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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宰门火神庙十分巍焕,香火不绝。初六日天未明时,守门内监忽闻殿内吹打,一番粗乐,又一番细乐。如此三叠。众内监惊讶巡缉,其声出自庙中。方推殿门,忽见一物如红毬从殿中滚出,腾空而上。
海岱门又一座火神庙,庙祝见火神飘飘行动,若将下殿。忙拈香跪告道:“老爷,老爷,外边天旱,切不可走动。”火神举足竟行,庙祝哀哭抱住。不觉失手,火神俨然走去。
此时已是早饭时节,约莫是巳牌了,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远远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宕,忽又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屋平沉。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二三里,尽为齑粉,有数万间屋,二万的人。王恭厂一带更觉苦楚,僵尸层叠,秽气薰人。魏忠贤、客氏也都吓得死去活来。那些个:
日间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且说屯院何廷枢,正要出门拜客,雷大一震,全家覆入土中。长班俱死。屯院内书办当该两三人,持锹镢立瓦砾上,大呼道:“底下有人可答应!”忽有人应道:“救我!救我!”众人间道:“你是谁?”应道:“我是小二姐。”众人知是本官爱妾,急急救出。身无寸缕,以手掩阴,羞赧无措。一书办脱大樱裹之,众共扶掖骑驴而去,不知所之。
郎官潘云翼大夫人,虽同至京,已十年夫妻不相处。大夫人独住后房,日日持斋诵佛。雷震时节,大夫人抱一铜佛跪在庭中,前房十妾与潘云翼俱压重土之下,大夫人住房片瓦不动,独能得生。
粤西会馆路口,有蒙师顾必大开学,相从童子三十二人。一响之后,师徒俱无踪迹。
顾阁老的小夫人,单裤走出街心。口里道:“阿呀,阿呀,救我!救我!”阁老从阁里步奔回来,见她赤身跣足,亲自扶回。家里古董毁伤殆尽。
宣府新推总兵杨某,正出拜客,行至玄弘寺街,一响连人和马,同长班共七人,俱陷入地下。绝无踪影。
承恩寺街有女轿八乘经过,地震后,只见轿俱打坏在街心,女子,轿夫都不见了。
玄弘寺街有女轿过,一响掀去轿顶,女人衣饰尽去,赤体出轿。问她,竟不知身衣如何脱落。
有一绍兴周吏目之弟,同兄在京。从菜市口买一蓝纱褶,摇摇摆摆。遇见相识六人,拜揖尚未完,头忽飞去。其六人亦竟无恙。
有一部官私宅中,因天黑地动,椅桌掀翻。举家惊骇。妻妾抱柱而泣,随即仆地互相击触不已。天既明朗,都蓬头垢面,足无双鞋,如久病人状。
做梦的陈昭,正同纪吏目在寓吃饭。地震一声,陈昭急走出户外。其房忽倒,纪吏目压死在内,恰应前梦。
大殿做工的人,因地震跌下,身死的约有二千人,俱成肉袋。
有一项姓人,为压伤一腿,睡在地上。见妇人精身子过去,有把瓦遮阴户的,有把半条脚带掩阴户的,有披半边褥子的,有牵一副被单的,有一手掩阴户一手横遮双乳的。赤脚乱发,老老少少,好好歹歹,顷刻之间过去了四五十个,好不可怜。
此时天启皇帝方在乾清宫进膳。殿震,急奔交泰殿。内官死的死,跑的跑。又一随侍太监扶掖而行,建极殿槛瓦飞堕,把这太监打得脑浆迸出。皇帝急急逃脱。乾清宫御座御案俱皆打碎。
凡官府大轿在路打坏的,薛凤翔、房壮丽、吴中杰。现任缙绅伤者甚多,董可威、丘兆麟、牟志夔、萧命官尤为厉害。至于压死家眷的,不计其数。
长安街一带,从空飞堕人头,或眉毛和鼻,或连一额,纷纷而下。有大木直从空飞至密云。石驸马街有大石狮子,重五千斤,整百人还移他不动,凭空飞出顺城门外。
震崩后有人来报,红红绿绿的衣裳具飘至西山,大半挂于树梢。昌平州教场中,衣服成堆,人家首饰、银钱、器皿等件,无所不有。户部张凤逵差人往验,果然不差。
如此灾异,真天地古今所未闻未见。魏忠贤、客氏也都道是:“诧异!诧异!咱们须打个平安醮,保佑一保佑。”
惟有许显纯这贼子,天不怕,地不怕。希图高官美禄,只怕得个魏太监。还是预先领了他的命令,把缪昌期、周顺昌等一干正人,每限严刑拷问。那时魏忠贤也因灾异,不紧紧叫缉事的人,看许显纯问事了。却只是夹打拶敲,本月十一日,缪昌期弄死了。阁老丁绍轼原与缪翰林相厚,嗟叹了两句:“好!好!”退朝被魏忠贤矫旨赐药,登时身死。六月初旬,周宗建、周顺昌死于狱卒颜紫之手。闰六月初旬,黄尊素死于狱卒叶文仲之手;望日,李应升死于狱卒颜萦之手。惟有周起元原籍福建,路远到迟,直至此月方得解到,也下了镇抚司狱。虽然死在目前,尚尔少延时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有诗为证:
天生奸党非无说,欲使剪除众恶孽;
不剪恶孽剪忠良,帝心震怒神威发。
顷刻京师崩陷喧,男男女女遭诛灭。
头飞脑裂赤身亡,至亲不及相诀别。
自是奸珰构此殃,双双缢死局方结。
写到惕惕耳目惊,见者神情多恍惚。
§§§第十二回杀义烈人心公愤
滥祠荫祖制纷更日尚长兮风尚暖,人天也堪怜。挥毫漫写杂云烟,前朝轶事,说起话缠绵。红叶阴阴遮曲树,树头啼老风鹃。无心再去理残编,良朋偶过,拚费杖头钱。
《临江仙》
义烈奸雄事已过,口诛笔赏竟如何!
看来四海须眉少,说到千秋涕泪多。
莫漫低头间考究,聊云曲意细编摩。
眼前风月无人管,斗酒浇愁且放歌。
且说魏广微已经逐回,还借宁远功,荫了锦衣卫世千户。谁人不趋奉权珰,图个封妻荫子?首相顾秉谦做了魏忠贤的干儿,不消说了。有人还道冯铨入阁,亏了忠贤,遂认他也是崔呈秀一样的人:魏广微虽去,又是一个魏广微来了。哪知道冯铨有些不同,他极恨崔呈秀这班人所为,在阁议事,毕竟自执己见。每每为了公议,有所救阻。又与呈秀原是同科中的,知道他贪戾不法,必然败坏朝廷,密谋要逐呈秀。那呈秀晓得了,怎肯干休,在魏忠贤面前说他欲图反正:“上公须早逐之,方免后悔。”趁着王恭厂火发一事,被忠贤寻他小小过失,说天灾异常都是冯铨不职所致,竟传内旨把他斥逐了。次日辞朝就道。正是:
虽无骨鲠传千古,尚有风期照一时。
那时丁绍轼死了,冯铨去了,魏忠贤反道顾秉谦无耻可厌,不得不推升阁老。不由枚卜,竟传内旨,施凤来、张瑞图、李国俱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施、李为人端直,张又大有文望,一时朝廷只道好了好了,这三个阁老,或者可以挽回一二了。
哪知魏忠贤杀人的手段,如何能够改得。刑部把扬州知府刘铎一案拟了徒罪具奏,魏忠贤道是轻了,发下来重新再问。刑部大堂推仰江西司郎中高默复审,高默道:“事关重大,且在‘莫须有’之间。”禀了堂翁,恳批差各司官公同审问。大堂添批广西司主事陈振豪、徐日葵,山东司主事汤本沛同审。你道这四个官儿,难道不怕魏忠贤的?但大堂的意思,原晓得他四个不是魏党,故把这件疑难事委他。临审时高默道:“列位老寅翁,须商量个妥当,才好说堂。”汤本沛道:“清议可畏,鬼神难欺。当誓诸关帝,反复推求。有据则坐,无影则出。我辈一凭公道,死生去留当付之天命。”徐日葵道:“小弟已拚此一官,必然不徇私。寅翁所见极是。”拜过了关帝,细细研审。诅咒绝无实迹,扇上诗词,也只慷慨几句,并与朝政无涉。遂与矜全,拟了充军说堂,大堂随即具奏,内旨大怒道:“是四司官徇私坏法,降三级调外任用。刘铎、刘福同曾云龙、彭文炳斩于西市。方景阳戮尸。”京师无不嗟叹。有诗为证:
临池挥洒风流事,一扇如何遂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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