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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乐、射、御、书、数。

    而其中的“数”即算术,主要教材便是这一卷《算数书》,同一张非常繁复的算表。

    《算数书》所包含的内容甚为广博——方田,约分,合分,径分,相乘,分乘,粟求米,米求粟,以方材圆,以圆材方……等等统共六十八个算题。

    像方田、米粟、以方材圆这些都是平日里要用到的东西,并不十分难于理解,阿荼尚看得懂。可……约分、相乘、分乘之类,她细究了半晌,也仍是一头雾水。

    “今岁的算数课程的确比之前的要繁复一些,所幸先生讲得详尽,扶苏倒是懂了。”小少年温声出语,神情十分认真“阿母若愿听,儿便细细道来如何?”

    “还是算了罢。”阿荼微微笑着摇头。

    如今的扶苏,博采众家,六艺精通,几乎样样拨萃群伦,远超于同侪,早不是幼年时那个需要人在旁佐着学书习字的懵懂稚童了。

    而她,在扶苏添了新教材时,每每总要细细翻阅上一遍,也不过是积年下来的习惯而已,断没有笃志于此的打算——何况,算术之类,于她而言实在是难得过分,再学下去……恐是自讨苦吃。

    见到母亲这般轻言放弃,甚至有几分避之不及的态度,扶苏倒是稀奇得很,微微瞪大了一双乌灵明澈的眸子:“原来阿母也会有觉得吃力的事情。”

    闻言,阿荼不由抬眼看向他。

    “扶苏一直都以为……阿母什么都懂,什么都学得会。”小少年甚至是长长叹了口气,才凝了眸子认真地看向母亲道。

    “自记事起,扶苏便知道,阿母会许多许多东西,精针黹、擅歌咏、谙烹饪,且敏慧过人,那怕是最繁复的籀文,只消看一眼,便能记得分毫不差。”说着,十一岁的孩子几乎是慨叹道“扶苏书房中堆了整整一间屋子,卷帙浩繁的各类简牍,您读完也只用了不到五年,几乎过目成诵……那个时候,扶苏就一直在想,这世上,大概没有阿母学不会的东西罢。”

    他语音未落,阿荼自已先失声笑了出来,笑了会儿缓了声息才看着眼前的小少年,轻轻摇头道“阿母却不知,自己有这般厉害。”

    “您总是自谦。”小少年语声里透了丝无奈,神色仍是认真。

    见他这副郑重其事的神情,阿荼又是摇头失笑……大概在天底下所有孩子的心里,母亲总是这世上最好也最无所不能的那个人罢。

    烹饪、针黹、歌咏这些,皆是少女时再熟稔不过的东西。至于其他——她的确自幼便比同龄的孩童记性好些,看过一遍的东西便能记得大概,但也未到过目成诵的地步。

    自那一年初初识字起,她的大半空闲便耗在了那一屋子书简上,一字字地试着去断识章句,开从最初的难艰难生涩,到渐渐畅顺,直至熟极而流……那书架上每一卷简册,她都细细翻阅过了数遍,所以字字句句谙熟于心。

    那时候,她几乎用了所有的努力去读懂那些开始时几乎天书一般的竹简木牍——她想陪着扶苏开蒙习字,佐着他读书识文,伴着他一日日成长,分享他的所有欢喜或不愉……即便长于深宫,但她仍不希望这个孩子有半分无助或者孤寂。

    而在此之外,她内心最深处甚至藏着一个隐秘奢侈的愿望——曾经,她常常看着那个人提笔批阅章奏,沉眼看着那简牍上一个个篆字眉峦紧皱。在最荒诞的梦里,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若将来有一日,自己也看懂了这些,是不是便能明白他因何而喜,为何而怒?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可以在他气怒郁结时,解语宽慰,熨平他眉心的褶皱。

    如今再忆起那些心思,连自己都摇头失笑……正是因为懂得愈多,阅历渐深,才终于明白——此生,他身边永远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她也永远等不到那么一天。

    那厢,扶苏见阿母一个儿兀自发怔,虽有几分纳罕,却也未去打扰,只静静在一旁伴她坐着。

    日已过午,一轮烈阳偏西,暑气便渐渐褪了,小少年这才觉着身上的禅衣有些单薄——他虽不惧冷,阿母却要担心的。

    扶苏悄然揽衣起身,转而去了西边的侧室。

    清池院内院的正室为三间,一宇二内,中间是正厅,两边为侧室,东侧是女主人的寝居,西侧原本空置,扶苏尚在襁褓中时,曾在这间屋子住过一段时日,直至今日,这儿还会置一些他的日常衣物。

    这里与东边的侧室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室中西边的墙角,是一尊高大的屋形陶匮,匮边叠置着几只细篾编着的精致竹簏。

    扶苏打开了竹编的簏盖,将取衣裳时,目光不由得一次便落到了那尊高大的陶匮上。彩陶的衣匮约有九尺来高,屋形的顶,下设两扇门户……这是时下最大的储衣器具。

    幼年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以为这衣匮是空置的,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从未见阿母打开过它。

    直到七岁那年,小小的孩子,难得顽皮地想同阿母开一回玩笑,便打算偷偷地藏身在这儿让她来寻。待那小小的稚童十二分吃力地掀开了匮门,却错愕地发现——里面是竟整整齐齐叠放好的一摞摞衣物,春日的细缟长衫,夏日的薄纱禅衣,秋日的绣绢绵袍,冬日的狐裘裼衣。统统是缁黑无杂的玄色……一叠叠数去,整整八摞。

    七岁的孩子又是讶异又是惊奇,忍不住扯出了件锦面绵袍,一路小跑到了母亲面前。小小的稚童仰起一张懵懂的小脸,神情疑惑:“阿母,这些衣裳,是为扶苏日后长大了准备的么?”

    毕竟,除了自己,他从未见旁人穿过阿母做的衣裳——可,阿母为他缝制的衣物,一惯是月白、雪青之类,从不会用玄色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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