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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琢磨法子,反正世上的路大多都是人走出来的。
“你已经有了八个甲上,再有一个甲上,你就能打破书院成立以来的记录。”老人忍不住低声劝道,隐隐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何必急于一时?”
他从来没劝过人,但今天他想为这个历史时刻打破惯例。
上一个人一书一剑平了妖族,辅佐殷商帝王登上王位,盖压一世,名扬整个真界。在即将飞升之际因不明原因自困书院,三百年来再未下山,才使得如今的年轻一代对他不大熟悉。
那个人就是书院的大师兄,他的名字早已被人忘记,唯有这个名号传了下来。
“我想见书院的主人,越快越好。”墨铮不为所动,坚持着自己的目的。
老教习面色一僵,抚着山羊胡的手一抽,直接揪下了几根,多年的养气功夫差点毁于一旦。他心疼地望着那几根胡须,小心翼翼地将胡须收进了袖里,不能这么浪费啊!
然后横眉竖眼地对着墨铮,正想对他进行一番再教育,却见墨铮的眼神落到他的身后。
“那就跟我来吧。”
这个声音,大师兄?
老教习猛地回头,就见一个手中握着一卷书的俊逸书生朝这走来,一举一动,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举手投足间似有天地至理与之相和。
“但……”老教习有些迟疑。
十三关是院长定下的规矩。
大师兄却是笑道:“师尊允许我为他稍微动用一点特权。”
老教习一怔,猛地睁大双眼,似有些不敢置信。
大师兄笑着点了点头,“这是我的小师弟。”
他师尊亲口承认的徒弟。
老教习望向墨铮,那点不敢置信又尽数化做了理所应当,八科甲上的成绩这么多年才出了两个,也难怪院长见猎心喜了。
只是院长已经太久没有收徒,才让他心生惊讶。
……
桃花漫漫地开着,像落了百里的胭脂云。矮墙上让青藤爬了个遍,或嫩绿或鹅黄的新芽在藤间交错地开着。
自侧面支起的窗子,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靠窗放置的小桌上立着一个花瓶,瓶中插着一枝桃花。
那枝桃花开的与众不同,比之窗外的更艳,更盛,远远看去,倒有几分火焰的姿态。
墨铮蓦地觉得心间一轻,之前绷紧的嘴角也不由松懈下来,似乎有什么落到了实处。
仿佛之前那些时候脚步都是轻飘飘的,一个不慎,便会跌落云端,而今终于踩在了坚实的地上。
躲着窗里的人,一只白羊正站在角落里偷偷嚼着桃花,还时不时从支起的小窗偷看屋里的人,没察觉到那危险的视线,便用垂涎的眼神盯着那枝桃花。
它在想它什么时候能吃到窗边放着的那瓶桃花?
那桃花看样子可比他嘴里的美味多了。
忽地,一颗黑色棋子从窗里射出,精准的砸在白羊的鼻子上。
“咩”——
墨铮只听得一声惨叫,便看见那只白羊撅着蹄子,蹄下生风,尘土都被他扫了起来,直蹬蹬地朝他冲了过来。然而那张羊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撒欢,眼泪汪汪的像是受了滔天委屈。
墨铮:“……”
它还以为自己是只兔子吗?
以它的体重这样撞过来,绝不会让人好受。
他侧身一躲,在它脑袋上敲了一记。
大黑立刻停了下来,眼中委屈更甚,大滴大滴的眼泪自眼眶滚落,可怜极了。
墨铮一时竟无话可说。
大师兄走过去摸了摸大黑的头,对墨铮道:“进去吧,师尊在里面等着你。”
墨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抿了唇,抬手摸了摸大黑的头顶,然后转身往房门走去。
房门半掩着,他先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推开了门。
果然不曾有半分料错。
他的心突然有些烫,然后不明缘由地扯起唇,扬起一个笑,混和了桃云的艳意。
一人斜靠在窗边的塌上,支起头做出一副慵懒姿态。他望着他,眼底流光翻转,像是夕阳下落了碎金子的湖面。
“你料到了?”懒散的声音像是没睡醒。
魔尊是他,院长也是他。
墨铮轻声道了个字:“嗯。”
他一路上留的提示太多,若他发现不了,便是太蠢了。
道妄言没有问他什么,墨铮也没试图挑起话题。
一室沉寂,只听得见窗外风吹过花瓣发出的簌簌声,间或夹杂着的大黑委屈的叫声。
双目相对,无话。
道妄言望着他,忽地挑唇一笑,笑中满是戏谑:“之前还火急火燎地想见我,这下终于得偿所愿见了我,你却把我当根草,视若无睹。”
“徒弟啊,你这心思让为师半点都摸不透啊。”
这句话却如雷霆惊世,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天地。
墨铮静静望着他,心间平地惊澜。若不是被他点出,他根本不会发现,他好像对他过于在意了些。
一段时间不见便心生急切。
甚至于,他的忘情道筑起的心墙对他不起任何作用,仿佛他多年修忘情道而形成的冰冷在他面前宛若虚幻。
有些不太对劲,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徒弟?”见他出神出了半天,道妄言不由走了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难不成是考试里出了什么事?但他一手制定的关卡十分平和,并没有危险。
他左右思索了一下,将嫌疑落在了被他封印在山下那片桃林的上任魔尊身上。
“你遇到了那缕残魂?”
墨铮回过神来,刚才那个念头立刻消失无踪,仿佛风落无痕。
听到阿玄的问话,他却直直望进他的眼底道:“你会不知?”
你一手封印的他,一手给他记忆里塞东西,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你会不知?
刚想起那缕残魂被他塞过记忆,还用来对徒儿恶作剧一把的道妄言:“……”
撇去涌上的那点心虚,他眨了眨眼,扯虎皮做大旗,义正言辞道:“那不是为了磨练磨练你吗?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世人也,必先……等等,必先什么来着?”
这就是书院的院长,墨铮突然觉得他终于明白阿玄为什么要隐藏院长的身份。
他无奈接到:“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道妄言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你知道就好,师尊都是为你好。”
墨铮发现他竟无言以对,对这种行径不气反笑。
被徒弟的笑容一晃,道妄言挑眉问道:“你笑什么?难不成为师的话有什么不对之处?”
墨铮抬眼望他,长睫半敛,自他的角度看去,似乎隐隐带着挑衅的意味。
道妄言像是魔怔般盯着他长睫弯成的弧度。直到他冷冽的声音传入耳底,他才回过神来。
他问道:“那师尊又为什么不笑?”
这么一说,到让道妄言来了兴趣,勾起唇角如他所愿地露出笑容:“徒弟这么有趣,师尊怎么能不笑。”
说罢,他指着他对面的塌,道:“过来,陪我下棋。”
这方靠窗的塌并不大,中间还留着一张小桌的空,桌上置着一张棋盘,靠窗的里边放着那枝桃花。
墨铮的视线落在那枝桃花上,有些出神。
似是察觉到墨铮的视线,道妄言轻笑:“你不是喜欢吗?我便顺道给你带上来了,毕竟书院有规矩,不修的真武是不得下山的。”
“那便多谢师尊了。”墨铮从善如流地从白罐里掏出一子落在棋盘上。
道妄言打量了他几眼,总觉得才几个时辰不见,他这个徒弟便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这点变化却让他更难摸到他的心思。
……
这局棋一下,便下到了月上柳梢头。
大师兄在夕阳西下时给墨铮送了饭,看师尊棋意正浓,又折回去给墨铮送了棉被,拎了饭盒回来,顺带牵着大黑离开了。
以师尊的行径和对小师弟的喜欢,估计小师弟今晚是要宿在这了。
他摇摇头,有些无奈。他本以为师尊之前说的只是些玩笑话,今日一看,才觉得那是浅了。
小师弟这待遇和他们比起来可谓一个像宝,一个像草。这般喜欢也难怪师傅肯为的他和一界之主对上。
他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原因,但师弟那张脸已经说明了一切,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对师尊也算有所了解——平生最好“美色”。
只是,总感觉师尊看小师弟的眼神不大单纯。
他眉间染上忧色。
……
纵然是下了一下午,臭棋篓子依旧是臭棋篓子,所出尽是昏招。
墨铮摇摇头,看着棋盘上零碎的棋子,愈发无奈。一段时间不见,阿玄棋艺愈发“高超”。
不但玩的了棋盘之上的,更能玩的了棋盘之外的,小手段层出不穷,只为毁掉一颗棋。
恰好此刻,道妄言得意洋洋地问道:“怎么样?徒弟,你师尊我的棋艺是不是大有长进。”
墨铮木着一张脸回道:“当然,师尊的棋艺已经‘超凡脱俗’,臻至非人之境。”
道妄言:“……总感觉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徒弟,你是不是在骂我?”
墨铮已经开始收拾棋盘,闻言,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怎敢?”
道妄言注视他良久,然后缓缓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支起了下颌道:“说实话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话刚落音,便听得墨铮从善如流地叙述道:“那么师尊还真是厚颜无耻,卑鄙过人。”
道妄言:“……”
这么实诚真的好吗?徒弟。
墨铮见道妄言正要在开口,便抢先道:“如果师尊还想教育我就不必了,我只是严格按师尊所愿罢了。”
被堵得一咽,道妄言幽幽地看了眼墨铮,人长高了,翅膀也长硬了。
望着墨铮是头顶,正估量他最近长了多高之际,他不经意间瞥了那张脸一眼,眉眼狭长了许多,抿起的嘴角也生出几分冷峻,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明朗起来。
他忽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戴上我送你的玉冠。”
来商丘时,他亲自为他添置了身行头,但他穿了所有,却独独没带上那顶玉冠,便如如今这般将两鬓的发松松夸夸地束于脑后。
墨铮一顿,垂下的长睫遮去眼中深色,淡道:“只是一时忘了罢了。”
道妄言却不信这些话,他缓缓道:“按列王诸侯十二及冠,最晚亦十五及冠,那你应该有了表字。以你的处事,怎么可能不戴冠?”
“我未行冠礼。”墨铮停下手中动作,一字一顿道。
未行冠礼,所以亦没有表字,可够?
道妄言一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不是戳了徒弟伤口?
他有些尴尬,但凡身份尊崇一点的子弟都会行冠礼,越早越好,越早越能代表父母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和满意。
行了冠礼,才能成人。
“为什么?”和别人戳了伤口便马上回避不同,道妄言偏偏反其道行之。
在他的认知里,伤口的脓血总要挖出来,伤口才能彻底好起来。
墨铮注视他良久,终是在他的坚持败下阵来。
他不在意这种事,却也并不喜欢在他人面前坦露伤口,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骄傲变成了可怜。
他垂下头,努力想了会,断断续续道:“起初应是身体不好,后来……行了冠礼,太子之位大抵便不能换了。”
自古,权谋利益便是不变的法则。
沉默于一瞬蔓延,月光自窗口飘了进来,如云雾般朦胧,散落一地银辉。
月光流淌在那张脸上,每一处都被勾勒地恰到好处。
道妄言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张脸,却在触及那双眼里浮着的碎冰时,停了手,转而揉了揉他的头。
放柔声音缓缓道:“我现在为你师父,也算你的师父,当为你取个表字。”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没想出半个字,只得道:“我自小便不怎么会取名,我师父倒是个取名高手,我的表字便是他给取的。”
“如今你的字,也只好我的名字里拆了。”
“我折半名予你,再为你添半边杀戮之弓,自此你叫弦夜,我称你为阿弦。”
“可好?”
一字一句,无声地流淌在他心间,然后高高的冰原上落下一滴水,啪嗒一声炸开了水花,冰融化后,有点热。
墨铮敛了长睫,遮住流光璨璨的双目,轻声应了句“好”。
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