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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于公于私地考量斟酌到了现在,他终于能够释怀。权当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予茼那边,他命管事每个月多给寺庙送去一笔香火钱就是了。

    大老爷离开府邸之后,太子妃过来找炤宁说话。

    这次,炤宁将人请到了自己住的玲珑阁。

    太子妃到了今日,已经掂量出炤宁的分量,心知这人身边出不了隔墙有耳的事,完全可以放心说话。她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落座,啜了口茶后道:“我已证实昨日的猜测。”

    炤宁道:“那我算是幸不辱命。”

    太子妃目光诚挚地望着她,“如果你是我,打算怎么报复?”

    炤宁垂眸思忖片刻,末了却是摇了摇头,“可我不是你。不知你多恨她们,甚至无从想象。”她知道失去亲人是怎样的无助、痛苦,知道失去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鬟、护卫是怎样的难过、愤懑,但并不知道失去胎儿的感受。不曾经历,便无资格置喙。最要紧的是,在这回事上,她有资格说话也要保持沉默——掺和这种事,不是疯了么?她和太子妃又不是关系多好的人。

    太子妃并不失望,“我知道,这种事你不会愿意介入。我来,是想你给我一点儿忠告,点拨我不要犯怎样的错。”

    炤宁想了想,“只要出手,便要考虑后果,别把自己搭进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儿,不如不做。”

    “这是自然。不然……”不然她昨夜便将睡梦中的太子活生生掐断喉咙了。太子妃沉默下去,小口小口地品茶,随后又歉意地笑,“我总是不请自来,你别怪我不识相才好。我也只有在你这儿,或者在路上,才能冷静地想想日后的事。在东宫或是在娘家……我受不了,整个人像是随时能烧起来炸起来一样,什么事情都不能专心斟酌。”

    “我了解。”炤宁笑了笑,将炕几上一册花样子图本、一册棋谱推给太子妃,“闷了就看看,别让手里空着。我做些针线,你别怪我失礼才好。”

    “你还会做针线?”太子妃不自主地被转移了心绪,讶然地询问。

    “是啊,我还会做针线呢。我都是最近才想起来的。”炤宁笑盈盈的,转身拿过藤萝里一条小猫滚绣球图案的帕子。

    “像你这样才好,不管做什么,总是个消遣。”太子妃落寞地笑了笑,“我便是想学着你喝酒、豪赌都不行,没那个豪情,并且觉着酒太苦,银子输给人太亏。”

    炤宁失笑,慢吞吞地引针走线,语气和缓地应道:“学我可就太傻了,我那是没法子,遇事哭不出、说不出。”她能发泄情绪的方式,实在是太少。当初只要有一点儿更可取的选择,徐岩都不会纵着她醉生梦死或是豪赌。

    “如今想来,唉……”太子妃对她有着一份歉疚,偶尔是有些无地自容的——因为妒恨人家便迁怒,到头来,帮她的正是以前妒恨、迁怒的人。那个心情有多复杂,只她了解。

    炤宁又笑,“不提那些。”

    女子,都是苦命人——太子妃黯然地想着,这世道下的女子,都是苦命人。偏生很多女子终生乐于自相残杀,不去追究带给自己不甘、怨恨的男子的过错。在以往,她是那种女子的表率。

    红蓠上前来,借着给二人续茶的机会,递给炤宁一张字条。

    炤宁打开来看了看,是师庭逸的字迹:听闻太子妃寻你叙谈,我午后再登门求见。

    她将字条收入袖中,心里甜甜的。

    毋庸置疑,她亦是想见他的。这两日的心情,仿似回到了十五岁的夏日,心里充盈着璀璨的阳光,脑海里尽是他俊朗无双的容颜,愿意他随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太子妃自是没有炤宁的好心情,随手拿过棋谱,半晌也不翻一页,心念转动间,关乎的都是如何报复佟三夫人、佟念柔,还有太子。

    有了主意之后,她便如炤宁提醒的那般,开始设想种种后果,并且斟酌自己能否应付。

    炤宁说的对,她不能吃亏。从此之后,只能是那三个人在她手里吃亏,否则又是所为何来?

    跟自己有仇么?

    炤宁所在的居室,布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陈设都是初看寻常,细究才知是矜贵的物件儿;氛围都是简洁清雅,香气都是源于花几花瓶里的香花。香炉袅袅这回事,在炤宁周围找不到。

    太子妃发现自己是喜欢这种氛围的,最重要是可以凝神思虑诸事。

    过了巳时,太子妃在心里打算好诸事,再度开口:“待得太子侧妃进门之日,你可有兴趣前去?”

    “不去。”

    太子妃笑道:“有好戏可看,你也不去?”

    炤宁转头看住说话的人,再次委婉拒绝:“到时再说吧。你也知道,我这头疼症不知何时便要发作。”

    她无法确定太子妃到底会做什么,更无从预测自己会不会被牵连其中,所以不能去凑热闹,人到何时,都得有自知之明。若身份更高一些,她自是不会拒绝这类事。

    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佟三夫人和佟念柔开罪的不是她,她没必要去亲眼见证什么事。

    “好,随你便是。”太子妃也不勉强她,笑着下地,“不论你去不去,我都会给你和江府下帖子。”

    “荣幸之至。”

    太子妃环顾室内,“你这里布置得氛围很好,我特别喜欢,不介意我照猫画虎吧?”她想回去之后重新布置一番,兴许心境能变得好一些,再差也比对着旧时物件儿想起太子要好。

    炤宁笑起来,“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太子妃终于现出了一抹有着真实喜悦的笑,“你千万别跟我谦虚客套,说实在的,我不习惯。”

    此刻的太子,全无太子妃和炤宁的好心情。

    上午,他循例到了御书房外求见。

    这一次,皇帝没再找借口推辞,唤他进去说话。书房内只留了崔鑫服侍在侧。

    皇帝语声沉冷:“为何事见朕?”

    太子只听了这一句便已心惊,要知道,皇帝在他和师庭逸面前,是从不曾摆过帝王架子的,那一声“朕”,已将父子情分拉远至君臣之分。

    他虽是心惊肉跳,却是面不改色,“儿臣自知有罪,特来请父皇责罚。”

    皇帝问道:“何罪之有?”

    太子恭声道:“儿臣仗着父皇宠爱的缘故,平日言行不当,甚至于行事跋扈,竟使得一干重臣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主持公道,只一心求儿臣地位不保,甚至于反口污蔑四弟,儿臣……实在是惭愧歉疚之至,今日特为此再度前来请罪。求父皇从重发落,以儆效尤!”

    这些话,是荣国公与他斟酌好的。

    他起初根本不愿意这般表态,存着搏一搏的心思——倒要看看皇帝到底是选择他还是选择师庭逸。父皇绝对不会废了他,废掉储君,会使得人心大乱,甚至于会导致边关再出战事——这是父皇绝对不敢赌的事。

    可是荣国公规劝他良久,说你赌赢了也会输掉皇上的信任,赌输了便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为何不低头认错?

    荣国公的话,他当然明白。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输在江炤宁手里这一事实罢了。

    哪个男人能接受并且面对这种事实?

    想清楚之后,知道终归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自己赌气的话,笑得最欢的就是江炤宁。

    不管如何,他得先把这一关渡过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轻敌是大忌,他偏就犯了这个要命的错,如今只能低头向皇帝认错。

    末了,荣国公匪夷所思地瞧着他,说真不知道你这是所为何来,终归是太反常。

    他想了想,索性告诉荣国公,这局面是韩越霖和江炤宁促成的,自己是为此不甘心。

    荣国公半信半疑。

    他只好将暗杀江炤宁的事和盘托出,给出的原因是早就发现江式序把所有人脉都留给了那个女孩,那女孩又是要嫁燕王的,他心里实在是不踏实,便想将她除掉。

    荣国公听了这原由,再看看眼前局势,没办法不相信。

    由此,翁婿二人重头斟酌,想出了应对之策。

    只是无法确定,能否奏效。

    “言行不当,行事跋扈?”皇帝冷笑起来,霍然起身,将案上折子抄起来,一股脑砸向太子。

    太子只能受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别人跋扈是在明面上,你却给朕在私底下颐指气使?”皇帝走到他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到此刻,你对朕还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太子不敢仓促应声,斟酌着。

    皇帝忽然暴怒,“你为何屡次要置江炤宁于死地!?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父皇……”饶是太子早有心理准备,被皇帝这样问到明面上,还是惊诧不已。

    皇帝却是语气更重:“说!”

    太子低下头去,故意踌躇片刻才迟疑地道:“儿臣……儿臣三年多以前,遇到过一位高僧,他说本朝会有两位太子妃。儿臣与念娆青梅竹马长大,那时的情分绝不输四弟对江炤宁的情意,绝不肯辜负、委屈念娆。可到底是半信半疑,又请过一位高僧、一位道人测算儿臣与念娆的八字、运道,他们都说念娆命里注定有煞星。儿臣念及念娆小产一事,再想想江炤宁自幼聪慧至极,江式序兴许给她留下了庞大的势力……这些是儿臣不敢不多思多虑的,故此,才对她起了杀心。”

    “……”皇帝不说话,神色慢慢趋于平静。

    太子再加一把柴,“父皇,您仔细想想,自从江炤宁回京之后,东宫的事情出的还少么?此事还请父皇做主!”

    崔鑫好一番惊恐,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帝。这时候的皇帝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太子,神色难辨喜怒。

    要是皇帝继续暴怒的状态,这事情的结果还好说,不过是太子挨一通骂滚回东宫,被晾一段日子而已。可症结是,皇帝不急着发火的时候才最要命,谁都无从预料下一刻遭殃的是他面前的人,还是被他迁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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