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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有堂叔盯着,孔七在学业上比以前要认真一些,他心里也在担心林家的变故,可却无能为力,索性寄情书本。如果没有认识金玖,孔七会和他的族人一样,就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吟诗作画,游山玩水,偶尔为了证明自己不愧孔氏子孙会考考科举什么的,但结果如何却并不看重,他与生俱来的姓氏已是他最好的荣耀,超过一个状元的功名。
但他认识了金玖,并把胜过金玖当作了生活目标,可偏偏金玖却没有向着他希望的方向去发展,于是性情单纯的孔七便彻底被金玖带到沟里去了。
眼下孔七在五岳书院,除了读书什么都不能做。反而比以前踏实了许多。
林安儿请他过来时,他还在写一篇文章,磨蹭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来到林安儿住的五岳书院的后宅。
“孔七哥哥,你来看看这张琴,这是今天有人给我送来的。”
孔七看着这张琴,琴是伏羲。冰纹断。轻轻拨弄,琴声空灵,不失为一张好琴。
孔七的心思立刻被这张琴吸引。当下撩衣坐下,抚了一曲高山流水。
孔七公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这曲高山流水更是松沉旷远,洁净精微。这些时日以来,他虽寄情书本。但心中还是烦闷,这一曲弹下来,心情愉悦了许多,人也变得精神焕发。
林安儿的琴是金玖逼着学的。她本来对这些就没有兴趣,看到孔七喜欢,索性把这张琴送给孔七了。
“千万不要感谢我。要谢就谢那个送琴的人。”
孔七公子白得了一张古琴,心情豁然开朗,他对金玖和林安儿从来不客气,现在更是却之不恭,拿了琴便走人了,去找书院里的那群粉丝们显摆去了。
林安儿坐在闺房里也听说了。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五岳书院里都在谈论孔七公子的琴艺。虽然已经开春,但天气依旧寒冷,既然哪里都不能去,孔七公子索性就在书院里连日举办个人演奏会。
琴是雅物,书院里也有专门的师傅传授弟子们的琴艺,如今孔七自愿做了义务师傅,夫子们也懒得管他,随他整日里显摆。
至于这张琴从何而来,究竟是哪位善长仁翁送来的,孔七和林安儿都是那种不太爱动脑子的人,送琴的人做好事不留名,他们当然也就不再追究了。
当日在白水淀子的林家庄子里,孔七感激张秀才帮了自己的小姨子,一时兴起,挥毫写下一纸荐书,这件事他很快就不记得了。孔七公子出身名门,走到哪里都有大把粉丝,有真心崇拜他的,也有想借机抱粗腿的,至于这种荐书,他也忘了写过多少。
张秀才来到五岳书院,这才知道以往的眼界是多么狭隘,五岳书院是读书人的圣地,他越发感到自己是井底之蛙。
在此之前的孔七公子,在张秀才看来只是有个好出身的名门公子而已,而来到五岳书院后,他才真真正正见识到孔七的光环。
这里上到五岳书院的掌院,下到扫地大婶,提起孔七公子都会脸露微笑,孔七就是五岳书院的天之娇子。张安生初来这里时,原本是想去拜会帮他引荐的孔毓涵的,但当他向人打听孔七公子的住所时,看到的就是别人一脸的鄙视,那张脸上红果果地写着:你丫刚来就想抱大腿,滚一边去!
鉴于此,张秀才便断了去拜会孔七的念头,以免被人看成是趋炎附势之徒。
他不方便去见孔七,就更不方便去五岳书院的后宅拜访林九小姐了。
孔七公子得了好琴,一时忘记自身那些烦心事,忙不迭地开演奏会,这也不能怪他,来到五岳书院,他就如同进了樊笼,以往的那些风雅之事这里都不能做,更不用说像在京城那样,让金玖请客,找京城最有名的歌妓喝酒吟诗了(当然这些事都是瞒着林安儿的,这是他和金玖之间的默契。)
因此弹琴开演奏会是孔七公子来到五岳书院后找到的唯一好玩的事情了,他乐此不疲。
这天,他正与书院里教琴的李师傅相互切磋,就听李师傅说道:“有个新来的弟子,琴艺本就差劲,我不过斥责他几句,昨日和今日他便托病不来听我的课,真是可恨。”
孔七其实挺想笑的,可他在外人面前还要维持他那超凡脱俗的形像,所以他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这等凡夫俗子,李夫子不必理会,他姓甚名谁,改日我让表兄整治了便是。”
额,孔七公子就是这般侠义心肠,顺便补充一句,他的表兄便是五岳书院的监院,类似现代的教导主任。
李师傅正在怨念,闻言立刻展颜,连忙将那个凡夫俗子的名讳报上,请孔七公子为他作主:“每人志向不同,七公子也不必深究。那人姓张,名安生,安州人氏,倒也有个秀才的功名,可惜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雅骨。”
张安生张秀才?
孔七还记得此人,他的记性虽不太好,但最近的事还是能够想起来。于是他想起来给张秀才写过荐信的事。也想起来张秀才唐突过林安儿,且又帮了林安儿的事。
其实吧,人家张秀才压根不知道他帮的人是林安儿。全是看在司空星的面子上,不关林九小姐的事。
可孔七不这样认为,他甚至还想到面前的这张古琴。
于是,他全都想明白了。
难怪张安生来到五岳书院后不来见自己也不见林安儿。难怪他不肯跟着李师傅学琴。
并非是他忌恨李师傅,而是他不想面对“琴”这个令他伤心的东西。
孔七公子脑洞大开。他想像出来的故事是这样的:张秀才偶遇小姨子,便情不自禁,先是在集市上对小姨子动手动脚,继而闻知小姨子身处险境。他便义然前走救援,上演一出书生救侠女的大戏!可是这场戏没有了后文,小姨子来到山东。张秀才痛不欲生,忽然记起他还有一封荐书。遂跋山涉水来到五岳书院。然,小姨子怕冷,又嫌弃这里到处都要书呆子,便整日躲在房里避寒。张秀才屡次在后宅外面徘徊,却不见芳踪。伤心之下,他用毕生积蓄寻来这张古琴,偷偷送给小姨子,只望能博红颜一笑。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了,张秀才没有听到林九小姐那美得如诗如画的琴声,却看到孔七公子整日抱着琴满书院的显摆,所以他相思入骨,哀伤过度,一病不起!
孔七为了这个故事坐卧不安,这可如何是好,林安儿不但是他的小姨子,更是金玖的老婆。据他对金玖的了解,那厮最见不得有人对他老婆图谋不轨,有一次他爬到树上摘果子一时下不来,林安儿飞上去把他抱下来,结果被金玖看到了,足足几日没有搭理他,就连平日里的好茶好点心全都换成最差的了,你说这人有多小气!
这件事若是被他知道了,说不定他会把五岳书院买下来改做青楼也说不定,金玖这人,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牛嚼牡丹的事他又不是没有做过。
孔七越想越严重,直觉祖父创建的这所原应流芳千古的书院即将断送在自己手中,所以他连下午茶都没用,便跑到后宅找林安儿。
林安儿正在给金玖绣贴身衣裳,见孔七进来,连忙把那条还没绣完的小内内藏起来,她的针线并不好,也只能绣这些穿在里面的小衣,可是若让孔七看到她给金玖做这些,一定会笑话她的吧。
孔七压根儿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一进来便对林安儿道:“若是张秀才求见你,你一定不要见他。”
林安儿想了足有五秒钟,才记起张秀才是哪一位。
“张秀才也来到五岳书院了吗?”
孔七松了一口气,原来林安儿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来他的,不关你的事,就快要春暖花开,前面的书院里人多眼杂,你就不要去了,可以让张大虎他们几个护着你到山上看看。”
林安儿感觉很温暖,准姐夫对自己很关爱呢。
“你整日都在书院里面,可有京城的消息吗?”
孔七当然收到京城的消息了,只是他一直没有告诉林安儿,现在听她问起来,便道:“还是老样子,侯爷他们几个依然被关着,并未提审,圣上也未曾召见他们。”
大牢里的消息得来不易,衍圣公府虽是名门,但却没有办法拿到这种消息。
但金玖可以,钱能通神,更何况商人无所用其极。
林安儿怔怔出神,又问道:“金哥哥呢?他有事吗?”
“他那人有的是办法为自己开脱,你不必担心,只管等着这事平息后和他圆房,为他生儿育女便可。”
林安儿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孔七的话而轻松,金玖既然把她东躲西藏,那是做好了林家会被抄家的准备了,想到这里,她怎么能轻松呢。
送走孔七,林安儿抱着手炉又在发呆。玉娘轻轻走过来,给她披了件外衣,小姐瘦了。以前的小姐天真活泼,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玩,闲来没事还喜欢捉弄人,可是自从来到五岳书院,小姐就变得沉默了。以前要连哄带骗她才肯给姑爷绣条手帕。现在不用玉娘催促。就会主动拿了绷子,给姑爷绣这绣那。
小姐是真的长大了,她的心里有姑爷了。
孔七告诫了林安儿。就去找张秀才。张秀才是真的病了,五岳书院依山而建,气候远比安州城要冷些,张秀才水土不服。便卧病不起了。
孔七看到他时,张秀才正靠在炕上看书。围着厚厚的棉被,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屋里飘着药香。
孔七见张秀才病得不轻。原本准备好的一番骂辞也就不忍再说出来了。在他眼里,张秀才这是相思病,孔七公子一向相信是有相思病存在的。他有几次便差点相思成疾。
强忍不舍,孔七将那张琴放在张秀才的炕头上:“妻妹托我将这琴还给你。她不擅音律,这琴用不上,请你转送知音之人吧。”
张秀才一头雾水,他本就病着,此时听孔七提到林九小姐,茫然道:“这琴和在下有关系吗?”
“怎么?这琴不是你送的?”
张秀才摇头:“在下一贫如洗,如有这等上好古琴,早就送到当铺里了,又怎会将此物送人。”
额,孔七公子挺没面子的,这故事竟然没有按他想像的发展。
他嘱咐侍墨给张秀才送些草药,自己又捧了琴出来,唉,最近因为林家的事他忧虑过度,乃至大脑常常恍然,这才会胡思乱想。
不过关于这张琴的来历,孔七便不再想下去了,既然不是张秀才送的,那么管他是谁的,只要别记挂着勾搭他小姨子就行了。
过了二月二,天气终于一天天暖和起来,进入三月,五岳书院后宅的桃花杏花相继开了,春天终于真的来了。
林安儿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春衫,每日里都会到山上走一走。她小时候生活在大山里,对山有特殊感情。
山上的树都绿了,柳树的嫩芽沁出来,新鲜得让人心疼。书院后面便有一条石阶,蜿蜒着通往山上,石阶狭窄,越往上走便越是陡峭,玉娘和几个丫头全都不敢爬上去,她们只是柔弱女子,这对她们来说难度很大。
但是对于林安儿,这就是一项锻炼,她每日都要在石阶上奔跑,把张大虎他们几个远远地甩在后面。
这也是她唯一能够发泄精力的运动了,她住在五岳书院的后宅,那里同时还住着掌院和监院的家眷,林安儿不方便在后宅练武,怕惊扰了这些弱不禁风的妇人,就连四名保镖也只能住在距离后宅最近的屋子里。
好在还有这道石阶,林安儿跑在上面,如同冲出笼子的小鸟,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那时的她不论开心还是生气,都会在园子里的树上飞来飞去,金玖则在树下微笑着看着她。
一个时辰后,林安儿爬到山顶,而张大虎还在半山腰呼哧呼哧往上攀爬。
山顶的空气分外清新,带着丝山野的寒凉,又有着草木的清香,令人精神为之一震。
四下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林安儿把双手做成喇叭状,对着远方的群岚大声喊:啊——啊——啊——
她的声音原本尖细,但此刻却显得空灵,如同来自亘古的声音。就这样乱喊上一通,林安儿的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自从离开安州城,她的心里一直如万马奔腾,从未有过一日宁静,即使她在装模作样绣花做针线,可心却早就飞到京城,她甚至幻想过无数次闯进天牢,救出堂兄的情景。
自从爹爹出狱之后,她还没有幻想过这些,以前她是常常想着劫狱的事,那时她还小,高估着自己的能力,对大牢也并不了解。
现在她长大了,幻想归幻想,她依然在五岳书院里绣花,她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说走就走,把幻想付诸于行动。
劫狱的确痛快,但林家也就彻底不能脱罪了,父亲和祖辈们用鲜血换来的家族荣光,将随着他们的逃狱永远抹杀。
即使他们逃出江湖,这一生一世,乃至林家后代子孙,都要漂泊终老,甚至这曾经令他们引以为豪的姓氏,也永远不能再提起。
林安儿想到此处,又是一阵大喊大叫,她的声音回荡在山林之中,久久不绝。
一一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