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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军演在即。

    D师代师长沈孟川最近感觉压力很大,本就因为军队整编而头悬着一把改编的刀,再加上军区对这次不设预案的军事演习愈加重视,整个师都明白此次军事演习就是他们的紧要关头,若没有顺利地通过这次考验,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正式演习之前,D师举行了誓师大会。

    沈孟川穿着一身野战服站在台上,表情收起了一贯的无谓,变得严肃冷峻。会议结束之后他迅速往办公室走,老远就看见赵政委向他走来。

    他正了正帽子,问:“怎么样?”

    “导调中心刚刚打过来电话,说是军区席司令会来视察演习,而且另外会有军区和陆军指挥学院组成的观摩团来观摩。”

    沈孟川皱了皱眉,答得心不在焉:“嗯,知道了。”

    赵政委跟沈孟川是老熟人了,此刻说完正经事也收起了官腔:“我说,听说你的老对头也在观摩团里。”

    “谁?”他随口一问。

    “A师参谋长,顾淮越。”

    沈孟川登时停住了脚步,脸色变得郁闷无比。

    D师那边枕戈待旦,而A师这边却是迎来了又一个宁静的早晨,A师师长刘向东奉行的是士兵平时即战时,对士兵的训练要求异常严格。起床号吹响后没多久,一辆辆军卡已经驶出了营区,载着满车的兵驶向训练场。顾淮越刚走进办公室就被通信员小马给叫住了:“参谋长,刚刚军区梁秘书打过来电话找您。”

    “有事?”

    “梁秘书没说,说过会儿再打过来。”

    顾淮越抿了抿唇,接通了梁秘书的电话。电话那头梁秘书告诉他,席司令让他在三天后到军区报到,随他一起去观摩演习。

    “不是没我们的事吗?”

    “这是席司令的命令。”梁秘书笑着扣下电话。

    没办法,顾淮越只得服从命令。

    此次演习是在靠近B市的一个大型合同战术训练基地进行,这个地点的选择对于蓝军部队来说是十分有利的,因为从蓝军营区出发只需要推进两百八十多公里就能抵达基地,而D师则需要推进差不多五百多公里。

    顾淮越进入导演大厅的时候席司令已经赫然在座,看见顾淮越,向他招了招手,他便在席司令旁边落座。落座之后他与席司令一起盯着巨型屏幕墙上的战场态势图,从上可以看出以D师为主体的部队还在往基地来的路上。他们这一路走来可算是障碍重重,蓝军派出数架歼击机,对半路上的红军展开了第一波次的空中打击,红军指挥员立刻组织展开了反击。然而这一波空中火力还未被压制住,蓝军又派了一批又一批的飞机进行轰炸和扫射,红军的自行火炮营被报废了一个。

    导演部裁定此次攻击有效,气得红军指挥员沈孟川破口大骂。

    席少锋换了个颇为轻松的姿态:“这小子还输人不输阵呢,都在家门口上有战损了。”

    顾淮越接话:“您放心,他不敢输,没得可输,更输不起。”

    席少锋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看热闹。”顾淮越笑,“我听说这次对阵的两军实力相当,强强对峙,自然有一番热闹好看。”

    这小子,席少锋哼一声:“胆量过人、果断勇猛,勇于大战强敌者是为猛将,这小子是猛,在谋略上面还是差一点的,是要锻炼锻炼。”

    一路下来,红军接连遭遇蓝军预先铺设好的障碍和火力点,而红军自然也学乖了,拉开了侦察网开始反击,压制红军的地面火力。

    “看样子,蓝军这个先机还真是抢占得不错,不知道沈孟川这小子怎么来扭转乾坤。”

    顾淮越则微微一笑:“如果对方有坚固的设防基地,那在这明面上取得的优势也不具有决定性。等等看吧,沈孟川不会善罢甘休的。”

    席少锋又看了他一眼,决定暂时先不跟这个战史读多了的人讨论这个问题。他扭过头去,没一会儿一个药瓶子就被递了过来。

    席少锋第一个反应就是拧眉看向递瓶子的人——顾淮越。

    顾淮越立刻表明态度:“我从军区过来的,碰见钟姨,她让我给您捎过来,提醒您别忘了吃药。”

    席少锋皱皱眉,收下。

    顾淮越呼出口气:“任务完成,我也回去了。”

    “怎么?”

    “老婆孩子过来探亲,我接他们去。”

    看着他的背影,席少锋摇头笑了笑。

    顾淮越开着一辆军用吉普飞速地向师部驶去。

    他说给席少锋听的倒真不是借口,顾珈铭同学放小长假,而严真则沾了这群小朋友的光也得了几天闲。两人一合计,就直接坐飞机飞到B市来了。只不过他现在去机场接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让小马将人接了过来。

    现在已是五月了,距离他上次回家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天气也渐渐有了热气,再过不了多久部队就可以换上夏常服了。顾淮越将车子停在楼下,不急着进去,而是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

    不出意外,家里的灯亮着。他微微一笑,大步上楼。

    家里的门大开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摊开放在客厅中间,而某个小朋友正趴在行李箱前从里面捯饬他的玩具,这小家伙到哪儿都不忘他的武器。终于捯饬出来一把枪,高兴地一抬头,看见了他,呆住了。

    顾淮越站在门外冲他挑了挑眉,小朋友眨眨眼睛,爬起来迅速向家门口跑:“完了,防御失败,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

    顾淮越微哂,拎起他的后衣领子,教育他的同时发现这小家伙又重了:“长胆子了你,还倒戈相向了。”

    小家伙哇哇叫了几声,不敢跟首长胡来了,抱着他的脖子吧嗒亲了一口讨好他。

    这动静惊动了正在厨房忙碌的严真,她微微探出头来,看了两个闹作一团的人一眼,又默不做声地收回了身子。

    顾淮越顾参谋长跟顾珈铭小朋友对视一下,顾珈铭小声告密:“严老师还生你气呢。”

    顾淮越挑挑眉,放下小朋友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炉子上炖着汤,事先买好的菜也洗得干干净净摆在台上只待下锅。他站在厨房口,凝视着在昏黄灯光下忙碌的纤细身影,忽然发现,只要这个女人一来,他这个样板房就有了一种名为家的温馨感觉,百试百灵。

    “严真。”

    他叫她一声,严真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手边的活。

    “我来帮忙。”说着脱去常服外套就要来帮忙。

    “不用。”严真连忙拦住他,“马上就好了,你工作一天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他笑道。

    严真假装生气,推他出去:“我说让你休息你就去休息!”

    果然是,还有些生气?顾淮越只好握住了她的手:“老婆。”

    严真生气是有缘由的,上一次顾淮越跟乔副师长一起回C市去军区总院里探望高政委的父亲,本来是第二天就要走的,结果那天被小朋友缠得厉害,又推迟了一天,第三天才走。

    严真是想早起看着他走的,结果这人早上起来自己偷偷走了,她睡得太沉,竟没有醒。直到感觉到身边的凉意,她才悠悠转醒。看着床空了的一边,怅然若失。

    尽管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都很正常,可是一看见他这个人,那种一个人的委屈又来了。严真使力要从他手里抽出手来,可是他握得紧,严真便只好瞪他一眼:“我还要做饭呢!”

    “不生气了,嗯?”他垂眉看着她,声音略带诱哄。

    严真吸一口气,忽略掉刚刚涌上来的酸楚:“我才懒得跟你生气!浪费时间!”他们没几天时间。

    顾淮越则笑了,顺了顺她的刘海说:“挺好,思想觉悟挺高。”

    说完严真又瞪了他一眼,可确实也气不起来了。他们的时间着实不多,要是用来吵架,她舍不得。

    其实五月初部队也有几天假,不过第二天一大早顾淮越还是照常去了师部大楼,因为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做完,他想用这一天尽快完成,腾出时间来休个短假。

    老刘前阵子生病住院,高政委回家照顾老父,许多事情都压在他身上让他负责,顾参谋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于是这次放假刘向东说什么也不安排他值班了,直接打发他回家陪老婆孩子,怕他不接受,还说是“军令如山”,顾淮越只好领情地接受了,在早上临走之前把休假的事告诉了严真和小朋友。小朋友听说以后是万分高兴,早饭不用严真催也完成得很迅速,还乖巧地帮严真刷了碗。严真诧异地看着这小家伙,看着他沾满泡泡的小胖手在水池里捯饬,一副乐得自在的模样也就由他去了。

    正逢门铃响起,严真走出去开门。敲门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严真乍一看觉得很熟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男人的名字——姜松年?

    姜松年正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此刻见她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喜。严真看见他也很高兴,她连忙欠身,将姜松年让进了屋。他手里提了一些特产,严真一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还带东西?”

    姜松年笑了笑,黝黑的皮肤透着一丝赧然:“我还是第一次来参谋长家,没什么好送的,这是老家的特产,带过来让你们尝尝。”

    严真连忙给他让座,姜松年坐定后,有些不自在地环视了一圈。他的老婆孩子也在B市,不过是住在B市部队早几年在市郊盖的一个家属院里,那儿住满人之后才在这师侦营后头又盖了一栋小楼。视线落在面前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上,他说:“这放假了,参谋长也不在家?”

    “他说明天休息。”

    “哦。”姜松年点点头,“我看这家里还是有点空,还没搬过来住吧?”

    严真拢了拢头发:“不着急,姜副营长的家属跟过来了吧?”

    姜松年笑了笑,说:“嗯,过来好几年了,女儿在读高二,我老婆在市里也有工作。”

    严真闻言,有些羡慕:“那挺好的。”

    姜松年倒是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这老婆孩子在B市好不容易安置好了,我又要转业走人了。”

    严真听了有些惊讶:“今年?”

    “嗯。”姜松年点点头,“快满二十年了,没技术没文化,部队不留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复员转业,这是常事了。而且部队也处于转型时期,信息化的部队,更需要的是人才。

    沉默了一会儿,严真问:“那,转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有些沉重,姜松年握了握放在膝头上的手:“地方上有专门安排军转干部工作的,这个我倒不十分担心,就是我的妻子和女儿……”说着,他抬起头,目光有些犹豫。他到底是嘴笨,兜不了圈子:“其实,我今天来找参谋长,就是想谈谈这件事。”

    严真哦了一声,认真听他说。

    “我女儿现在在市里一所高中读高二,不过她不是B市户口,等到高考的时候还得回老家。我老家的教育水平没有B市好,大城市嘛,什么资源都方便,所以我想就让她在这儿读到高考前再回去。只是我一转业,这部队的房子也就住不了了,还得另在市里租房子,又是一大笔钱。所以,我想找找参谋长说说这房子的问题。”

    严真听了,神情不由得一滞。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房子有什么困难?”

    姜松年有些犹豫地说:“我很少向部队提要求,这次也是万不得已,我想找参谋长说说,看这房子能不能迟些交?”见严真沉默着,他连忙又说:“如果实在麻烦的话就算了,其实来之前我就有些犹豫,怕给领导……”

    “没事。”严真打断了他,“这件事情我会跟淮越说说,能帮上忙就尽量帮。”

    姜松年惊喜道:“那就太谢谢了。”

    严真微微一笑,说:“没关系。”

    千谢万谢之后,姜松年离开了。送走他之后,严真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坐着坐着只感觉两手冰凉,便慌忙去倒了一杯水握在手中。慢慢地,体温上去了,心神也就稳了下来。小朋友还在玩水,乐此不疲。忽然一声破裂声从厨房传来,严真一惊,放下水杯忙去看他。

    瓷花碗被小家伙报废了一个,严真看了看小朋友的手,见没受伤才放下心来。她抬头看贴墙根站好的小朋友一眼:“不许玩水了,快去房间写作业!”

    小朋友嘟嘟嘴,不情不愿地出去了。严真站在厨房,看着这一片狼藉,忽然感觉从心底涌上来一阵阵的疲惫。

    今天工作结束得很早,顾淮越不到六点就回了家。

    一进家门,却发现家里是异常冷清。不见严真的身影,只有小朋友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在折腾着他的枪。

    顾淮越走过去,敲了敲他的小脑袋:“怎么了?”

    小朋友一把抱住他的腿:“严老师生我气,一下午都不理我了。”

    这倒有些稀奇,他拨拨小家伙的头发:“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我打碎了一个碗。”小朋友小声嗫嚅道,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这件坏事很严重吗?”

    顾淮越沉吟了下,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我先去看看。”

    卧室的灯暗着,严真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脑袋睡觉。顾淮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关上门放轻步子向床边走去。

    床上的人呼吸很均匀,顾淮越看着被她踢散的被子,俯下身替她掖一下被角。他的动作放得很轻,不想却惊动了她。严真睁开眼睛,悠悠转醒,看见了坐在床头的顾淮越。

    “你回来了?”她含糊地说,“现在几点?”

    “六点多。”

    六点,六点多?严真慌忙起身,她竟然睡了一个下午?!

    顾淮越扶住她:“累了就再躺一会儿,晚饭我来做。”

    “不累。”她低声说,因为刚睡醒声音黏黏的,比平时多了几分可爱。严真晃晃脑袋,看向顾淮越:“对了,今天姜松年姜副营长来家里了。”

    “哦?他有事?”

    “他不是快转业了吗,可是女儿还在这边上学。”

    顾淮越想起来了:“老姜今年是该走了,是房子的问题?”

    “嗯。”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说人一走房子立马就收回来的,部队会给他一两年过渡时间的。我等会儿打电话让老姜不要担心,顺便给营房科打个招呼。”

    严真听了,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容易解决?”

    顾淮越笑了笑:“虽然部队管理严,但也不是没有人性的,都是战友,不能让他们感觉人走茶凉。”

    闻言,严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低地开口:“淮越,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的父亲?”

    顾淮越一怔,看着她摇了摇头。

    严真坐在床上,蜷起双腿闷声说着:“我父亲是八一年的兵,他是在我九岁的时候转业的。很奇怪,之前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偏偏这一天记得很清楚。”

    那天父亲找了一辆车,将部队里所有属于他的私人物品都搬了回来。没多少,就是一些书和一个背包,还有就是卸下来的肩章。她站在那儿,不解地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对她一向和蔼,即便是此刻也只是笑笑,顶了顶她的额头:“囡囡,爸爸以后不当兵了,跟爸爸一起回老家好不好?”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指着父亲搬回来的东西问怎么就这么点东西,父亲回答她的只是温暖的笑。

    一个真正的军人在离开部队的时候得学会面对社会的现实,可通常情况下他们都不会再向部队要求什么。因为军队将他们历练为真正的男人,使得他们勇于面对一切。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那段时间父亲回家跑工作,房子还没着落,于是奶奶就陪我一直住着部队的房子。直到有一天营房科的人来告诉我们,要收房子了,限期三天。但是那时候父亲还在家等工作消息,不能直接过来,他托关系联系到了营房科的科长,甚至是主管这件事的副旅长。可是他们告诉父亲说这是全旅的命令,必须在三天内交房子。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催我们交房子了,之前为此还掐了我们的水电,后来还是父亲找了人才又让我们住了几个月,父亲为了以防万一特意交了些电费。可是那一次不行了,那位科长说哪怕把水电费全额退了,我们也得走。”

    说到这里,严真的睫毛微颤,顾淮越仿佛预料到了什么,马上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我打电话给父亲,在电话里害怕得哭了,父亲就安慰我说没事,他马上就过来了,已经坐上了火车。只是,就在我和奶奶打包行李的时候,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父亲心肌梗死发作,停车送到医院时已经不治身亡。”

    说到这里,她被他握紧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我一直不知道他有病,而且我一直不能相信,我最敬重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他去逝很久后我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声线越绷越紧,严真低下头,几乎有些语不成言。顾淮越只能叹一口气,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给予安慰。

    他热爱部队,也同样欣赏那些肯在这块热土上流血流汗的人,可他也知道,不是套上军装,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的。

    “父亲转业时心里一定很痛苦,我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父亲离开部队的时候,我从未给过他一丝安慰。在他死后我对那里只有恨了,我恨那个他曾经热爱的地方,我想父亲一定对我很失望。”

    他从不知她把伤痛埋得这么深,若不是因为姜松年的事情,她恐怕永远不会向自己吐露出来。光是想着,他都会觉得心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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