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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木兰和若干人回到了军营,却几乎没有引起别人的什么注意。没有多少人会关心两人离开军营后的行踪,彻夜巡逻回来的战士有时候会睡上一天,贸然打扰反倒是一种错误。

    花木兰的同火还有可能好奇花木兰身上为何有那么重的血腥味,若干人回到的是空荡荡的帐篷,他静静的在帐篷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理会四个家奴担忧的神情,将自己埋进被褥中,准备睡个地老天荒。

    “你身上怎么那么臭?遇见蠕蠕了?”

    花木兰的火长状似无意地问了她一声。他甚至发现她出门带的刀枪都换了,只是花木兰大概刻意找了和她之前用的类似的,所以不熟悉的人看不真切。

    花木兰也被自己身上铁锈一般的血腥味道恶心的不行,但她不想和自己讨厌的人啰嗦什么,一边随口丢下句“打点狼填饱肚子”,一边拿起自己的布巾就往外走。

    只有这个时候,她分外的觉得身在军营里是非常糟糕透了。军营里洗澡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大部分人常年只是草草擦上一回,头发则是解开来用布巾随便擦两下就继续束起来,有时候离得近了,那味道几近让人作呕。

    在军营里,要想知道一个人地位高不高,其实闻一闻就知道了。新兵营几乎是没什么条件沐浴的,也不给休沐的时间。到了正营,虽然有休沐的时间了,但是那时候你只想休息,根本不想从好远的地方提冷水回来,或者跑去更远的黑水河里沐浴。

    能够经常洗澡的,大部分都是有亲兵的将军或者带着家奴、军奴之类的高门子弟。像花木兰这样即使洗不了澡也要擦一擦的,简直就是异类。

    到了冬天,随处可见散着头发在阳光下互相抓虱子的兵卒们。花木兰刚刚到新兵营的时候,不得不一个人睡在最角落里,用布巾缠着头才敢入睡。

    “花木兰,你又来喝冷水?”火灶营的灶兵见花木兰来,忍不住也有些唏嘘“你这样可不行,一直喝冷水填肚子,会生病的。就算以后吃的饱了,老了肚子也会落下毛病……”

    他只是一个灶兵,管着水火之事,粮食却不归他管。同情归同情,他也不会因为同情就把自己的食物分给花木兰去吃。

    灶兵本来食物就少。

    “劳烦问一下,有没有热水?”花木兰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若没有热水,冷水也行。我要擦个身子。”

    “灶上在烧,我分你一盆吧。还在后面?”灶兵说的是牲畜间。“今天没杀什么东西,你擦完了记得把水倒到地上冲下鸡粪,我有好几天没打理了。”

    “嗯。我拿个桶。”花木兰从灶间的杂物房里搬出自己放在这里的木桶,将灶兵分给她的热水倒进桶里,又兑上冷水。

    她单手提桶,另一只手拿着干净衣服和布巾,往火灶间后面的牲畜间而去。

    灶间的火兵都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看着花木兰的背影,无论看多少回,都觉得这个人只做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兵实在是委屈。

    他们要有这样的力气,也就不会只做个火头兵了。

    .

    牲畜间。

    这里是她找到最合适沐浴的地方。火灶营经常屠宰动物,热水是常年都有的,牲畜间因为经常拔毛扒皮,没有什么人会进去。花木兰穿着脏鞋进屋子,再走到最里面屠夫们换衣的地方,把门一关,就可以隐蔽的清理自己。

    当然,灶上的热水冷水、这小房间随意使用不是无偿的。花木兰闲着无事的时候,会来灶上帮着砍柴。这样的活计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力气活,这么长时间以来,还可以说得上是皆大欢喜。

    她不知道这样憋屈的日子要过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自己女人的身份。今日里她是颇受排挤,所以才不引人注意,可是下次大比之后,她势必就要显露出自己的本事。到那个时候,同僚要一起邀请去洗澡、尿尿、更衣,她该怎么办呢?

    越想越烦躁,花木兰胡乱擦了几下,又解开头发清洗了一番,莫名的委屈突如其来的就这么袭上了心头。

    满地血污、又臭又恶心,屋子到处挂着杀猪宰羊时穿的脏衣,时刻还要担心那道门会被打开。

    她就在这样的地方清理自己。

    若是以后她能混到有自己的亲兵……

    她把污水泼到地上。

    ‘一定要找个乖巧听话又能干的。’

    一定。

    ***

    花木兰清理完自己,带着一堆脏衣服去清洗时,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

    很多人都说要知道右营的各种秘闻异事,只要往各种军户、军奴和亲兵们清洗东西的地方扎堆就行了。花木兰是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不但是女人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原来男人也喜欢。

    小到哪个人尿频尿急,大到某个人可能不举。今天是他家将军心情不好,明天是他的队长回帐傻笑,总而言之,花木兰只是参加了几次这种讨论,就被男人们各种荤素不忌的段子吓跑了。

    但今天他们讨论的问题,让她不由得止住了脚步,没有离他们很远。

    “苟将军那一队的人马,死的实在太惨了。”一个亲兵一边唠叨一边刷着靴子。“五百人几乎全军覆没,能活下来的这辈子也都毁了,只有一个人,听说临阵脱逃,活了下来。”

    “这等懦夫!竟然抛下火伴逃跑?”

    一个军户往地上啐了一口。

    “叫什么名字?下次见一顿揍一顿!

    “你可揍不到人家,人家自己有‘老子’。他家大人大概是知道他有多弱,出门还给他带了四个家奴,各个膀大腰圆,身材魁梧。你这样的,一个人上去,别说揍他一顿,就是连头发丝儿都摸不到。”

    那亲兵笑话了他两句,“不过,那若干人好日子也到头了。那军里活下来的兵卒去告他临阵脱逃了。这罪要坐实了,重则斩立决,轻则从重捆打。听说这人在家中没吃过苦,从重捆打,和斩立决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样的人,该!就算打不赢,死也要死在一起。否则人人一看敌众我寡就跑,这仗还怎么打?”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你们觉得他是会被斩还是被打?”

    “被打吧?不是说他是哪家贵人的少爷么?”

    “得了吧,若干家你听过吗?我都没听过,三十六部里还有这姓?”

    “这么年轻斩立决怪可惜的,应该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才是。”

    “再给他机会也是跑。这样的软蛋,真给我们鲜卑男儿丢脸。与其留着他生一窝软蛋崽子,不如了结来才……哎呀!”

    一阵大力袭来,说话这人直接掉到了水槽里。

    “嘴巴这么脏,我给你洗一洗。”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的头直接按倒在水槽里。

    这男人同火之人举拳就揍说话那人,却发现那人又提起掉到水槽的火伴,像是拎着布袋木偶一般用它来挡他的拳头。

    这人怕误伤自己人,硬咬着牙换了个方向挥出拳头,重心不稳,也一下子掉进了水槽里。

    出手的不是别人,真是花木兰。

    她的洗衣盆和脏衣服就在脚边,头发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水。这样披头散发的样子实在太吓人,脸色也是铁青铁青的。

    掉到水槽里的两个小兵在水槽里瑟瑟发抖,无奈军中是强者当道,这两人一交手就吃了亏,知道对方不好惹,只能放弃了报仇,哆哆嗦嗦地问:“兄弟哪个营的?何苦要为难我们。”

    “正营十八队的。”花木兰无所谓的给自己现在队伍拉了仇恨,冷冷问他;“你说若干人怎么了?谁去告的状?”

    “我怎么知道谁告的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若干人惹了祸,一回营就被抓了起来,刚才满军的人都看到了,你怎么好像没见到似的?”

    花木兰没问到想要的答案,放下一个小兵的肩膀,默默地捡起盆,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和这些人在一起,她觉得窒息的都快死了。

    ***

    若干人是被一群人强拽起来的。好在他回来的时候太困,是和衣睡的,否则被人这么从被子里拉出来,要是再没穿衣服,恐怕一阵风寒就冻死了。

    虽然是秋末,但是黑山大营的夜晚比别处深冬还要冷些。

    “你们带我去哪里?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可是若干氏族的少爷!你们居然敢捆我?我艹!人一人二,你们捆我的家奴干什么?”

    若干人刚刚清醒时还有些懵,待见到自己的家奴被捆成粽子一下子完全清醒了,疯狂的扭动自己。

    “你们这是同军相残!我要去刑辖官那里告你们!”

    “省省力气吧。”一个面容冷峻的魏兵将一团东西塞到他的嘴里。“你才是被人告到刑辖官那里的人。我们是刑辖官的兵。”

    什,什么……

    他被人告了?

    若干人一下子呆滞住,也顾不得嘴中被堵了什么,就这么被一群人拖了出去。

    .

    鲜卑人的军法简单又粗暴,若要简单说一下,那就是一大堆斩。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

    以下省略无数条。

    若干人被人告的,正是“诈军”一罪,逃避作战,是为逃兵,按律当斩。

    “标下没逃!标下是看对面尘头滚滚,料想人数一定不少,敌众我寡,所以才调转方向,回去去搬救兵!”

    若干人的脸色跟见了鬼没什么两样。“等标下搬了救兵过来,黑山口已经没剩多少活口……”

    黑山口一战,虽然全军覆没,却也不是都战死了。也有被主将派回去求援的和出去打探的斥候没有死掉。

    但这些回去后互相一问,都确定主将没有派出若干人回去请援军。

    这一问,他们顿时怒不可遏,无论是不听约束造成的“构军”,还是捏造原因逃避作战的“诈军”,若干人都要被杀头。

    没有人能够理解一夜之间突然同火全死,整只队伍没有了旗号的悲凉,这些幸存者们一边摩拳擦掌等待着为同袍报仇,一边觉得自己的存活是某种“羞耻”。这种愤怒夹杂着羞耻的心情让他们敌视一切非正常理由活下来的人。

    此时的若干人,便是他们发泄的对象。

    “苟将军根本就没派你去搬救兵!”一个少了半边耳朵的将士像是发疯一般地大吼大叫着:“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居然自作主张,抛弃同火!”

    “我没有!”若干人面容僵硬:“五百人守不住那里的,我看烟尘就知道对面有多少人马。苟将军根本不会听我的,我只是想少浪费些时间……”

    “说到底你就是怕了!我们这些当兵的,就算对面有千军万马又如何?将军有令,我们就听命令打仗。你根本就是个懦夫!”

    “你太激动了。”刑辖官让人拉住了就差没有上去打若干人的那个将士,又问若干人:

    “你说你去找救兵了,为何没人说见过你?只有王将军在靠近大营的地方碰到了你,既然你说你回去求救,自然应该有人去黑山口才是啊。”

    “我有遇见过兀立将军、乙弗将军、大野将军还有一位姓叔孙的将军。”若干人刚才的脸只是僵硬而已,现在的脸孔却已经变得苍白了。

    “我有遇见他们,还和他们跪地相求过。”

    刑辖官叹了口气,心中已经知道了此人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果不其然,当刑辖官点召来这几个主将或者副将时,他们都认定自己没有见过若干人。

    “老子什么时候见过你,还拒绝了你的求援?都是一个军的兄弟,老子为什么见死不救!”

    兀立一马鞭挥了过去,啪地拍在若干人面前的地上。“你再给老子乱说,在将军斩你之前我就把你剐了你信不信!”

    “这小子太狡猾了,也不知道在哪里打听到我们从那里走过,就血口喷人。”乙弗嗤笑了一声,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像你这样没有手令、又身份低微的小兵,根本都凑不到我的身边来。更别说向我求救了。”

    “没见过。”大野言简意赅的回答了几位刑辖官,“没事我就走了。”

    “为什么不肯承认!”年轻且理想主义的若干人快要发疯了。因为他发现他明明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只要别人不承认,就和没发生过一样。

    “我虽然离开了,可是我离开的时候苟将军还没有下令出击,只是叫我们守着黑山头!我做的也是为了守住黑山头,我不是逃兵!”

    “你这小子!还在花言巧语!”那缺耳朵的捏紧了拳头就往前冲,被几个同僚一把抱住。

    “不要再说了。”

    刑辖官怕他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打断了他继续质问的语句。

    “为什么!为什么!”若干人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那几个让自己跪下膝盖的将军,在他们有些闪避的眼神中,若干人投以想要杀人的眼光。

    “你们才是刽子手!你们是帮凶!黑山头的人原本不必死的!你们根本没有回去看过那个战场,你们就只管拎着那些蠕蠕人丢下来的破兵器烂盔甲,自我满足的撤回营里去而已!诈军的是你们……”

    “是你们啊!!!”

    呜啊啊啊啊!

    他刚刚才证明了自己的才能,就要这么死去了吗?

    为什么刑辖官不要他继续再说?!

    是了,刑辖官不会为了他一个小兵去四处找人打听,更不会为了他得罪几位有官职的将军。

    这几位主将或副将的异口同声,已经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什么若干家的少爷,根本就一文不值!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人在听。

    这样的事实让若干人一下泄了气。

    他突然觉得不想再说什么话了。

    那几个刑辖官送走了几位将军,并没有想法继续盘问他们。

    正如若干人所想的,对于右军的整军来说,什么若干家少爷的话,真的不值一提,也不值得为他问遍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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