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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暮白立在玄世谷长阶下,换上了外门弟子的装束,仰望大殿的斗拱恍如隔世。谁能想到,一年前还在与之不死不休,现在居然要成为其中弟子。

    等候掌门接见期间,周围一同入门的弟子免不了交头接耳,有说玄世谷底蕴的,有猜测四周观礼弟子实力的,最多的还是互相交流江湖八卦的。

    其中最吸引人的两条,一个是昆仑之巅有灵光直冲天际,七星门和玉虚宫为此关闭山门不问世事;另一条则是万暮白叛出乾坤卫。

    万暮白心里暗叹一声,明面上,他如今也是背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众人眼里,他是为活命敢出手将父帅打伤的逆子。

    万暮白暗暗想着,也不知叶挽君被封不群关在何处,是不是在玄世谷中,或者藏在山门外;上官师傅重伤之下也不知去了何处;自己那一剑特地刺得轻,可是父帅竟反贴上来让剑锋差点穿透,不知父帅的伤怎样了。

    心猿意马之际,万暮白竟没有察觉到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封不群立于阶上,宣读门规。

    身边有人提醒着:“徐长卿,你这是做甚,发什么呆呢?一会儿要授弟子腰牌了。”

    风起云扬徐长卿,便是万暮白易容后的身份。当初因为叶挽君无心之言,便取了这个假名,之后也是用这个姓名行走江湖。

    而说话的这位跟叶挽君有八九分相像的姑娘名叫格馨,也不知自己为何多管闲事,明明知道这人虽有相貌,却与叶挽君全然不同,非要出手相救。

    万暮白不住腹诽着,哪有人发现进了黑店当堂喊出来的啊!心照不宣的事情一下子就变了味,也不知道收敛一下。

    可能当时真的是因为相似的面容吧,不过格馨穿一身粗布衣裳,虽有修为,却是不高,所修的也是横练的掌法,配一根齐眉棍,实在跟她外貌不符。

    跟着别的弟子踏上长阶,万暮白浑身一颤,阵阵恶寒,心里还是不齿。慢慢踏上,再次仰望明晃晃的斗拱,被反射的阳光刺了下眼睛,他第一次觉得,阳光竟是这般冷的。

    不知道小霜在何处漂泊……

    话说卫霜在客栈吃罢酒肉,挎上长青刀,披了斗篷笠帽,拍下几钱纹银,又打壶酒,继续赶路,脚下踏着碎琼乱玉,迎面兜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迫人。

    这冰焰地界也是奇特,连年风雪,长不出什么庄稼来,菜蔬比起肉食要贵上不少。酒肉下肚,经中州升降,身子暖了不少,眉唇堆的雪化了又集,一阵雪一阵风,前胸后背,冷热相隔。

    身后渺渺暝暝跟着一缕气息,不远不近,有一年了,一开始卫霜心存警惕,四下绕圈,怎么都甩不掉,而布阵、下毒竟也没用。

    久而久之,卫霜见并没有对他产生威胁,便置之不理,若真想见他,自然会主动现身。

    天边蒙蒙隐着一片城关,众多屋舍簇拥着一座晶莹宫殿。卫霜心中激动不已,竟生出三分怯意,雪下得迫人,似也在劝他。

    行到城中,见有兵士设卡,围了一圈百姓对着张榜文指指点点,听有人高声念着,是招兵榜文。

    南庆再次北上,号称百万之众欲图灭冰焰宗族,现发榜文召集义士仁人共赴国难,若有宾客群臣,能使奇谋强我冰焰者,无论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愿与之分土而治。

    卫霜瞥了一眼榜文,眼中神采一闪而过,虽面色波澜不惊,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又遥遥看了那座冰雕般的宫殿,自寻驿馆去了。

    到得驿馆,开了间客房,卫霜脱下斗篷笠帽,下楼坐在毛毡上,靠着火盆,叫店家切了几斤肉,一边喝着壶中残酒。

    等一壶喝罢又温一壶,驿馆大门打开,滚进来一团寒气,激起盆中火星。

    “娃子要命的快些进来,愣着作甚?”

    掌柜喊了一句,很快小二关上了门。

    卫霜又要了一坛酒,身边已经站了个幼小孩童。

    “跟了这么久,终于舍得相见了?”卫霜以箸指了对面,“坐下吧。”

    卫霜打量着眼前人,是个瘦削的小女孩,衣着破旧,与外头风雪格格不入,身上覆着层霜,皮肤被冻得通红,眉间点额被盖住看不出来,脖子上红绳串着一枚铜钱。可哪怕如此,她动作并没有停滞,依旧舒畅。卫霜看着她的指尖、嘴唇,完全没有发抖,仿佛感受不到身上寒冷。

    小女孩双眼看着卫霜,坚毅中又带着迷茫和无助。

    卫霜并没有因此心软,这般模样站在他面前,反而证明此女不简单。

    “你是哪家姑娘,尾随我一年多所为何事?我已经离开神州,哪怕是乾坤卫也没办法捉我回去吧。”

    小女孩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小二把酒上了,卫霜自斟自饮,眼神不离女孩,阴眼之下,修为一清二楚,令他惊讶的是,这女孩虽无修炼痕迹,却天生元气之体,经脉也是通的,其中元气充盈的程度,可以说一旦找到适合的功法,就能直接试着筑基。

    “你一个人跟着我,家里人知道么?来此苦寒之地,不知多少人担心你。不如跟我说了,我送你回去?”

    女孩摇了摇头。

    “这非是你不愿,一个人孤身在外,家里人不知多担心,看你年级小,父母此时定心急得欲死。”

    女孩又摇头。

    卫霜诧异地试探道:“莫非你……”

    本就是说人父母的话,又怎么出得了口。女孩只听了开头三个字就点头回应。

    “那其他家人呢?”

    女孩摇头。

    卫霜长叹一声,愈发觉得这女孩与当初的自己相像,说道:“原来也是苦命人。”

    女孩拱手一拜,说道:“请先生赐名。”

    出口似锵金鸣玉,甚是清脆。

    卫霜心头一颤,这女孩不仅仅没有家人,甚至连个姓名也没有吗?莫非一落生就孤苦伶仃,独自成长?怎么想怎么不合理,而且我与此人非亲非故,为何偏偏跟着我不放,莫不是有什么缘分?若真是如此,不如留她在身边照顾,自己当年举目无亲时,万暮白不也是这样接纳自己嘛?

    只不过赐名……卫霜又叹了一声,这本是父母之责,自己不就相当于占了她的便宜?

    罢了,看她年级不过六七岁,自己也有十八,再过两年就要及冠,而且也向师父学了本事,不如顺水推舟,收她做个徒弟。

    看她那期待的样子,卫霜终究还是心软了,答应道:“既然如此,你跟我山水一程,相见于风雪,就叫你‘程立雪’如何?”

    女孩顿时拜倒千恩万谢,再次起身,肌肤上冻疮消失,变回了白嫩的模样,眼中迷惘一扫而光,如刚出世的婴儿般嘻笑着看着卫霜,点额鲜艳了许多,两侧伴生出白色莲花印,看上去十分清灵,表情又慢慢地回到那淡漠的样子。

    “以后叫‘师父’吧。”

    卫霜不知,若他拒绝,程立雪就能享受仙禄,飞升上界;一旦赐名,便是将她拉下仙阶,再度往人间历尽劫波,成败与否须另行定夺了。这又是另一番因果了。

    卫霜起身上楼,招手让程立雪跟上,带到房间,让店家打了热水给程立雪沐浴,拿了几件干爽旧衣,自己出门等着。

    程立雪看起来心智不全,时好时坏,跟着自己这么久也吃了不少苦,既然决定收她,今后定要好生照顾着,也不知该教点什么好……

    他一边吃着酒食,一边发呆,眼睛却是打量着周围顾客,突然其中一雍容华贵的男子吸引了自己注意。那人四五十岁模样,身材高挑,穿着件贴身黑衣,领口纹着蟠龙,袖口有雷云,刀削般轮廓分明的面容,眼角可见皱纹,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鬓角有几缕白发,可是精神矍铄,两眼放光,丝毫不见老态,边上放着把流光溢彩的佩剑,儒雅洒脱,又带着严谨,像个江湖人。

    卫霜将酒缸肉盘带到他身前,坐在对面,问道:“先生可否赏光?”

    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然而哪怕他表现得再随和,也没有掩盖周围悉悉索索的杂音。

    “看先生似乎不是这里的人。”卫霜拱手道。

    “在下是来此做生意的客商。”

    “什么生意,有无富贵可寻?”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算不得富贵,只是些珍宝首饰罢了,勉强维持生计罢了。”不知是刻意谦虚还是怎的,珠宝生意在他嘴里像是什么平常事一样。

    卫霜内心暗笑,又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莫非先生其实是押镖的?主家是还没回来,留你等在此吗?”

    那人斜坡下驴回答道:“小公子慧眼如炬,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卫霜呵呵笑着,喝尽了杯中残酒,突然起身趴在桌上,脑袋与那人一错,按住了他握住剑鞘的手,身后顿时阵阵出鞘声刮着他的后背。

    卫霜不去管那些扮作客人的,在那人耳边轻声说道:“贵人不如多去卡上看看真的客商和护卫是什么样的,而不是在这里装模作样。”

    不管怎么说,如果是普通客商,那人的装束还算正常,可是他却说是珍宝商,衣着便寒酸了许多。结果卫霜话锋一转又说自己是押镖的护卫,他可看得真切,袖口和领口都压着暗金,哪有护卫穿得起,而且这佩剑也过于张扬了些。

    怎么看都像是吃饱了撑的来体验一把寻常百姓的纨绔子弟,好吧,虽然这位年纪实在不算是“子弟”。然而这些人哪里知道,他们羡慕的乡村田园生活,却是一众人等的破衣寒窑。

    卫霜瞥了眼四周剑拔弩张的架势,冷哼一声,虽然动起手来自己也能保证一个不剩地全打趴下,不过还是不想主动惹事。

    不一会儿,楼下的人哗啦啦地走了。

    卫霜倚着栏杆,听房里的水声渐渐平静,没过多久,程立雪便穿好衣服出来了,那服饰的婆子轻身一礼后告退。

    卫霜上下打量一番,自己以前的衣服在她身上还是嫌大了,松松垮垮的。

    程立雪很瘦小,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眼睛却非常明亮,依旧是倔强的神态,手指纤细如葱管样。此时刚沐浴完,散去一身寒气,肤色红润起来,像初春刚刚开出的桃花,没完全干的长发散在衣服上,一双桃花眼看上去总是朦朦胧胧的样子,茫然地看着卫霜,圆圆的鸭蛋脸把头发都拨到后边显得额头宽大,天鹅一样的脖子露在外面还挂着水珠,衣裳实在太过宽松,自己又没理过,一边挂在脖子上,另一边沓过肩膀。蒙蒙的水气里混杂着卫霜再熟悉不过的药香,令他对这孩子更加喜欢了。

    卫霜替她理了理衣服,牵着她回房,让小二再送一份吃食来,自己捻着针线胡乱替她改了一下。卫霜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线头,叹气着摇头,自己的衣服都是交给师父和挽君的,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天呢。

    小二将吃食送来,卫霜之前全自顾自地,程立雪根本没机会吃到,可是这小姑娘居然连筷子也不会用,只会抓着往嘴里塞。卫霜无奈地笑着,手把手教她执箸,结果这孩子悟性极佳,立刻学会了。

    次日一早出门,程立雪直直往外走,被卫霜拦下来,他心疼地把斗篷笠帽为她穿戴整齐,检查了好几遍才手拉着手一同出去。她本就是冒着风雪来投他,怎能再让她受冻?

    走到昨日看到的榜文那,人少了许多,卫霜一手拉着程立雪,一手拨开人群,到榜文下,一把揭了。周围兵士顿时围了上来,卫霜镇定自若,跟着他们一同往那晶莹宫殿去了。

    金钟一百零八下,宫门打开,禁卫两边站定,群臣上朝议事。

    卫霜被带到宫门,交由一个金甲卫士,领进宫去。从宫门到大殿有一片广场,中间两排银甲禁军列出条道来。

    从上旬开始便下着大雪,昨日雪更甚,几乎把房顶给掀了,宫里却没有一点积雪,甚至不像外边那样酷寒。卫霜抬头看去,阴眼中显露出一层穹顶,似是某种结界。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阶下,卫霜都快忘了自己在何处了,中间一整块浮雕,两边是台阶。卫霜环视一圈,一共九块浮雕,上边的内容各不相同,不知有何深意。

    金甲卫士跟殿门外的宫人说:“这人揭了榜文。”

    宫人应了一声,又吩咐旁人要带走程立雪。卫霜怕她哭闹,告罪之下又顺手给那宫人和卫士塞了这银两求个方便。

    宫人收了钱,喜笑颜开地问道:“先生高姓大名,老奴好去禀报?”

    “在下姓卫,单名一个霜字。这是我的徒弟程立雪。”

    宫人碎步入里,等待期间,卫霜给两人除下雨具,掸了掸身上碎雪,嘱咐程立雪道:“一会儿你就跟着为师,不要说话,有什么事情也不要激动,全让师父来。”

    程立雪乖巧地点头。

    不一会儿里边宣道:“宣卫霜、程立雪觐见!”

    卫霜一步跨过槛,听到周围隆隆如战鼓般的回声,百余双眼睛盯着自己。他微微低头,眼睛却偷偷朝两边寻去,却没找着预料中的人,不禁有些失望。

    走到驾前,卫霜拱手一拜,却不下跪,程立雪有样学样。

    “草民卫霜,稽首了。”

    忽地有人喝道:“大胆!为何见驾不跪?”

    卫霜一皱眉,毫不避讳地往上看去,刚看到那书案后的人顿时一愣,又迅速掩饰,说道:“如今大敌压境,陛下还要在意繁文缛节吗?”

    又左右瞥了两眼,左边那莹莹灵气正是许冰凌,赵子云侍立身侧,右边是个老者,老者之下是许廷和。见此,卫霜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

    “先生,可认得孤王?”

    卫霜深深一叹,说道:“失算失算。一直听说冰焰尚黑,又好穿窄衣,并未往那处想。早知如此,倒不如直接与贵人求个一官半职。”

    那人正是昨日驿馆遇到的黑衣贵人。

    “先生既然揭榜,定然是胸有成竹,可有退敌之策?”

    卫霜回答道:“在下半年前才入冰焰国境,一路北上来此,沿途也是见过冰焰风土,曾窥得两军交锋。恕在下直言,退敌无法,求和尚有生路。”

    冰焰王脸色一沉,嘴唇紧闭,手掌按着书案忍住不拍。一旁许冰凌又惊又疑,盯着他似在问:“你到底在搞什么?”

    许廷和最是激动,登时发作:“卫霜,既无退敌之策,还揭什么榜文,来此行骗?来人,将他拉出去,杖责五十,赶出国境!”

    身旁立刻就有卫士围了上来,程立雪情急之下竟掐诀备战,然而并未被卫霜看见。

    卫霜环臂一捞,把程立雪搂在怀里,脸色淡然,又似嘲弄地问道:“陛下想退敌,还是想强国?”

    许廷和反问道:“如今大军压境,我冰焰危在旦夕,若不退敌哪来强国可言?你休要在此饶舌!”

    许冰凌见卫霜泰然自若,心中虽也疑惑,挣扎一番后还是选择相信他,不禁说道:“父王,小女曾与此人有同窗之谊,深知他非是空谈误事之人,不如听他详细言说,再作打算?”

    冰焰王一听,恍然大悟,转向许冰凌问道:“他是否就是你所说的……”

    许冰凌点头,冰焰王看着卫霜的眼睛,确切地说是右边的阴眼,抬手示意卫霜继续说下去。

    “此番南庆分三路北上,一开始分别进攻顾阳、武都、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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