人也有点儿害怕了。正像一个作家写恐怖小说,书中人物是作家设立的,但是写着写着,这个人物越来越鲜活,一点点立起来了,作家渐渐开始对这个人物的恐惧感到恐怖,对这个人物的恐怖感到恐惧……

    是的,明亮开始害怕自己了。

    因此,当碎花小鳄的病情有所好转时,明亮也感觉生活中透进了阳光。

    这天晚上,明亮在给碎花小鳄写医生意见,建议她近日出院。忙完了,她朝外看看,天色已经有点儿昏暗。她不想回家了,去食堂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回到了诊室。

    医院职工都下班了,门诊楼里十分寂静。

    明亮无所事事,躺在了床上,翻起一本书。她已经习惯这种无声的环境了,也习惯了这种独处的生活。

    翻着翻着,她把脑袋转向了桌子,桌子上出现了一瓶可乐。

    她突然爬起来,直接走到门口,伸手扭了扭门把手,锁了。她转过身,盯住了那瓶可乐,足足有一分钟。

    是的,千真万确,她的生活中多出了一瓶可乐!

    她慢慢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摸了摸,冰冰的。

    她没有害怕,而是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喜感,毫无疑问,有人在搞恶作剧——她的患者曾认为,生活中无缘无故冒出了一瓶可乐;现在,她作为医生,生活中也冒出了一瓶可乐!

    不管是谁干的,明亮一定要让这个人知道,她根本不害怕。

    她把可乐拧开,“咕嘟咕嘟”喝下了半瓶。接着,她下意识地举起那个瓶盖儿看了看,愣住了,瓶盖儿里写着——再来一瓶。

    这是巧合吗?

    明亮有点儿不确定了。

    她拿着瓶盖儿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走出门去。

    她去了医院大门口的便利店。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很矮很壮,五官似乎略微倾斜。他正在收拾货架,干劲十足。这家小卖店24小时营业,明亮从未见过另外的人看店,比如他的老婆或者他的小孩,好像此人永远不睡觉。

    明亮说:“中奖了,麻烦给我换一瓶。”

    老板拍打拍打双手,笑吟吟地说:“最近中奖率很高啊。”

    他接过瓶盖儿,看都没看就扔进了一个纸盒中,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可乐,递给了明亮。

    明亮说了声:“谢谢。”然后,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瓶可乐,举起瓶盖儿看了看,竟然又看到了那行字——再来一瓶。

    老板依然笑吟吟的:“这次运气怎么样?”

    她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接着快步走出了小卖店,来到垃圾桶前,把这瓶可乐扔了进去。

    返回门诊楼的时候,明亮的双腿就像灌了铅。

    她意识到,她的麻烦来了!

    天已经黑透了,整个世界就像一幅红红绿绿的画被泼满了墨水。走着走着,明亮猛地转身看了看,影影绰绰的树和草,纹丝不动。她感觉,那里面藏着一双眼睛,眼珠是黑色的,藏在黑色的墨水中,看不见,但明亮看到了两个眼白。那么白。

    第二天下班之后,明亮又留在了医院。

    该吃晚饭了,她没有去食堂,而是留在了诊室里。她打开101的病房监视器,盯住了碎花小鳄。碎花小鳄也没有去吃饭,她正在化妆。

    是的,明亮开始怀疑这个女孩了。

    没有人会给她送来可乐,除了碎花小鳄。

    也许,她的精神病貌似好转了,大脑里却依然有一根弦病着,这根弦藏得很深,电脑屏幕没有任何图像显示。她依然认为明亮是时刻要害她的人,于是,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么,她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诊室只有明亮一个人有钥匙。

    难道她是从窗户爬进来的?不可能,这是三层,一层和二层都没装防护栏,楼外没有任何可以攀缘的东西。

    碎花小鳄一直在化妆,动作很慢。她背对着病房监视器,明亮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她似乎很专注。

    碎花小鳄越专注,明亮越感觉——就是这个女孩干的。

    她为什么不转过脸来?

    明亮死死盯着她的后脑勺,想从她的动态中抓住蛛丝马迹。

    终于,碎花小鳄的后脑勺偏了偏,接着明亮从她手中的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脸,以及挂在病房一角的监视器,她的眼睛定定地朝着镜子中的监视器看过来,朝着明亮看过来。

    明亮抖了一下,本能地朝旁边躲了躲。

    碎花小鳄从幻觉中走出来了,她知道病房里挂着监视器。难道两个人的眼神是无意中撞到一起的?

    终于,碎花小鳄放下了镜子,转过身来,正面盯住了那个病房监视器。

    明亮做医生十多年了,她接触过很多精神病患者,从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碎花小鳄看了监视器一会儿,慢慢走出去了。

    她离开了明亮的视线,明亮不确定她是去吃饭了,还是来门诊楼了。

    明亮赶紧走出了诊室,躲进了斜对门的厕所中。从住院部到门诊楼,步行大约需要四分钟。等了五分钟之后,楼道里依然死寂,没有脚步声。

    明亮慢慢探出身子来看了看,不见人影儿。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外面也不见人影儿。她快步朝食堂走去,想看看碎花小鳄是不是去吃饭了。吃饭化什么妆?

    去食堂要经过住院部,明亮远远地看见了碎花小鳄,她穿得漂漂亮亮,在住院部门口张望着,好像在等什么人。明亮在一个花坛旁蹲下来,观察她。

    碎花小鳄一直在那里转悠,并没有走向门诊楼的意思。

    终于,明亮听到了一阵汽车的引擎声,从医院大门口开过来。她转头看去,生平第一次见到一辆球形两轮轿车!车身涂着蓝色的漆,瓦亮瓦亮,一看就是高档车。明亮想起来,在碎花小鳄的幻觉中出现过这辆车的话题,看来汉哥确实答应过她,那应该是她在6S店工作时的事。

    那辆车开到了碎花小鳄面前,停住了,汉哥走下来,那辆车摇晃了两下,又站稳了。

    汉哥对碎花小鳄说了几句什么,碎花小鳄甜甜地笑了,然后有些笨拙地钻进了车里。汉哥也上了车,那辆车像摩托一样灵巧地掉了头,然后朝医院大门口开去了。

    她去跟色狼约会了,这个幼稚的女孩!

    明亮站起来,慢慢走回了门诊楼。她在想,也许明天就该让这个女孩出院了。从医生的角度说,这有些不负责任。但是从自私的角度说,她希望这个又正常又不正常的女孩离她远一点儿。

    一层。

    这时候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明亮朝楼道里看了看,光线暗暗的。

    二层。

    楼道尽头有一盏灯亮着,比窗外透进来的夕阳残光亮一些。各个诊室的门都关着,没有一个人。明亮的脚步很轻很轻,那盏声控灯是坏了,整天亮着,有点儿像死了的人却瞪着眼睛。

    三层。

    明亮跺了跺脚,所有灯都亮起来。

    她走到诊室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闪身进去,回身把门锁死了。

    她的床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根棒球棒。她哆嗦了一下,猛地看了看屋角,扫帚静静地立在铁簸箕上。

    她呆住了。

    她亲眼看见碎花小鳄被汉哥带走了,那么,这根棒球棒是谁送来的?

    她走过去,弯下腰,警惕地查看这根棒球棒,铝合金材质,和碎花小鳄幻觉中的那根一模一样。

    她没有碰它,后退几步,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是个医生,B型血,狮子座,她的精神很正常,内心很强大,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意志。她从小到大很少哭,更不像一些女孩那样多愁善感,她甚至很少做噩梦,越是艰难她越理性越坚强。

    究竟是谁在吓自己?

    侯先赞大夫?

    侯先赞在四诊室,在明亮隔壁的隔壁。今年,明亮评上了主任医师,侯先赞比她大一岁,只是个主治医师。无非一个中级职称一个高级职称而已。侯先赞看过碎花小鳄的病情记录,还帮明亮提供过治疗建议。他也许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绝不会采取这么孩子气的手段整人。

    老同学C?

    C是混黑道的,明亮跟他基本没什么交往。上周,他来过一次弗林医院,找明亮帮忙,他有个兄弟涉嫌故意杀人被抓,关在看守所里,眼看就要开庭审判了,无疑是死刑。他求明亮走个后门,给那个兄弟开个精神病证明,被明亮拒绝。

    可是,这个老同学并不了解碎花小鳄的事儿。

    那么还有谁?

    想着想着,明亮换了思路——也许,并不是碎花小鳄幻觉中的事件在明亮的现实中重演了,而是明亮现实中的事情在碎花小鳄的幻觉中预演了。

    天黑了。

    明亮起身离开诊室,下了楼。她要回家好好睡一觉,静观事态发展。

    她的车停在地下车库。地下车库很大,很冷,只停了十几辆车,所有车窗都黑乎乎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明亮的车停在车库一角,她快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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