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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延了接近一分钟,封容才沉声问道:“说清楚你的意思,寒露。”
费蓉他们几个也觉得不是他们听错了就是寒露的表达方式错了,于是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牢牢地盯着他们这边的发展。
寒露没在意他们用几乎锐利到能刺穿人的眼神看着自己,也按照封容的要求解释道:“这十年里,我杀了很多人,一开始被逼的,到了后来,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我想过让那些实验品杀死我,但是他们之中的强者最后都死在了我手里,一个接一个,我的反击,根本不在我的理智控制下……”他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眷恋和一丝痛苦,“惊蛰说了,如果我真的失控了,那就用这把刀杀死我自己,他希望我能像是一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当一只毫无人性的野兽,除了杀人就什么都不会了,可是……对不起,我怕疼,我做不到……所以你们帮帮我,杀了我,好吗?”
到了最后,寒露的声音变得很轻,带着哀求的意味,像是他们出任务时很多求饶的人的语气一样,可是他们求的是放过他们,寒露求的却是……让封容他们杀了他,更让他们惊讶和动容的是,这里面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惊蛰对他的要求——他要求他当人,别当茹毛饮血的野兽。
“部长,这……”费蓉和其他组员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她不确定自己说出来的话是不是最合适的,但是她还是想说:“寒露还没有失控,不是吗?”
封容没看她,也没说话,俊美的侧脸像是覆上了一层霜似的冰冷,他的表情和沉默都叫人胆战心惊——灵执法部部长对于制造杀戮的罪犯有些近乎苛刻的要求,一命偿一命,天经地义,他几乎从不开口说饶恕。
在这样的气氛中,乘小呆感觉心脏跳乱了拍子,也没忍住小小声地道:“我愿意相信杀人不是寒露自己的本意。”
人都没亲自杀过的丁有蓝一直在总办外勤组担任后勤的工作,最是心软,他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也相信他。”
狄冰巧犹豫了一下,也道:“从人情道义上来说,科学家制造出杀人的怪物,该枪毙的也是科学家。”她这会儿也不介意自己也算是半个科学家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确天经地义……”祝孟天慢吞吞地如是道,引来了同僚们的怒目而视,他当做没看见,补充道:“可是,寒露还只是个幼崽,又没有成人的引导,按照灵异学界第一法的规定,他拥有一次的赦免权,以后可以在灵安全局惩恶所里做事,将功抵过。”
而最为正义的鄂静白在费蓉他们的殷切注视中,挣扎了好片刻,才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他们说的……我都同意。”他虽然觉得寒露有苦衷,但也不是觉得寒露多可怜所以要放过他,而是觉得他这么一死了之未免太过于简单了,有些罪行既然无从赦免又情有可原,那就活着赎罪吧。
于是一众组员把殷切的目光都投到了最能够影响部长大人的林助手身上,他们出了那么多任务见识了那么多罪恶杀了那么多罪犯,自然不是什么心肠软到觉得所有坏人都有苦衷可以改过自新的圣父圣母,但是这次他们是真的觉得寒露可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某方面来说他是惊蛰的遗孤和他愿意主动认错这点让众人觉得他也不是无可救药的人。
林映空沐浴在他们六个人十二道目光中,沉吟片刻,对封容道:“部长你决定吧。”其实他也想附议组员们的说法,但是他既然有着部长的恋人的身份,就更应该谨慎地不让自己的任何一句话左右了他在公事的决定,因为维护封容的地位,更是他作为下属的责任。
费蓉几人一下子全都露出失落的表情,他们不觉得封容冷漠无情,但是封容作为灵执法部部长,他的公正才是最冷血亦最公平的东西。
寒露在他们为他说话的期间,脸上的表情变都未变,手上也一直保持着递刀给封容的姿势,一动不动,封容就在他这样无声的坚持下接过了那把能要他命的刀,总办外勤组其他七个人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是封容似乎并没有现在动手的打算,他转手就把刀给了林映空,然后蹲下身去,目光和寒露的双眼平齐,他镇定地看着他,道:“其实孟天说得对,你的确有一次获得赦免的权利。”
寒露却在总办外勤组组员露出惊喜表情的那一刹那道:“可是我不想要。”
组员们的惊喜表情顿时凝固了,夹杂在了微微的错愕之中,乘小呆有些着急地喊了他一声:“寒露!”
寒露侧过头来对他笑了笑,然后又把头回转过去,对封容认真地重复:“对不起,暗部长,我不需要这个赦免权。”
封容似乎有所预料,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但他还是问:“为什么?”
寒露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个虚弱的表情,痛苦,悲伤,绝望,惶然,无助,无数负面的感情糅合在一起,糅成了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他就这样笑着,然后蓦然潸然泪下,他说:“我过得太痛苦了,真的……其实我讨厌吃那些实验品,我讨厌杀人,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惊蛰说了,他尊重每一个生命,他也希望我也是这样,每次杀完一个人,我清醒过来之后看着自己满手满嘴都是血的样子都受不了,每一次出去猎杀他们,我都在想,要是他们杀死我就好了,可是最后还是我杀了他们……这十年真的好漫长啊,每次睡着的时候我都以为没有明天了,但我还是会在明天醒过来,重复那样的生活,每次我都觉得我要崩溃了,可是我还是撑了下来……”
他有些狼狈地去擦自己的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反而被他戴在手上的那枚坑坑洼洼的戒指刮出了一道伤口,浅浅的血色在白皙的脸颊上显眼无比,寒露一下子就顿住了,眼神落在那戒指上,整个人几乎被尖锐的绝望淹没,“我想死,可是我又好想惊蛰,我怕他回来找我却找不到,我又怕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会失望,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每一时每一刻我都在怕,然后我算了一下日子,发现我才活了人类寿命的一个零头,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日子要熬下去,我就觉得好绝望,我的一辈子,为什么那么长……”
“但是现在,我可以解脱了不是吗?”寒露试图牵动自己嘴角的肌肉再次露出一个笑容,可做到一半,就不得不放弃了,任由那股带着死气的阴霾攀上他如玉的脸庞,他的眼泪终于止住了,眼里雾蒙蒙的,他就这样看向封容,睫毛还挂着泪珠,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他说:“暗部长,我今年十一岁零九个月,我记得的杀生数目为一万零九十五,现在,我——认罪。”
在这一刻,总办外勤组的组员终于明白——惊蛰把一只野兽养成了人,然后这只野兽有了人性,他就没法活下去了。
但是惊蛰有什么错呢?又有谁能怪罪他呢?只是现在,又有谁能救寒露呢?
封容又沉默了许久,久到寒露眼睫毛上挂着的那颗泪珠都禁不住下坠的重力而“啪嗒”一声栽在了他的衣服上,渗出了一片深色,封容才道:“我接受你的认罪。”
总办外勤组其他几个人猛地顿住,他们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其实这才是寒露想要的,无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们都没有制止这个决定的理由。
只是封容突然话锋一转,道:“可惜我作为一个执法人员,没有权利定你的罪。”
然后他就在寒露和祝孟天他们全部人的惊讶眼神中拿出手铐,直接铐住了寒露的双手,他沉声道:“等着吧,寒露,灵司判部会给你一个公平的裁决,在那之前,别违反我的决定,因为,惊蛰也得听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