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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辽东生员王一宁,原是个有胆气的人。为毛文龙岛上一事,钦命他做了赞画,在皮岛帮助文龙。他见文龙贿通权阉,妄报军功,荐牍非宜,猖狂自恣,再三劝他不要如此。他反面斥一宁。一宁又见勾引杭州棍徒,买违禁货物,通委出入,大海船用“帅府毛”封皮,大张声势。或带货物岛上,仗文龙势力,卖与岛上的人,一倍两倍趁钱。又在岛上买了人参、貂鼠等物,满载而归,到内海里,在宁波地方收口。一路势焰滔天,人人惧怕。毛文龙贪他黄金美锦,舞女歌童,凭那棍徒做泼天大事,都是他遮蔽了。王一宁忿忿不平,进帅府和他争论,毛文龙道:“你晓得什么,辽东一腐儒。只为陈良策引导,我荐你做了赞画,坐着受用。不想感我大恩,图此报效,反来管束我起来。可恶!可恶!”王一宁大怒道:“不是我怂恿陈中军来归中国,你只怕在边一千年,也不得出头日子,怎能够建衙开府,受享这般富贵?”毛文龙怒气冲冲,竟进帅府去了。次日上一本,说王一宁反复小人,又欲私通外国,被臣知觉,已获住了。请旨定夺。又打关节与魏太监。天启批:“着锦衣卫拿问。”顿时校尉下海,把王一宁锁到京师。毛文龙忙贿嘱了许显纯,可怜一个有功的王一宁,问成了死罪,传驾帖在西市枭首了。有诗为证:
书生海外侈奇功,岛上将军享大封。
忠告翻招杀身祸,潮声日夜泣西风。
且说毛文龙献俘报捷,不只二十次。魏忠贤借他假报每叙军功,朝里如阮大铖、傅櫆、霍惟华、杨维垣、倪文焕等动辄归功厂臣,或道指纵有功,或道神机妙算,不一而足。每文龙报功一次,定有温旨慰勉,甚且赏赍不赀。
甲子年正月,毛文龙又上本,报称统兵千人渡海,分三路,从镇江、宽奠、瑷阳,行十余日,深入六百余里,到乌鸡关。彼众来战,马应奎假退,诱他追来。至两山间,伏发,斩首二百七十八级。魏忠贤传旨,封毛文龙都督,又自己叙了军功了。
文龙亲弟云龙,是个书生。见他坐在家里,妄报出海,枭斩四乡辽民,捏称斩级,甚是不乐。对文龙道:“吾兄在家衣食不周,有胆气走至京师,转徙到了关上。亏了王一宁、陈良策,成了事业。只该替朝廷出力,或战或守,或打探海中消息,做一犄角之势,尚未足报国大恩。如何安坐报捷,屡诳天子?只怕一时败露,反取杀身大祸!”毛文龙大怒道:“你何等人物,也来饶舌。我独据一方,天子也奈何我不得,如何叫做败露?”云龙道:“你的本事,我难道不知?只怕见了大敌,惊也惊下马来。一宁、良策俱死你手,平日杀戮过多,天怎容你保守富贵!”文龙顿时拿下,上一本说他不遵兄令,藐法造谤,摇惑军心,请旨定夺。旨意下来,道他“内举不避亲”,就命他正法。可怜好个毛云龙,又为忠言,被狠心的毛文龙把他斩于岛上。人道他不该往皮岛探望这无行的兄长,所谓可怜不足惜。有诗为证:
卤夫何知既翕,怒发一概芟除。
拙哉云龙送死,非忠非孝何居?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白莲贼平归己功
中书官败累众正近海幺麽啸海,弥天妖怪翻天。翻天啸海几何年,一似流虹飞电。近地兴云布雨,朝端擦掌磨拳。思量临世着先鞭,祸到临头谁见。
《西江月》
点破虚空影不留,功名事业总沉浮。
赤霞朝令诸天晓,白月宵分半地秋。
世变何堪风水撼,道衰只耐鹤猿愁。
海滨朝署添妖孽,贤智经纶付碧沤。
莫说毛文龙在海岛里诳天子,诓钱粮,杀戮无辜,陷害兄弟。这些歹事,胜似强盗几分。弄得天下民穷财尽,处处荒乱。山东连年亢旱,民不聊生,几载饥荒,竟是人吃人了。
话说兖州府是周朝东鲁地方,虽然辖着四州十三县,却都是穷困所在。凭他大人家,也只是财来财去,没有什么积蓄的。小人家有了今日的,还没有明日的哩。有个阳谷县,与郓城县连界,一派皆是乱山。就是宋朝梁山泊宋江一班大盗常常出没的去处。那两三县的人,极喜欢打家劫寨,做不公不法的事。乡风又信师巫邪术,被发跳神,烧香聚众。这是年年有,月月有,日日有的。郓城县有一个妇人,年纪只二十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脸似桃花,两个俏眼看着人便目不转睛。她姓丁,又姓王,又姓赵,不知哪一姓是她真姓。原从近城十五里坊搬到西门外住的,人人只称她为丁寡妇。没有爹,也没有老公。只一个四十六七岁的娘,也描眉画眼,有些跷蹊的。那地方上的人都道:“十五里坊是个乡僻老实去处,为何有她母女两个,不尴不尬的人?”又有那老成的说道:“两个妇人,凭她罢了,管她做什么?”因此众人都丢开手了。
丁寡妇又极肯破钞,交结那些近邻,只是杯酒往来。件件都吃,只不吃牛肉猪肉。有人问他,便道:“这是我教中忌此二物。除了猪牛,连人肉也吃的了。”妇人搬到西门外来,还是天启元年八月中秋时候,到了十一月冬至,渐渐有些教门里朋友,来拜望她了。男男女女,不一而足。也有曹州、济宁州的,也有邹县、滕县、东阿县的,只是钜野县、峄县的人更多。左邻有个雷老儿,和她说得来,过得好,每常有教门中朋友来,十个到有八个请他去陪。也都通姓道名,多说是那个地方。只有巨野县一个姓徐的,身长九尺,白面长须,一表人材。他若来时,一定带五六个随从的人。丁寡妇家窄小,住这些人不下,都派在厢房饭店上去歇了。姓徐的独住在丁家。常常住三四日才去,人也不知在里面做些什么。连雷老儿,一些也不知。
忽然冬过年来,十二月初旬,飘飘扬扬下起大雪来。巳牌下至申牌,雪还不住。有词为证:
朔风天,胡霜地。冻色连波,波上寒烟砌。山隐彤云云接水,衰草无情,想在彤云内。似撒盐,疑飞絮。冰丝冰线,衾铁如何睡?雁落寒汀人独倚,酒入愁腹,化作凄凉泪。
《苏幕遮》
这雪下到晚来,越觉大了。丁寡妇家原只一个雇的小厮,买东买西,出去走来。这日早已吩咐小厮,买了一只熟鸡,一块熟羊肉,打了十来斤烧刀子。约莫日落衔山时候,请将雷老儿来,吃酒赏雪。一则雷老儿六十多岁了,二则丁寡妇母女,原不避忌人的。一齐坐下,小厮斟酒。雷老儿道:“老汉无功受禄,常来打搅你老人家这里。再不曾回回席,好不惶恐。”丁寡妇道:“说哪里话。咱这教门里人也众,钱粮也多。凡入了这教,再不分你我了,东西大家吃,衣服大家穿,银钱大家用。就是汉子、老婆,也大家可以轮流换转,不像常人这样认真。故此叫做白莲教,又叫无碍教。说受一位圣贤的古人,叫做李卓吾,他在湖广麻城县一带地方开这教门起的。近来咱这钜野县里一位徐爷,原是秀才,名唤鸿儒,重新广演教法,收集徒众。他自入了这教,就不去考秀才了。教门不论男子女人,只要会骑马,会射箭,不吃牛肉、猪肉,就收用了。那徐爷自己原有一二十万家私,如今各处钱凑集,只怕有整百万了。雷爷若有相知,我传你,你传我,大家拉得些人,正有受用的日子哩。些些酒菜,何足挂齿呢。”雷老儿道:“原来如此。这教门倒极好,只是要隐密些,不可把官府知道。怕不稳便。”丁寡妇道:“为此缘故,徐爷巡游各县,只带几个心腹。巡到一处,同教门中妇人歇了三夜两夜,又往别处查人去了。雷爷你可在心,包你有大大好处。”
又吃了一回酒,雷老儿别去。心里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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