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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其实也不认识。
原来他叫木头?
假名字吧?
布足道并不知道众人所想,或者说不在意,无论是樊吾等人,亦或者钟羡阳之流都与他无关。
他大抵也能够猜到,那位不语魔尊或许关注着这里,但还是无甚关系。
因为他能做到最好,无关自信,而是习惯。
读书一直都是他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情,在这一点哪怕是师尊凡尘也承认,在同龄的时候,学识的渊博未必如他。
只是此刻,布足道面具下的神情却不如何喜悦,也不似往常平静,反而颇有些疑惑。
他稳步走向高台,与东郭先生认真行了一礼,并非是后辈礼,而是寻常酒馆或驿站中,陌生人之间表示友好的抱拳礼。
东郭先生见此,如冷剑的神情也满是欣赏,毫不遮掩自己的赞叹与喜爱,甚至无视了此人的略有失礼。
“你,很不错,有什么想说的吗?”
东郭先生的语气罕见的平和,这是他只有向蕊梨夫人赔罪之时,才会用的温柔语气。
布足道沉默片刻,确认了记忆没有问题,有些不解。
“我为何只是九十九筹?”
他是真的无法理解。
随着布足道的话语,沉日门内外愈加安静了下来,就连极远处的小贩们知晓这一问后,都停止了叫卖。
只有?
祖魂殿内正看着映天珠的众人,同样沉默了下来,烟芋芋持着映天珠,则像是见了鬼一样。
高台之上,东郭先生正欣然点头,感觉脖颈一僵,莫名的情绪卡在胸口。
他略怔片刻,看着这个年轻人面具之下的眼神,察觉他是真的不解,刹那满是敬意。
这是个真正的学问人。
若是平常情况下,有学生会如此问,东郭先生肯定会以为那人在哗众取宠,亦或者得意洋洋,进而将那人赶走。
但这个木头书生不同,他做的是这张试卷,且已经得了九十九筹,完美的证明了他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有任何衬托或噱头。
那么他这般问,想来是真的好奇他哪道题目出错了。
学无止境,无时无刻不在查漏补缺,怪不得这书生年纪轻轻,就能够拥有如此渊博的学识,非常人所能及也。
东郭先生甚至生出了无限的爱才之心,目光中满是赞许与敬佩。
——估计他下一句就会问‘我做错了哪道题目?’。
面对这样的年轻人,没有一个好书的老书生会不喜欢,哪怕有些违规,东郭先生也愿意此刻摊开试卷,给他讲解一二。
然后,布足道继续认真问道。
“你们判错了哪道题目?”
……
……
云是白的,天是蓝的,人是懵的。
那个夜蓝色华服的面具书生,声音很静也很好听,每一个字众人都能听懂,但为何连在一起,他们就有些不太理解?
沉日门内的众多与宴者左右相视,发现旁人与自己一样,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樊吾等人诧诧的呆看着那木头书生,忽然很想骂人,但不知道该怎么骂。
钟羡阳也愣神许久,心中的怨恨与嫉妒忽然变成了惘然与某种无法理解的情绪。
他预想过很多种情况,这个木头书生会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会如何与他们炫耀,甚至这成绩会被呈给不语魔尊,直接得到对方召见。
但钟羡阳唯独没有猜到这种状况。
祖魂殿内,就连最觉得此事无聊的魍无量将军也沉默了很久,眼瞳中满是欲言又止的情绪。
更多魔将与宿老们无话可说,却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说的太多,不知道要先说哪一句。
持着映天珠的烟芋芋轻声一笑,觉得自家小闺蜜的眼光确实了不起,算是祖魂殿唯一的声音。
直到映天珠内,传来另一道声音,是高台之上的东郭先生的话。
没有什么不悦与被质疑的不满,反而充满了耐心与尊重,因为这木头书生的成绩值得这样对待。
“我们的宿老们判了许多次,应该没有错。”
对于这种善意,布足道同样以礼相待,认真的又回了一次常礼,但事实不应该被曲解。
“但我下笔行文,从来就不会错。”
——其实不是不会错,而是不能错。
自百年前伊始,布足道便暂代失踪的师尊凡尘,执掌圣域,管持整个中州。
他的每一道折子,并不单单意味着一个决定与许可,背后会埋下许多人命,甚至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他若出错,会让很多家庭破散,很多幼童失去父母,很多老人白发送丧,是一道道再也无法挽回的祸难。
无比沉重的压力与责任,从来不容许他出错一次。
否则那不是错,是在杀人,杀很多人。
百余年来,久而久之,布足道除了折子,哪怕是平日里所写过的每一张令书,解答的每一道题,写出的每一封信,都会校对很多次,确保不存在任何疏漏。
他可以拖延,可以将事情让别人来做,亦或者干脆空下来不写,但写出来的东西,从来不会有任何错误。
这已经与自信和能力无关,而是一种习惯。
……
……
布足道静静的站着,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只是‘从来就不会错’的辩驳,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哪怕是很欣赏他的东郭先生,此刻都有些生气。
你以为你是道涯仙君吗?
但就算是那位永远正确的无夜陛下,也在感情上犯了错,世间从来就不会有‘从来不错’的人。
哪怕这个年轻人限定了范围,只是下笔行文的范畴之内。
于是东郭先生拿来了那张卷子,颇有些不服气的指给了这个唤作‘木头’的年轻人来看。
“第九道题目,有关《山城县志》的一问。”
山城是中州极为靠南的一处小城,很不起眼,没什么特色,而且穷,几乎没人会在意,更罕有旅人前往,何况是看山城的县志。
所以有位北疆宿老,从天门灰尘最多的藏书阁的书架中,抽出了有关于中州山城的县志,取了这样一道苛刻的题目。
但凡没有看《山城县志》的人,不可能回答出来。
但这个年轻人显然看过,所以答对了几乎所有,唯有一处小缺漏,似是他记差了,所以出现了疏漏,被扣了一筹。
若非是那个出题的宿老反复核查,或许也会放过这个小疏漏,给这个年轻人满筹。
布足道接过试卷,同时接过了东郭先生递来的标准答案,认真看了一眼,这才了然。
原来如此。
“我错怪你们了,抱歉。”
其实这算不得东郭先生等人的错,是不可抗力的问题,他们不曾知晓变故,也是情有可原。
布足道曾经去过山城。
那是百余年前,他尚且年少之时的事儿,恰好路过。
山城很穷,虽然主要是因为地理与气候的原因,没有多少养活人的能力,但也有些人祸。
就像是戏本子中常见的主角,年少时的布足道解决了山城的小问题,同时为山城指点了两个办法,让那里的人们能更好的生活。
可惜他的时间不够,还有太多地方要去,太多问题要管,所以不可能帮一个山城太多,但总归是帮了一些。
“这或许是山城的问题,他们刊印的新版《山城县志》太少,你们天门应该没有替换。”
布足道想通了此节,因为这个试卷上的小问题,恰好就是他当年在山城解决的问题之一。
那一年,山城的县守应该重新刊印了三千本《山城县志》,可惜山城地处偏远,又不甚重要,许多城与国,乃至巨擘大宗都忽视了,大抵没有更新。
中州尚且如此,何论北疆的宗门,更不会在意一个中州边境,地处穷山恶水,甚至只有区区几千人的小城。
“如果我未曾记错,你们所用的老版《山城县志》,是第十九版,从爻天七百六十一年开始引用,自一百三十五年前被废除,更替的内容中,恰好就有这一题的相关。”
既然一百三十五年前,老版《山城县志》被废除,自然早就应该以新版行论,他就没错。
听到这年轻人的话语,东郭先生已然有些发懵。
他见过许多大场面,这种小场面应该唬不住他,但他就是觉得有些发懵,而且下意识的相信,这个年轻人说的是真的。
于是看向台后,正捧着满是灰尘且发黄的,显然不知在藏书阁吃灰多少年《山城县志》的李老,他正是出题人。
李老也不知道新版《山城县志》改成了什么样子,但他很清楚一件事情。
这个年轻人刚才说被废除的,老版山城县志的内容一字不差,就连这版山城县志的引用时间,也准确无比,确实是爻天七百六十一年。
恍然间,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高台之上,回过神来的东郭先生沉默了了更久,看向布足道的眼神早已没有了高位心态的欣赏与赞许,更多的是敬佩与看向怪物的不可思议。
哪怕没有新的《山城县志》,他竟然也觉得这个年轻人说的,就是真实。
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布足道也很开心,这省了他许多证明的功夫,虽然这真的是事实。
“如果你们以后还有疑议,可以去中州的天机阁或日曜斋,亦或者道心小筑一类的文楼,那里应该会有新版的《山城县志》,可以证明我说过的话。”
听着布足道的话语,东郭先生怔怔的点着头,一旁的蕊梨夫人不知何时,离开了高台,不想与这个年轻人说话。
事实上,天门高台下的那些宿老,还有近万与宴者,大都能够理解蕊梨夫人的心情。
这个年轻人,不是人呐?
“那我能改分筹了吗?”
布足道守礼询问,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的九十九筹改成了一百筹。
是头筹,也是满筹。
“多谢。”
……
……
祖魂殿内,就像是沉日门内外一样安静。
不知过了几息,连魍无量将军都改变了他的看法,满是不解的看着映天珠的光幕。
“还能这样?”
这是很多人都想问的问题,这种操作他们真的没有见过。
烟芋芋也眼皮直跳,感觉自家小闺蜜或许找了一个不得了的怪物,哪怕这人不能修行,也绝非池中之物。
何况那丫头说过,这人实力不弱。
“还能这样。”
烟芋芋肯定的回答,算是盖棺定论,颇为梦蓁蓁高兴,眉宇间透着些喜色。
怪不得那丫头心心念念。
她确实是赚到了。
唯有玉座之上的梦不语,静静的喝着茶,仿佛发生什么都不会觉得意外。
哪怕这个小变数都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却对这个年轻人而言,其实算不得意外,而是寻常。
过往的百年间,他向这个世界展现了无数次令人惊奇的‘意外’。
“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大弟子。”
她想到了云城小筑里,那个总是哄她笑的讨厌书生,不由得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