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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宥娘并不知,在莲心等人被拿进三司之时,又有一拨人进了三司会审的堂下。

    来者是两家人,皆为庶民。

    但若只是如此,三司主审官员也不会让他们进入公堂,只因两家皆是京郊大族,此回进城中时带了数百族人,守在三司会审堂外。

    为缓解冲击,事急从权,三司经商议后才让两家派了领头之人进入公堂。

    见势头被控制住,刑部尚书冯钧才一拍惊堂木,道:“公然冲击公堂,尔等可知是何罪?”

    “我等有冤要伸,莫不是诸公不予我等做主?”其中一位领头的老人杵着拐杖道。

    冯钧道:“若有冤情,可前往京中顺天府敲鼓鸣冤,便是想直达天听,也得先鸣闻天鼓,尔等冲击公堂是为何意?”

    老者道:“我等两方族人便是为此案而来,来求诸公做主!”

    原来两家本是京郊大族,族中如今虽人才不盛,然数十年前也出过三品大员。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便有一房结为姻亲。

    哪知嫁入另一家族中的妇人却是在怀孕足月时,消失于夫家。最后寻到尸首时,肚中孩子早已不知去向,而妇人却是被人草草裹着草席,随意丢在乱石中。

    只因结为姻亲的娘子是当年为官那一房嫡出,便是那一房如今不如当初风光,于族中而言亦是自己的颜面所在,不敢轻视。

    一族的娘子怀孕十月,死于非命,当初亦有报官,只可惜真相未明,自然得寻男方家族要求查明真相。

    为何已是足月的娘子还会出门子,为何死在荒郊野岭之外,可否是男方照顾不周,亦或是男方不满女方,因此将之逐出家门。

    两族人就此决裂,相斗至今,时常于官府告状,算是不死不休了。

    然哪知得听于今日之事,温家大郎说到府中的一个孩子乃是在京郊所捡到的,在年岁上一合,两家族人面上便觉得当是当初不见的孩子,暂时化干戈为玉帛,联手朝三司会审处而来,来求一个真相。

    “温家大郎确是说从京郊捡到一个孩子,可尔等有何证据证明那孩子便是尔等晚辈?这简直就是不成体统!”刑部尚书闻言怒道。

    就因自己丢失了一个族人,便闹到了公堂之上,眼中还不知有没有王法了。

    堂下的老者却是不怕,只梗着头道:“当年我侄孙媳妇儿丢了孩子,尸身被人丢在荒郊野岭。如今温府大郎又道见妇人产子,将子托付与他。我等前来询问一番莫也是不允?然小老儿也知诸公之意,以为我等擅闯公堂。然当日我侄孙媳妇儿手中却是握有证据,表明她为人所害。我等才来三司处求证!”

    门外堆着的族人们也齐声道:“求诸公给我族清白!”

    因两族交恶,又相距不远,族中许多族人早就为此事所累,苦不堪言,然族中颜面却不得不要,因此见如今有机会将往年旧案翻出,给族中一个清白,自是愿意前来要一个公道。

    为官者最怕的便是这种只知宗族不知国法者的家族,故才有新上任的官员上任第一件事不是交接事物,而是拜访当地望族族老之说。

    便是在天子脚下,有天子那尊大佛压着京都,宗族之盛依然难以打压。今日便是为了不发生大规模的京中械斗,在座的三司亦不敢妄言将两族族长撵出去。

    只能酌情安抚。

    “不知尔等有何证据证明此事与温家大郎有关?”

    经与其他两人相议片刻,刑部尚书冯钧便决定临时接手此案,看里面是否与温府有关,也好尽快将这两宗族打发。

    “那便要问温府大郎了!”堂下一年轻人道。

    冯钧一拍惊堂木,道:“尔是何人,为何不跪?”

    两族族老因年长,官府特赐拐杖以示奉养,只跪天子。可说话这位年纪不及三十,见诸官而不跪着说话,却是失礼了。

    那青年拱手,一脸自傲道:“某乃今科举子,律法云:可不跪公堂。”

    冯钧听闻是举子,脸色也微微一变,皇帝注重科举,本就科举出身的冯钧自然会深觉亲切两分,语气也变软了一些,“尔等有何要问温府大郎?”

    青年道:“某只想问温府大郎,当年是在何处遇见那产子妇人。那妇人面貌如何?眉粗眉细?眼大眼小?鼻高鼻塌?唇厚唇薄?当时身着何色外衣?恰遇妇人产子可有旁人为证?”

    温家大爷闻言目光一瞬紧缩,随后道:“着绿衣、眉细、眼小如杏仁、鼻微塌、唇薄。”

    “可有何人为证?”青年又问。

    温家大爷沉默片刻,道:“无人为证。”

    青年点头,“我且问温家大郎,当日偶遇妇人产子,可有回避?”

    古代男女大防,虽因朝代而大有不同,然在此事之上,却一致的避讳极深。

    温家大爷道:“自有回避。”

    “既然有回避,然温府大郎如何看出妇人面貌?”

    “接过孩子时自能见到。”温家大爷道。

    青年追问:“那妇人可有掩埋?莫不就是抛尸荒野?”

    温家大爷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那青年朝刑部尚书冯钧回道:“这一切皆是温家大郎说谎!”

    “可有凭证?”冯钧问。

    青年道:“温府虽非氏族,然十多年前亦是侍郎府。温家大郎探花出身,出门在外,莫说在京郊,便是在京中,也当有小厮家丁跟随!而温家大郎却说偶遇妇人产子,无人作证。此话为假。若不然温家大郎孤身于郊外,莫不是想做甚勾当?”

    “此其一。其二,温家大郎既好意将孩子抱回府中,为何不替婴儿寻到父族母族,反而当作自己的儿子养与府中?若某不曾记错,那时温家大郎原配张氏已有身孕,虽不知男女,然并非不能生,温府大房当并不差男丁继承香火。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那孩子要么与温府大郎有关,要么温府大郎将那孩子抱回府中有其他目的!”

    “其三,某问温府郎君可有将妇人埋葬,温府郎君无言以对。其就表明一是之前所说之事为假,不然为何好心收留婴儿待如亲子却连寻个乱葬岗埋掉那妇人都不肯?二是那妇人便为温府大郎所害,因此被弃尸于外!”

    “其四,温府大郎说曾于十多年前在京郊梅林得遇妇人产子,然则十多年前,某长居于梅林外的木屋读书,从未见有妇人产子。梅林外不只一户,皆可为某作证!”

    为了圆一个谎,总要用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去弥补,直到最后那个谎言因越来越多的漏洞而彻底破灭。

    温家大爷现今便处在这个境地,只因一句话,便进退不得。

    将婴儿给他之人供出来,若真是这族中之妇人所出,而尸首被抛尸荒野,那人会被怎样?他父亲会如何处置此事?

    若是不说……

    便是温家大爷什么都不说,那青年也有话要说:“现下再说某当年被抛尸荒野的嫂子,当日应人之约,出门会友。因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对方还亲自赶了牛车来相接。本家中众人皆为不允,然嫂子执意要去,只派出一本家娘子相随。”

    谁知道那位娘子自此不见踪影,而他家前去那户好友家中询问,得知妇人早已与那娘子一道离开。

    “随后不久,我等族中便有人发现了嫂子尸骸,竟是被一卷草席暴尸荒野,身体被野狗所咬,几不相识!”

    说到此处,青年不禁泪流满面。

    身体发乎受之于父母,古人头发尚且不敢剪短,何况面容。

    有迷信的说法,死者要是尸首不全,便不能顺利投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又长嫂如母,因此青年的眼泪,为在座大多人所容,面上更是怜悯。

    “待我等将嫂子遗体安置妥当,再去寻那户人家之时,那户人家却是就此消失!”青年道。

    “可这与本案有何干系?”冯钧疑惑,并不知青年说这一番话是为何。

    青年一声冷笑,“此事自然有着莫大的干系!那户人家所住之地,恰是温府大郎继室仇府之别院!那户人家虽不是仇府下人,然却是常年租用仇府良田种植稻谷。而仇府的小娘子那几年也恰在别庄上住着,也就某嫂子被害之后才离开庄子回到京中仇府!”

    “且慢。”冯钧打断青年的话,“便是汝家妇人死于非命,然与仇府何干?就只因那户人家租用仇府良田?”

    青年回道:“若只是此,我等不敢前来公堂。盖因某嫂子虽被人抛尸荒野,然手中却握有凶手衣物碎片。”

    “证物可有保留?”冯钧问道。

    青年将那巴掌大碎片递与旁边的官差,拿给三司官员查看。

    十年前的衣料碎片,便是保存得再好,也有陈旧痕迹。

    几番查看,三司官员皆摇头。

    “此物又如何能证明此事与仇府有关?若老夫没记错,这种布料十多年前,颇为风行。京中大半官宦人家女眷皆有此布。”冯钧道。

    青年又从胸前掏出一张旧纸道:“当日周围农户皆可作证,当时周围有此布料制衣者,仅有仇府小娘子。且庶民不得着绢,便是仇府小娘子想将此打赏下人亦不行。”

    三司官员接过纸张打开一看,又互相交换了一番意见,随后又纷纷摇头。

    冯钧回过头问道:“可有证人亲眼所见?”

    青年摇头,“恐唯一知情者仅有那不见的小娘子,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亦无音信,怕是早遭了不测!”

    没有人证,仅有这一张压着红手印的证书与一块并无明显实证的碎布,若真要定罪却是难的。

    可即便是如此,因事涉及仇氏,便是对方无理,仇氏也得到堂回辩。

    何况青年所说,看似也算有理有据,只差实证。

    三司官员着人前去仇府带人,温家大爷却突如其然的跪下,道:“人是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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