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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亲王府还未发丧,李氏的棺匛摆在她院子偏厅,屋内陈设依旧如常,奴婢们一点儿都不敢动。大格格和弘时披麻戴孝哭了一宿,早上才被嬷嬷们劝着用膳歇下。四爷独自进了屋,底下人瞧着脸色皆蹑手蹑脚出去。四下静静的,相比窗外炙火般的太阳,屋里犹显阴暗晦涩。四爷立在花厅与内屋的透雕槅门处,眼光停顿在绯纱帐里。他记得前日离开,她就卧在那帐中,背对着自己,青丝满肩,衣衫半褪,他本想替她拢拢被子。
可是他没有,怕扰了她安眠,他连最后一眼,都只见她的背影。
鼻尖发涩,他跨过门槛入内,寝屋弥散着浓浓的她的味道,因她的名字里有个茉字,故而特别喜爱茉莉花,每年总要采摘许许多多的茉莉做香料和皂子,久而久之,身上便沾了茉莉花的香味。床头案几上搁着数盆盛放的白茉莉,碧绿的叶子里钻出几朵小花,微小脆弱,仿佛风一扑就要凋落。四爷想起李氏的调皮话,道:“爷,你瞧是我好看些,还是茉莉花儿好看些?”那时,她还只十七八岁,娇俏得很,才生了大格格不久。
转过屏风,李氏平素夜里裹身的长披风随意搭在桁架上,桁架底下放着一双素色绣海棠鸟雀的软锻鞋,鞋的后跟被踩在鞋里,仿佛是她才脱下的,丫头们还没来得及收拾。四爷从寝屋转到书房,看见玉石大案上铺着整洁的宣纸,她站在桌后蹙眉,恼道:“这些字太难写了,弘时怎么学得会嘛?”每回他总是板脸,道:“某某家谁谁谁都能写一百多字了...”
想起往日不经意的微末小事,四爷悲绪难忍,胸口如被钝器捅入,痛得呼吸停滞,喉口像是塞了一块热炭,火辣辣的燃烧着。他跌坐凳上,拼命忍住哀戚,待心绪渐渐平静了,起了身,却一眼望见案上笔墨: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最后一句她没写完,铜板大的顿笔落在一个“岁”字上。
是他念给她听的诗。
四爷呢喃:岁岁长相见,岁岁长相见...念了两遍,眼泪终于不可抑制的滚落。他几欲昏倒,站立不定,摇摇晃晃往下跌去,狠狠撞在凳手犄角上,闷声一痛,他啾的一声忍不住恸哭起来。此时日落昏黄,满屋子都是李氏的音容笑语,薄薄的霞光透过精雕细琢的花窗落在四爷身上,只见他背对着夕阳,半靠着凳手,双肩发颤,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雍亲王府的侧福晋病薨,在京城掀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风波。丧礼奢华比宫中妃嫔病丧有过之而不及,用的是万年不坏的樯木做棺材,请的是钦天监大臣择日发丧讣闻,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每日都有高僧在府中轮流诵经,超度亡魂。一个侧福晋死了原不该如此奢靡铺张,但李氏乃四爷心之所系,福晋连劝都不敢劝,只能听之任之。
依我的身份,不必亲自去雍亲王府探望,便遣了舒侧福晋和两个婆子去赴丧。舒侧福晋数年没出过贝勒府,能出门走走,极为乐意,遂欢欢喜喜的去了。夜里她回府把所见所闻之事禀告于我,见我面有倦色,不敢多说一句,即福身退下。
用晚点心时,十四同我说起四爷在行宫大恸一事,我心下一惊,不想高深莫测、英明一世的雍正帝竟也有如此脆弱痛哭之时。我叹息道:“有一年四嫂子有孕不便入宫侍奉,四爷带了李氏入永和宫同我准备年夜饭菜,她骄纵高傲,心眼儿倒不坏。”十四饮尽杯中黄酒,笑道:“在你心里,这世上哪有坏人?”我夹了两块凉拌白藕,咔嚓咔嚓吃完,道:“你就挺坏的。”十四眼睛眨了眨,笑道:“是啊,我是坏人,只对你一个人坏!”又沉下脸色,凝视着我道:“我看着四哥坐在地上哭得厉害,想着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我不再开玩笑,正经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和你白头偕老。”
十四翻了个白眼,道:“难道不是爷保护你?”
我义正言辞道:“自古以来,女人都是自己保护自己,全靠男人是不行的。你看额娘,她统摄后宫的位置,肯定不是皇阿玛给她的,而是她自己努力争取得来的。再看李氏,四爷保护她保护得还不够么?连四嫂子都要让李氏三分,可李氏,终是落水而亡,死得不明不白。”稍顿又道:“我保护好自己,让你不要为我操心,便权当是保护你了。”
十四对我的言论一屑不顾,大男子主义道:“额娘再厉害,若不是皇阿玛有恩旨,她也越不过佟贵妃去。李氏落水,也是因四哥不在府中。”又撩开酒杯,定定望着我,笑道:“若不是爷死命儿顶着,你昏迷那几年,皇阿玛非得让我另娶不可。”
我重重扣下筷子,假意愠怒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我会昏迷么?”穿回现代的那三年,他不知我是如何的煎熬,差点就冻死在北京大街上了。
我们两个同时想起了爱莲,他以为我还不知道年格格就是爱莲之事。
他倏然失了神采,道:“是我不好。”实话说,在娶了我之后,爱莲没有出现的那两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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