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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饭吃,姓张的断了烟火怎么办?”
三个姊妹轮番上阵。千方百计地劝说张有才早作打算,“断断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身为国家干部的他。起初不以为然,总觉得生小孩是迟早的事。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他渐渐地转变了态度,开始对楚岚找茬甩脸子,甚至动辄打骂起来。楚岚不堪忍受,偷偷地躲在草垛后墙背阴角落里啼哭,没脸回娘家说,不敢回娘家说,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夫妻隔阂,风起云涌地起了婆家威淫,岌岌可危的婚姻,已经到了崩溃离析的边沿。
大儿子楚伊,人品好,有学识,在三男四女的七个孩子中,他最让父母省心,亲戚朋友都说他将来有大出息。不知道啥缘故,自从高中毕业后,却是**折折的,祸不单行。
深秋,早饭后的太阳光柔和,空中透着浓重的潮气,低矮的杂草上,高处的瓦片上,凝结一层薄薄的白皑皑的霜。白杨树下稀拉拉地散落黄片枯叶,田里的地瓜蔓耷拉着紫色的叶子,唉声叹气。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从胡同里涌出来,汇集到村子外的生产队场园屋。阿伊来迟了一会,场园屋门外已经站满人。相亲回家,他对家人没敢吐露真想,谎称女子眼眶高看不上他,尽管没挨父母呲,但他心里憋屈,像霜打了的茄子,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避避傻傻地躲在了人群后。
队长杨学仁挪动着小碎步,从简陋低矮的小趴趴屋里走出,滴溜溜的转动一对鼠眼,公鸭声母鸭调地分排各小组的劳动任务,嘴里喷着唾沫星子,瘦如干柴的胳膊忽上忽下地挥动,趾高气扬的模样,如同美国总统就职演讲的派头,最后结束语,右手画了一道弧线后紧急刹住,“好了,上午的活我就交代这些!”背过身时发现了阿伊,责问:“今早不出工,你是什么意思?简直越来越不像话!”
“我头痛得很厉害,也没法向您请假。”
“你不必狡辩,无故旷工,按规定罚二分,从白天的工日中扣减!”他不由分说,狠狠地挥了挥手瘦如干柴的右手臂。
阿伊清秀的脸庞扭曲起来,两个太阳穴绷鼓着青筋,声音比平时高出八个分贝,“凭什么说罚就罚,这不是明着欺负人吗?我生病起不来炕,怎么干活?今天,还是带病坚持参加劳动的呢。你不但不表扬,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什么破队长!”他窝着的火,终于找到了出气把柄口,一改往日斯斯文文的个性。
队长惊讶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一向息事宁人的秀才突然火冒三丈,老虎屁股摸不得了。他一口接一口地咽着唾液,瘦猴般的干黄皱纹脸皮变了形,竭力睁大贼眉鼠眼,结果白费力气,终究是火冒鼠光的眯缝眼。只见他伸长三根筋支撑的细猴脖子,从牙缝里挤出恼羞成怒的话:“你。你想造反吗?不想干,干,干脆给我滚蛋!”
落地凤凰不如鸡。阿伊想,李队长狗仗人势。整天对社员吆五呵六的,逮着谁咬谁,不就是凭借着老婆和支书杨薛金贵有一腿,爬上了小队长这把交椅吗?我怀里装着一份就工通知书,过两天就得去报道上班,本想不动声色地下地劳作,给朝夕相处父老乡亲留下个好念想。没曾想,队长一如既往地横行霸道。白白遭受你这份窝囊气。放在往常,懒的与你计较,凡事退避三舍处处迁就着你。天都到什么时候了,仍不分青红皂白,专拣软柿子捏,蹬鼻子上脸不知天高地厚啦?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秦阳伸出食指点着李队长,大义凛然地说:“是你口口声声说的让我滚,大伙都在场作证。好,我走!从今后。老子还不伺候啦!”他说着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义无反顾地离开生产队场园。
“抽风,抽风。这小子一定抽风了!”队长抻长铁公鸡的细脖子,声嘶力竭地跺着脚,朝着秦阳的背影吆喝着,“有本事,你永远别再回我的第三小队,喝你妈了个巴子西北风去吧!”
“噔噔噔”,阿伊疾行大步走,任凭身后队长声嘶力竭地怒吼,嘴里嘟噜着听兔子叫就甭种豆子了。转过大街走进幽深的小巷。他放慢了脚步,长期压抑的恶气终于在奸佞小人身上发泄出来。身觉倍爽。高院墙上爬满的扁豆茎蔓挂着紫花绿豆角,仿佛在向他道贺着什么。他伸手摘下一簇紫花。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清新芳香扑鼻。有人说扁豆花百虫不侵,能防邪去恶。此时的他信以为真,不是吗?自小在田野里摸打滚爬,与土地打交道,自留地的活,寒暑假到大田里帮工助力。从半拉子工到整壮男劳力,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晚,吃没有好吃的,穿没有好穿的,破衣烂衫汗臭脏兮兮,盼来盼去,一如既往地沿袭着日晒风雨烂泥巴日子。几天后就要远离家乡,到五十里外的偏远公社当邮差,虽说离乡不离土,但毕竟是国家职工,有了新盼头,月月发工资,每星期还有一天休息日,风风光光潇潇洒洒,他脸上泛着笑容,滋滋地美在心底。
不再遭受瘦猴李的挤兑气,不再没白没黑地泡在田野里熬时光,阿伊感到如释重负,痛痛快快地在家里游手好闲了几日,似乎相亲时的烦恼也随风飘散。倪虹算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等着成了正式职工,挑样找媳妇还愁吗。不过,表姨事先把倪虹说得天花乱坠地好,初次接触,她的表现的确不错,虽说人长得一般,但为人处事挺通情达理的,且是正式职工。一丝丝遗憾,又在他心里蠢蠢欲动,难以释怀。
天泉河逆流而上连着山丘,顺流而下直通入海口。月儿弯弯的夜晚,山色朦胧,炊烟沉寂,河水声汨汨,海浪潮汐声隐隐约约,掩映着农家小院的睡梦。
阿伊碾转反侧睡不着,眼珠子滚动得炯炯有神,借着窗玻璃透析进来的束束月光,注视壁墙上贴糊的泛黄的报纸,醒目的标题——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版面里的字则密压压的,挤眉前倾看,弄眼仰头瞅,半晌看不出个子鼠寅卯。他头一仰扑通在稻糠充的枕头上,闭上了疲乏的双眼,猜测文字内容,十有**跟知识青年上三下乡有关。惺惺惜惺惺,高中生回乡知青,只不过是生在夼子村,长在夼子村,不需要上三下乡,根子原本深扎在农村的土壤里。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故土难离,他有点恋恋不舍。农村娃,说个才貌双全的媳妇难。父母和亲属们大海里捞针一般,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倪虹,虽说相亲时弄得不欢而散,但如今有了转机。表姨报来喜讯,“倪虹回心转意,愿意嫁给阿伊。相亲时的不愉快,纯是一场误会。”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不言而喻的话中话傻子也明白,源自穿越将由庄稼汉的“泥饭碗”变成“金饭碗”,身份地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换句话说,阿伊能相中她,算她祖坟上冒烟修来的福气。两家人都很清楚,泥腿子和国家正式职工之间横隔着一条深壑,难以逾越。打着时代的烙印,人为的力量无法扭转。不过,尽管如此,阿伊仍很喜悦,能有倪虹这样的媳妇,感到很光面。
东方欲晓,不知谁家的公鸡率先鸣叫,阿伊则迷迷糊糊,刚刚进入了十八载春秋以来第一个夜眠不觉晓的梦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