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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捉住所谓的妖邪,姚茗辉对郭晔的安危明显更加看重,硬拉着他到几十米外蹲守。郭晔老大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担心一旦事发,自己能否赶得及。

    留在附近的几人里,胡万他就未作过指望,燕小六性子老实,武艺却是低微,唯一可靠的只有杨策。

    此时约是三更时分,天空月色晦暗,就在众人神疲力倦之际,只闻得那风滚滚,雾迷迷。郭晔循声便起,一霎时风头过处,只见道黑影自东厢房蹿出,朝着石墙直奔过去,几个起落便翻进院里。

    又是几次瓦片轻响,胡万双脚一点,寻踪追了出去。这飞贼还真有些门道,但见他提踩蹬翻,在黑暗中虽不显眼,翻屋越脊却丝毫不慢。

    郭姚两人纵身而起,沿墙头向院子猛赶,半途中传来打斗与呼喝声。郭晔耳听一声惨嚎,声音凄厉,心下焦急,却见屋后闪出一物,跌跌撞撞朝胡同口奔去。

    刚要拔足追赶,对面传来阵乱响,一群人明火执仗,自胡同口转了出来,拥簇簇地,将那怪物堵在中间。

    一时间,狭窄的胡同口亮如白昼,照出道佝偻身躯。众人一打眼全愣住了,只见那怪物骨瘦身如柴,嶙峋灰脊梁;尖牙探唇外,利齿露腮旁;黑须不见肉,钩爪利如霜。左手持柄奇怪器械,长约一尺四寸,有钩有尖,一看便是杀人利器,只是右臂齐肩断去,鲜血淋漓,不知因何所伤。

    怪物凶恶,唬得一干人魂飞魄散,力软筋麻。郭晔与姚茗辉赶到另一侧,那怪回首,一双红目宛若豺狼,却又多了股灵气。

    刚要出手,却听对面闹哄哄传来几声“放箭放箭!”,一时间机簧绷响不绝于耳。十数支弩箭射向那怪物,中了两支,其余却被它跃起躲过,直朝这边飞来。两人不由得暗骂——这不是添乱吗!

    郭晔方欲上前,却被人一把扯住。姚茗辉挡在他身前,脚下一定,右手带动肩臂,数枚冰针与之对射。当中蕴含魂力,二者相撞,冰针爆破,将箭雨炸成一堆碎屑,烟尘遮蔽了胡同口。

    暂不言那帮乌合之众,怪物身上带着两支箭,不折不拔,手足并用翻上墙头。胡万此时隔得不远,仔细一瞧,险些被那恶相惊得腿软。此时怪物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只是身后追兵已然临近,嘶吼一声,扭身向院里跳去。

    郭晔脚下生风,仗着身子灵巧,虽未刻意练过纵高伏低的本领,速度却也不差,况且在学院还受过林樗另一项训练,此处且按下不表。

    两人跟住血迹,在难辨五指的黑夜中提气疾追,须臾间已追至城墙处,那怪毕竟少条胳臂,虽进退灵动,速度却是不及二人。眼见距离越拉越近,姚茗辉冰针在手,郭晔飞凫欲施,怎料天有不测风云,一阵黑云飘过,堪堪将月光遮住。

    那怪逃得一段距离,绕了几绕,亏得二人感官敏锐,一时不至失却踪迹。却又见它斜刺里向城门洞钻去,一旦出了城,天知道会藏进哪片荒郊野地,待到天明搜寻,早不知逃到几十里外了。

    郭晔心一横,刚一抬臂,前面不远处却传来人言。两人急忙收手,原是几名更夫兵丁在闲扯谈天。眼见怪物直直冲来,发一声喊便向后逃去,梆子竹枪散了一地。

    那怪也甚是狡猾,从几人之间强行撞过,仗着有人挡格,一溜烟便去了。郭晔大急,藤甲覆于两腿之上,才要加速,腰肋间却传来阵剧痛,脚底一软,险些扑在地下。

    堪堪停住脚步,左手一抹,掌心处尽是鲜血,原来是用力过猛导致旧伤复发。姚茗辉扭头见了,甚是慌乱,也顾不得追击怪物,赶忙查看他状态,见只是皮肉撕裂并无大碍,才算松一口气。

    “我没事,快追……”

    “没什么事?你这伤本该昨日就处理的,非要拖到现在!那东西跑就跑了,受伤那么重,跑出去也活不了多久。”

    敷上随身药物,姚茗辉又施了针,忙活了顿饭功夫,直到郭晔面容渐渐恢复血色,才扶着他慢慢往回走。回到朱杰的小院,一身怪味的杨策迎将上来,见郭晔腰间缠着绷带,大惊道:“你被那怪物伤了?”

    “伤个屁!”姚茗辉没好气道:“他自己作的。”

    杨策这才把心放下,手一扬,将一物体掷在地下,却是条青灰色的手爪,切口平滑,想来是被他用剑斩断。

    细看时,那手爪虽狰狞且肮脏,倒有几分像人,只是食拇二指间还有截极短小的指头,想起居养院管事的描述,它的主人多半便是朱杰。

    问起那怪的事,杨策揉揉脑瓜顶,啐了一口。

    原来他这几个时辰里,口吸鼻呼,在洞里苦熬着。刚闻得动静,洞口便跳下只青皮恶鬼,面目甚是可怖,唬得杨策身子一耸,头磕到了洞顶,这也他今晚唯一受的损伤。

    随后一人一怪在洞里斗将起来,不出数合,那怪手臂便被卸了一只。

    “这家伙身上不带魂环,也没感受到半点魂力,绝不可能是魂师。然而光是一身蛮力与速度,绝不在普通三环之下。”

    “很棘手吗?”郭晔问道,他有些后悔把杨策独自留在洞里。

    杨策摇摇头:“空有几分力气罢了,行事只有三分像人,更多则是野兽做派。刚才我是没反应过来,若再来一次,砍下的就是它的头。”

    这评价令郭晔想起宋驼子,在那位魂宗身上,兽性同样将人性压倒,虽变得更加疯狂,却也失去作为人类的理智。

    否则他那晚活不下来。

    此时左邻右舍也被喧闹惊动,纷纷出来查看。郭晔找其中几个打听,朱杰今年三十啷当岁,独自一人过活,原本家里开着小店,后来铺子倒了,老婆跑了,本想去拉车又交不起租,只好四处打杂谋生。

    据说他除多生个六指儿,同时还难行人事,被戏称作“软似鼻涕浓如酱”,或许也是被老婆抛弃的原因之一。光棍朱杰在去年某天,也不知受什么刺激,忽在大街上发起羊角风来,从此大伙便很少见他,院落也破败下去。

    中途来添乱的一干人等,大多逃散,一个腿脚慢的被燕小六和胡万扭住,绑在院子里。

    原来是城防军的人,一开始并不听话,还试图用名头压人,被杨策揍几下便老实了。见到姚茗辉后,将事情老老实实道出,只是知道的不多,翻来覆去,也不过说是领上面的命令,来这杀死一只怪物,事后还有重赏。

    “顾步尚这个老王八蛋!”

    姚茗辉气得破口大骂:“不是说病得下不了床,‘顾不上’城中事宜吗?怎么争功劳反而这么积极?好事不干净添乱了!”

    “但他又是如何得知有怪物在此?”

    郭晔提出疑问,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心下不安。“明明连章忠宪都半路回去了……”姚茗辉话说到一半,立时惊觉。

    “走,去他家看。”

    要论前后反差最大,最可疑的,只能是这位章大善人。

    ……

    章宅前后三进的院落,此时看去黑灯瞎火,冷月寒星之下,与白日大不相同。且前后不见人影,无论敲门呼喝,全都无人应答。

    众人见此,也未轻易踏足。这次他们都不敢再让郭晔涉险,杨策与燕小六在外护持,修为最高的姚茗辉暗自戒备,提一灯盏,迈步进了前院。

    “章先生?您休息了吗?”

    正四下里搜寻,突然听房中传来一阵哀嚎,如泣似哭,带有垂死之人的极大恐惧,声传数里,几乎裂人胆魄。

    郭晔听了也觉毛骨悚然,几人毫不拖沓,熄灭灯火,屏住呼吸,蹑足进了正房。

    透过窗外洒入的月光,见大厅里搁着把太师椅,有一人端端正正坐在当中,只是肋骨被拆得七零八落,胸膛空空如也,里面内容淌了一地。这情景,令所有人心跳都骤然加快几个档次。

    章忠宪双目圆睁,头向后仰着,脸上是骇然欲绝的神色,眼角几乎瞪得裂开。他脚边是从不离手的藜杖,原来里面是柄长剑,此时剑刃连同外鞘一并扭断。

    此情此景,无不透露妖异与不详,屋后窗户大开,地上是红色的凌乱脚印。姚茗辉不顾肮脏,第一个追到后院,那怪满手满脸的鲜血,与之对视一眼,刚跳上院墙,却听他大喝一声:

    “朱杰!”

    有如疾雷炸耳,那怪被他这一喝惊在原地,左手紧紧按住头颅,似极痛苦,面目露出茫然神色,却在下一刻被兽性取代,狂吼着从墙上扑将下来。

    姚茗辉面容冷峻,不闪不避,近身缠战非他所长,两枚扣在指缝间的冰针,想也不想就掷了出去,打在身上,霎时间冻出两颗冰球。

    那怪在空中失却平衡,摔倒于地,两膝皆被厚实冰块包裹,动弹不得。见它依旧翻滚挣扎不休,郭晔洒下数枚种子,生出的藤蔓将其捆个结实。

    后院被这一闹弄得尘土飞扬,直到那怪不再挣扎,几人才缓缓靠近。或许因体力耗尽的缘故,怪物软绵绵倒在地上,反倒恢复几分人样。

    郭晔本是要活捉它,见那怪双目红色渐褪,方欲问话,却听得它低笑一阵,舔舔爪尖的血迹,头一歪便再也不动。姚茗辉伸手去探,已是死的。

    回到屋里,章忠宪手边桌上,摊着一本手记,最后这页才写了几行,便被中途打断。郭晔点起灯火,与姚茗辉细读了一遍。

    取人心脏的,确实是朱杰无疑,但最早开头的,却是这章大善人。

    在书架一处暗格内,他们找到了偏方,章忠宪这样写道:

    “……其要点摘录如下:昔日有狮蝎食人心肝,夜间可得所食人之力,横行荒野。秘宗古方,记载甚是详尽,以五仙之能,可为人道,余信得之,其法因惧起点铁拳,故不概述……”

    “……东原一带,民风淳朴,地灵人杰,所乏者乃魂师矣。然魂师者好大喜功,不事生产,所耗甚多,唯余压榨常人如我等尔。其众所追寻者,无出谓曰百级成神,以暴力行道,乃世之痈疽,心有余而力不足,吾深恨不得根除之……”

    “……然魂力方为恶之根本,修之如品河豚之毒,只因美味不视其害。世人皆寻力量无顾伦理法度,诗书六艺无人问津,万类皆下品,唯余魂师高。自圣战迄今数千年,大陆如腐臭死水……”

    读到此处,不知姚茗辉作何想法,郭晔心中确有些不是滋味。章忠宪的文字虽偏执疯狂,某些论据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魂师若除,魂兽将卷土重来,彼时大陆将成尸山血海,故暴力不可或缺,唯余不可倚仗魂师尔。居养院内多无名孩童,可验此方,于夏之芒种,依法试验……”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物一物以报天,此乃血之通途,天地不足畏,无人不可杀。大事若成,世人皆无需遭魂师奴役,亦无需受魂兽威胁。万千罪孽,皆归于吾身,吾愿投身地狱,受万世之苦,只愿掀动死水微澜……”

    朱杰是章忠宪首个试验对象,也是已知的唯一一个。为研究古方,他加大对居养院的资助,并选定了帮凶,替他拐出里面的孩童。至于朱杰如何与他反目,又如何脱离控制,上面并未详细记载,现在二人皆死,当中过程可能只有鬼魂知道。

    对现状不满,又渴求一场改变,这是他们的共同点,只是有能与无能的区别罢了。章忠宪有财富,有知识,几乎已到达普通人的最高境地,却依旧要仰仗魂师鼻息过活,而他所热爱并擅长的那些智慧,在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朱杰本是无依无靠的单身汉,在利诱与威逼两管齐下面前,根本无从选择。后来试验出了岔子,他在得到非人力量同时,人性退化,兽性却被唤起。

    至于那群城防军,也是受人之托,顾步尚只是收钱办事,叫他们去芝麻胡同埋伏。现在看来,几人去居养院时,章忠宪已经认出了朱杰,想要灭口,不料弄巧成拙,赔上自己的性命。

    “靠!你这贼偷,死性不改!”

    临屋又传来一阵吵嚷,原来是胡万本着贼不走空的精神,捞了几件银器在手,被路过的燕小六逮个正着。

    “反正老头已经死了,拿点东西有什么打紧?”他振振有词道。

    燕小六气急败坏:“这种恶人的东西你也敢拿,就不怕怨魂缠身?”

    “你懂什么?”胡万不屑道:“金银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就算有什么怨魂,我找个铁匠把它们融了打成银饼子,不也就没事了?”

    ……

    次日分别之际,姚茗辉拿出一包裹,称这是行医十数年来的研究,让郭晔交予他母亲。“我本来是想亲自和你们走一次,这么多年未见,也怪想念的,顺便看看老爷子。”

    “那您为何改了主意?”

    “章忠宪死了,这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死掉那些孩子的父母,也得给他们个交代。还有那四面漏风的居养院,是该好好打理一下,我准备过些日子便接过手来。”

    郭晔欲言又止,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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