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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次未遂兵变。
王重荣本来指望着通过复制同州模式来夺取华州,不料李详被杀,让他的计划落了空。不仅如此,据各种情报显示:黄巢震怒于朱温的背叛以及东线出现的新危机,很可能即将把齐军的主要打击目标指向东线,已经授权尚让,集结重兵,准备对同州和河中军进行一次力度空前的打击。
王重荣不久前因为认了一个干外甥带来的好心情又被破坏了:一想到兵力仍很强大的齐军已经将血红的眼睛盯上了自己,过不了多久,满山遍野的齐军白旗就要冲着河中方向杀将过来,王重荣一时觉得压力山大。怎么办呢?
有困难,找领导!正好剿匪总司令王铎也来到河中,王重荣便用带着点夸张的口吻,对着总司令王铎与相当于总政委的杨复光这两位中央首长诉苦说:“如今这事情可真是难办了!若是投降黄巢吧,辜负了国家的大恩,但要和黄巢干仗,我这点儿兵力还不够贼兵塞牙缝!”
听了这段牢骚后,王司令的反应史书中没有记载,按照以他平日的水准,如果发挥正常,大概也就是说了些“困难是大,任务是难,但是小王同志你要坚信前途是光明的,陛下和人民也都是相信你的”之类勉励的套话,说了肯定和没说一样。
但是杨政委就不同了,他一开口,就提出了一条影响今后中国近百年历史进程的重要建议:“雁门的李仆射,向来以雄材武略威震代北,当年他的父亲和我的养父曾在一起共事,结成深交。李仆射为人耿直,忠不顾难,死义如己,自黄巢作乱以来,忧心国事,颇有勤王赴难的决心!之所以未能成行,主要是让河东节度使郑从谠给挡了道。如果让朝廷下一道旨意给郑从谠,诏书一到,李仆射的军队即刻可至,那时剿灭黄巢便指日可待,甚至都用不着我们动手了!”
那么,在杨复光口中,这位“忠不顾难,死义如己”的李仆射是何许人呢?毫无疑问,就是在几年前,天下第二大反唐武装的领袖,沙陀人飞虎子李克用!这段话中的形容词用在此前的李克用身上,怎么看怎么象是讽刺,但如果用来比喻此后的李克用,倒是真不算离谱,杨复光真这话,简直有点儿未卜先知了。
其实,最早提出赦免李克用,让沙陀叛将来对付造反盐贩这一建议的大唐高官,并不是杨复光。早在广明元年(公元881年)十一月,黄巢还没有攻破长安,岌岌可危的大唐朝廷就任命河东监军宦官陈景思为代北起军使,让他尽快从民风骠悍的代北地区征发出一支军队,救援京城。
陈景思的工作效率还是比较高的,再加上自李克用叛军被打散后,一大批以沙陀人为主,涵盖了代北各族的骁勇猛士失业待岗,兵源充足,所以陈景思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拉起了五千骑兵,由李克用的族叔降将李友金指挥,南下长安。
李友金进军可没有陈景思征兵这么“急躁”,他率军于广明元年十二月从今天山西北部的雁门出发,到中和元年二月,才慢吞吞的走到绛州(今山西新绛),花了两个多月,还没有走出河东,而长安早已经变成大齐的都城了。于是,李友金借口齐军势大,我方兵力太少,难以济事,一转马头,又回到雁门。
李友金回师之后,陈景思和他大力募兵,没用太长时间,就将兵力扩充三万余人。没想这些人来自北方各族,很多是李国昌、李克用旧部,虽然勇猛异常,但又凶悍难制,不用说对下身少了重要部件的陈长官明显不买帐,就是同为沙陀人的李友金也指挥不动。他们小有一点不如意就闹事抢-劫,要是大不如意……嗯,已经有段文楚这个很好的先例或者说先烈了。
眼看这种情况,陈景思也被吓得整日提心吊胆,李友金乘机游说他:“要兴大众,成大事,总得有一个威望足够高的人当头才行。现在虽然勉强凑起了三万大军,但没有一个合格的统帅,纵然出战,也不会有什么战功,军队不哗变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我的老哥李司徒父子,虽然去年获罪于国家,寄身于鞑靼,但他们的雄武之略,一向被代北之人敬服。如果朝廷肯将他们赦罪召还,则代北之军可一麾响应,黄巢那几个草贼可以轻松摆平!”
七百多年后的明末清初大学者王夫之根据这一段历史,断定这是一起发生在唐末的无间道事件,而李友金明显就是李克用或者李国昌安排下的卧底,所以他才会拐弯抹角,想方设法地替李克用父子脱罪。不过陈景思现在如同爬上热锅的蚂蚁,根本没心思去探寻李友金的动机是否纯正,脑袋都不知道还能稳稳当当地顶在脖子上几天,除了听从,哪还能有别的主意?于是,李友金的意思,便以陈景思的名义上奏给了正在逃难的大唐朝廷。
应该说李友金很聪明,他清楚地认识到,对方越是缺少本钱,越是有求有你,就越容易砍价。果然,被黄巢赶出长安的李儇这次非常大方,马上宣布既往不咎,同意了对不久前的两位“贼首”,李克用父子的赦罪和征召。
接到叔父李友金给他带来的好消息,李克用并没有马上急匆匆南下,毕竟南边的情况还不是太清晰,就这么孤身回去可不一定牢靠,枪杆子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多余的。
于是,李克用在鞑靼人的部落里登高一呼:凡是想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离开穷得只剩下西北风的塞北,见识见识汉地繁华的纯爷们,都跟我来吧!
有了充满诱惑力的广告词,又是在鞑靼人心目中威名赫赫的“李克用”这样的名牌,没花几天功夫,便有一万余粗犷好斗的塞北汉子,带着用别人家财发家致富的美好愿望,聚集到了李氏父子的麾下。随后,李克用率这一万大军南下至蔚州(今山西灵丘),与李友金的三万人马会合,总兵力达到四万余人,挤进了军队密度已经非常高的代北之地。
别看李克用这几万大军全是临时赶工造出来的速成品,但因为其骨干人员多出自骁勇善战的原沙陀军人集团,他们当初只是被打散,并没有被消灭,现在乘着有利时机,又重新汇集在一起。在这些人中,不但有盖寓、薛志勤、康君立等在大同兵变时就拥戴李克用的老将,更有李存孝、李嗣源、李嗣昭等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大放异彩的众多将星。总之,由于原材料的质量非常过硬,这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卢龙李可举、大同赫连铎、振武契苾璋、以及河东郑从谠等,这些与李克用父子恶战数年的北方诸藩镇不得不痛苦地发现,那个曾搅得大家不得安生、闻之色变的“沙陀飞虎子”,又回来了!
尤其对于卢龙、大同、振武这几个已经事实独立的藩镇来说,如果黄巢得了天下,大不了我们换面旗子,可如果让“人民公敌”李克用在代北重新站稳脚跟,那我们哥几个还有好日子过吗?
思来想去,这些藩镇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既然暂时不方便公开与中央的新精神作对,那我们就联合起来,对李克用集团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抵-制。李克用虽然有了四万大军,却还没有为这支大军提供补给所需的足够地盘,也不可能得到中央拨款,坚持不了太久。一旦他耐不住性子劫掠地方,就怪不得我们不按中央指示办事了,到时候大家一齐动手,再次把独眼小李赶回去!明白了这一点,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五月,差不多与高骈宣布出兵勤王,前往东塘野营的同时,李克用也在代北誓师南下。果然,囊中羞涩的李克用为了给他的大军筹饷,给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发去一份公文,宣称自己奉朝廷之命南下讨黄巢,现已出动大军五万人(略微夸张了兵力,可能李克用想借这个数字多领点儿),请沿途各地方政府准备好粮草补给、各种物资,以及运输车辆,积极配合勤王大军的行动。
虽然李克用的愿望很丰满,但河东回应的现实很骨感:节度使郑从谠不但没有主动提供军粮,反而命沿途紧闭城门,像防贼一样严防李克用的勤王军,甚至在石岭关(今山西阳曲东北)集结重兵,公然阻断了李克用的进军大路!李克用极为郁闷,但他也知道暂时还不是与郑从谠撕破脸皮的时候,便亲自率领精兵一万,从偏僻小道绕过石岭关,到达汾水东岸,扎营于太原城郊,并再次致书郑从谠,要求给个解释。马上,河东的回信送到沙陀军营,内容非常和谐:河东镇坚决拥护中央的英明决策,贵军所需军饷正在紧张筹措中,请李仆射稍安勿躁。
李克用比较单纯,居然还真耐着性子等了几天,却不见太原城中有丝毫准备发粮的迹象。
五月十六日,实在忍不住的李克用亲自来到城下,对着城头大声呼喊,要求郑从谠出来见面。郑从谠出来了,这位早在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就荣登进士第的四朝元老口才了得,玩忽悠,李克用完全不是对手,说得那叫“情真意切”:“将军父子二人,从咸通年间以来奋激忠义,为国血战,屡立奇功,天下之人谁不感念将军父子的功德……如今国家多难,正是李仆射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只恨老夫受命守藩,不敢擅离职守,不能陪将军一起出征了……有这样的好机会改过自新,李仆射你可一定要自重自爱啊!”
心眼比较实在的李克用听了郑老爷子这番“肺腑之言”,一时间颇受感动,热泪盈眶地正打算拜谢告辞,突然一愣神:这尼玛不对啊,正事还没提呐!我军的军饷怎么办?
郑老爷子淡定坦诚地表示:“哦,那事啊,不用急,没问题,明天就到!”
第二天,河东筹措的军饷终于送到李克用军营,共有钱一千贯,米一千斛。按李克用部四万人计算,平均每人能分到二十五个铜板,三斤米,不用问,这就传说中的打发叫花子!
李克用大怒,郑从谠可以把他当成乞丐,但自己不把自己当成丐帮帮主啊!这几万将士可是带着极高的期望值来投奔自己的,岂能用几个钱、几斤米来打发?没办法,不让用合法途径谋生存,只有用非法途径取富贵了!沙陀军大掠汾东,河东军民大震,这下子,正中北方诸镇之下怀。
郑从谠一面派将军王蟾、薛威出师抵御,一面紧急求救于振武镇,心有灵犀的节度使契苾璋反应神速,居然第二天就赶到太原(以当时的交通与通讯条件,如果没有预谋准备,这是不可想像的),并连破沙陀军两个营寨,遭受意外小挫的李克用挥军反击,打败振武与河东联军,契苾璋等只得退入太原死守。经历过造反失败的李克用,并不想把事件弄得不可收拾,便不攻太原,转而抢-劫阳曲、榆次,饱掠一番后,北上攻陷忻州(今山西忻州)、代州(今山西代县),然后暂时以此二州为家,自称忻代留后。
好极了,这下独眼小李的二次谋反算是坐实了!至少李克用的对头们是这样想的。振武节度使契苾璋、大同防御使赫连铎、天德军防御使(注:抱歉,查不到此时的在任者姓名)联名上表,愿共讨李克用,由河东郑从谠提供后勤支援。
不过吆喝归吆喝,行动归行动,这几个二流藩镇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等待着李克用的另一个仇家,军力最强大的卢龙军表态。果然,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对李克用重现代北,也坐不住了,他率师西进,与大同赫连铎会师,进攻忻、代。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四月,两军交战,反沙陀联盟中最强大的卢龙、大同联军被李克用击败。这个结果让加盟诸藩镇颇为泄气,虽然赶走李克用仍是大家共同的心愿,但却谁也不愿意冒险冲锋在前了,而李克用除了时不时到别人的地盘抢点东西发军饷外,也不想进一步扩大事端。于是,北方诸藩镇第二次讨伐李克用的战争,便进入不战不和的僵持阶段。这显然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各方都盼望着,能有一个让大家都下得去的台阶。
这一等又是好几个月。眼看关中战局久拖不决,杨复光终于来搭梯子了。中和二年十月,在杨复光策划下,王铎以皇帝的名义拟了两道圣旨,一份给郑从谠,请他抛弃前嫌,给李克用让让一条道;另一份给李克用,征召沙陀军南下勤王。当然也不是白征,唐朝将已被李克用占领忻、代二州从河东镇中划出,成立雁门镇,以李克用为节度使。至于沙陀军的军饷,主要将由王重荣承担,反正河中不差钱,而且李克用前来,首先也是救他的危难。
接到正式诏书,知道自己终于由非法的叛军头目,漂白成合法的一方诸侯时,李克用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想想这几年来,从大同兵变,杀段文楚,然后四面对敌,连番恶战,到兵败蔚州,亡命塞北,经历了多少艰险?可见造反这种事实在作不得啊!
李克用的为人,虽然有不少缺点,但也有一个突出的优点,“性直鲁,少它肠”,知恩图报。对于大唐朝廷这次赦罪封官,授予节帅的圣旨感激颇深,下定决心,一定要创建大功以报国恩!而且自此以后,李克用将他对唐朝的忠诚保持了一生。
十一月,李克用留五千人守卫忻、代,命其余沙陀军分两批出师勤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避开经过河东首府太原的大道,从岚、石二州绕路,南下河中。李克用本人单独率骑兵数百,以最友好的姿态前往太原,拜会郑从谠。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郑从谠也没有再难为他,赠予名马、金银,双方终告和解。
十二月底,三万五千多骠悍的沙陀军终于在李克用的率领下,抵达河中,参加大唐诸镇讨齐战争。他们全部身着黑衣黑甲,宛如一片裹胁着雷暴的乌云卷过原野,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李克用的弟弟李克修是大军的先头,他率五百铁骑第一批渡过黄河,与一支齐军相遇,立即发生了冲突。接下来的过程很简单,沙陀军一阵突击之后,这支齐军就被毫无悬念地彻底打败了。
尽管这只是一次规模很小的遭遇战,但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在经过这次小小的,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失败后,齐军中开始盛传,这些穿黑衣披黑甲仿佛乱葬岗乌鸦的代北军队,有多么的可怕:“李克用的鸦儿军来了,要想多活几天的,就设法避一避吧!”
避?往哪儿避啊?已经是皇帝的黄巢,和他的开国元老们,体验过高档的贵族生活之后,大多不想再过当年那种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日子了。何况要对付这位几年前同样是大唐反对派武装领袖的李克用,黄巢觉得自己并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当月底,黄巢将曾参与谋杀李克用之弟李克让的十余名南山寺和尚逮捕,当作见面礼,送到李克用军营,向这位沙陀统帅示好。同时送到的,还有价值不菲的大批金银珠宝,光芒闪耀,足够让这些来自代北贫寒之地,从没见过大钱的汉子们两眼发直。
跟在两枚裹满厚厚糖衣的炮弹后面的,是大齐帝国的使臣浑进通,他原是李克让的仆从,当初大难不死,而后投降了黄巢。浑进通带来了大齐皇帝言辞恳切的和解信:你也是唐朝的敌人,我也是唐朝的敌人,咱们是一家人啊,何必自相残杀?不如携起手一起干吧!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李克用已经学聪明了很多,知道什么叫贼船好上不好下,这时候要我上,当我傻啊?所以他一点儿也没犹豫,用极致的实用主义处理了此事:一、下令将这些和尚全部处决,然后设奠哭悼李克让;二、将黄巢送来的珠宝全部收下,分赐给手下众将;三、将黄巢的御笔书信一把火烧了,打发浑进通回去报告大齐皇帝:你送来的珠宝很不错,我收下了,但你寄来的书信犯忌讳,我可不能收,以后只要送珠宝就可以了!
随后,李克用亲率的沙陀军主力从夏阳渡口(今陕西合阳东南)渡过黄河,进驻同州,做好了开打的准备。和解?那是不可能的,你还是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吧!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正月初一,李克用命部将李存贞率军出击沙苑,破坏了这个日子本该具有的喜庆祥和。防守沙苑的齐军主将黄揆,是黄巢的亲弟,大齐朝的亲王,他率部迎战,让李存贞打得大败,沙苑易手。
沙苑告捷,令王铎大喜,他担任剿匪总司令快一年了,今天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看来用不了太长时间,自己就可以收复长安,成就不世功勋了!他立即以皇帝的名义拟旨,任命李克用为东面行营都统,期待沙陀军再接再励,再建新功。
可惜王司令没想到,美梦从来易醒:连你王铎都能看出胜利在望,别人还会发现不了?你想居功,别人就不想么?
正月八日,正好是王总司令上任一周年,李儇根据“阿父”田令孜的建议,解除王铎的都都统之职,调任义成节度使,原本看起来唾手可得的丰功伟绩,就这么和王铎说拜拜了。
田令孜说了:王铎同志担任都都统很久了,却未建尺寸之功,仅是尸位素餐而已。所有成功举措,如招降朱温、征召李克用,都是杨复光的主意。
应该说,田令孜这次弹劾的内容,很难得的基本属实,所以李儇也象以往一样对“阿父”的话言听计从。王铎虽然非常不满,但他不是高骈,他麾下军队都来自各藩镇,自己并没有可靠的直辖武力,不可能抗拒中央的命令,只好灰心丧气地到滑州上任去了,临行前顺便用笔杆子发了发牢骚:
用军何事敢迁延,恩重才轻分使然。
黜诏已闻来阙下,檄书犹未遍军前。
腰间尽解苏秦印,波上虚迎范蠡船。
正会星辰扶北极,却驱戈甲镇南燕。
三尘上相逢明主,九合诸侯愧昔贤。
看却中兴扶大业,杀身无路好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