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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循再三追问春翘,是否确定这件事是瞿素说给楚明玥母女的,春翘不住点头称是。

    “奴婢这回听仔细了,千真万确,”春翘说着话便羞涩地跟范循邀赏,“表少爷,奴婢这回可是为了表少爷的吩咐铤而走险……”

    正自出神的范循倏然一笑,意味不明地道:“你放心,我亏待不了你。”

    春翘欣喜不已,满心等着范循将她要去。然而她等了几天,等来的却是被发卖的命运。范循跟蒋氏说她行事不规矩,意图勾引他,蒋氏震怒,即刻把她打发了。

    范循不会任由一个知晓了这个惊天秘密的人活着,春翘一出府就被他派人除掉了。

    这之后,他就开始思考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不喜欢楚明玥,但若楚明玥可以助他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的话,那么娶了她也未尝不可。

    于是,他开始假意亲近楚明玥,对她表露出倾慕的意思。范家与楚家算是门当户对,众人信以为真,认为这是一桩好姻缘,因而两家默认了这门婚事,只等将来楚明玥再长大一些便过礼。

    范循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爱慕者,时常来侯府看望楚明玥,给她带各种小玩意儿,有时候顺便也分一些给府上的其他姑娘。然后他清晰地感受到,楚明昭真的对他越发冷淡了,客气得跟个陌生人一样,似乎从前那个追着他讨好他的人不是她一样。

    范循觉得这显然就是因为楚明昭吃醋了。大约她也是生他的气,毕竟她从前最讨厌楚明玥,但他却偏偏对楚明玥流露出了倾慕之情。

    不过范循并不如何在意,反正他也不喜欢楚明昭。

    广和六年的初春,他祖母做寿,府中宾客满座。他在前院那边应付完时,已是晚夕。

    自打他开始讨好楚明玥,楚明玥就愈加倨傲,脾气越来越坏,总是胡乱耍脾气,偏偏他还要装出一副宠溺包容她的模样,他每回冲她温柔微笑的时候,其实都想掐死她。

    他近来又受了她不少闲气,心里憋闷,转头就去了后花园。

    秋蝉在那里等着他。

    秋蝉是他母亲身边的丫头,他知道染指母亲身边的丫头是一件不智的事,但他压抑得很,要的就是这种逾矩的刺激,并且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善后。

    不过秋蝉确实也是府里容貌数一数二的丫头了,他的眼光还是很高的,纵然是收用丫鬟,也不愿意凑合。

    秋蝉早就对他有意了,在假山后头等了半个时辰,见他真的如约而至,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眼下天气融和,范循觉得也不用选地方了,直接在假山后头露天办事就成。他虽是世家公子出身,但在这上头并不随便,这是他第一次行欢合之事——实质上若非受了楚明玥的气无处宣泄,他也不会想起收用丫头,他觉得那些丫鬟即使是给他做妾都不配,他心气很高,还没找到一个能与他相配的人。

    范循脱了碍事的外袍,将秋蝉按在假山上与她调弄风情,酝酿后面的好戏。秋蝉脸颊通红,那娇羞的模样在晦暗的灯光下瞧着倒也别有风情。范循正与秋蝉低声调笑,忽听“咚”的一声闷响。

    范循面上的笑一收,转头往前面的曲廊上探看。

    他的六表妹正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捡竹笋。她神情惶惶,手忙脚乱地将竹笋重新包回布袋里,又忐忑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她时,她呆了一下,晕生双颊,在头顶羊角灯的映照下,宛若上元花灯上的临世仙女。

    正此时,远处传来范希筠的呼唤:“昭昭,快来!你看这种野菜能吃么?”

    楚明昭忙答应一声,急急转头,奔命似地抱着竹笋跑了。

    范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迟迟收不回目光。

    当年那个闹腾的粉团子已经长大了,还长成了个绝色的美人胚子。他之前只顾着在楚明玥面前演戏了,倒是忽略了楚明昭这个小表妹,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了他都不知道。

    范循想起她方才都那般惊慌了,竟然还不忘她的竹笋,一时失笑。

    远处飘来范希筠的问话:“昭昭你方才在做什么?怎么一直不过来?”

    楚明昭若无其事地答道:“方才撞见两个人打架。”

    范循险些笑出声,打架?这小丫头装得倒挺像的,要是真不知道他这是预备干什么,她那么惊慌作甚?并且他可是看到她连耳朵都红了。

    等两人脚步渐渐远得听不到了,范循才调回视线。他低头看向又羞又怯、一脸期盼的秋蝉,忽然兴味全失。

    秋蝉虽然貌美,但与楚明昭相较,就好似山鸡之于凤凰。

    范循顿觉胃口倒尽,一把挥开秋蝉,披上外袍,威胁秋蝉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回身径直走了。

    秋蝉目瞪口呆,合着三少爷只是来与她*的?

    范循回去后,翻箱倒柜地找了半晌,终于寻见了那条端午索。

    当年他顺手将这东西带回来后便抛到了脑后,如今却心血来潮想要找出来仔细存着。

    他看着这条楚明昭当年戴过的端午索,想起昔年往事,不禁感喟。

    幸好他当年没能杀掉她。

    此事之后,范循就重新开始关注楚明昭。他渐渐发觉楚明昭不仅姿容绝色,还性情可爱,从前那些坏毛病也都改了,人变得更机灵了。

    范循越发喜欢这个小表妹,总是忍不住暗中去找她。但她总是躲着他,让他去找她四姐姐去。

    范循觉得她这明显是在赌气——见他说喜欢楚明玥,就吃醋耍性子。她从前那么喜欢他,然而迟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想来是因此伤了心。

    范循思虑了一下,觉得应该先哄哄她,不要让她对他的误会加深才好。

    范循每年正旦节都会给楚家几个姑娘发压岁钱,反正他不在意那几个钱,做个人情也是好的。自从他喜欢上楚明昭后,就每年给她预备双份的。

    今年同样如此。他将那一封银子递给楚明昭时,楚明昭扫了一眼,摇头道:“我与表哥是同辈,表哥不必给压岁钱的。”

    范循笑道:“我给你,你就拿着,不要跟楚明玥她们说我给了你双倍。”他将银子再次递过去时,楚明昭非但不接,反而转身欲走。

    范循伸手挡住她去路,低声道:“我心里其实喜欢的是你……”

    “你是我未来的姐夫,”楚明昭深吸一口气,“不要这样。”

    “我可不想当你姐夫,”范循沉下脸,又凑近笑道,“我现在有空,咱们去园子里逛逛,我陪你玩陶瓷娃娃好不好?”

    “我早就不玩陶瓷娃娃了。”

    “那你喜欢玩什么?”范循想起那晚的事,笑得暧昧,调戏她道,“等将来我娶了你,咱们玩打架好不好?”

    楚明昭知道他在说什么,蓦地红了脸,扭头就要走。

    范循左挡右堵地拦她,一面拦一面低笑道:“你那晚看懂了我们要做什么对不对?你倒说说,你那会儿才刚十二,怎么懂那些的?打哪儿学的?”

    楚明昭恼羞成怒,压低声音呵责道:“你再不让开我就对你不客气!”

    范循觉得他很有必要解释一下:“不要生气,我们那晚什么都没做,你走后我也走了。而且这是我头一回干这种事,我之前没跟人打过架。”他说话间又凑到她面前,微微笑道,“第一回打架,还没开始,就被你撞见了。我往后也不跟人打架了,等我娶了你,只跟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明昭狠狠踩了一脚。

    他疼得直抽气,再抬起头来时,她已经跑走了。

    范循低头看了一眼被她踩出个黑印子的新鞋,无奈笑笑,自语道:“看来小丫头恼我不轻啊。”又望着楚明昭远去的背影,失落道,“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楚明玥呢,是你多好。”

    范循其实已经渐渐有些疲倦了,他越来越厌恶楚明玥,他每日在楚明玥面前演戏、每日忍受楚明玥的种种,觉得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但他喜欢楚明昭之后,就又多了一个隐忍下去的理由,那便是给楚明昭更好的未来。

    他都盘算好了,等他成就大业,就娶了楚明昭,然后专宠她一个。所以他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只是留意着楚家这边的动静,毁掉楚明昭的所有婚事,让她一直待字闺中。回头拖成了老姑娘更好,这样就没人娶她了。

    恰好,等到楚明昭年及十四可以嫁人了,楚圭篡位了。楚家大房由此陷入了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原本百家欲求的楚明昭变得婚事艰难,无人问津。范循只管在一旁偷着乐,他要的就是让楚明昭嫁不出去。

    后来他听闻姜家要跟楚家做亲,根本没当回事,就姜融那德性,楚明昭能看上才怪。后头果不其然,两家亲没做成,变成了仇家。紧接着,魏文伦又冒了上来。范循知道楚慎这回是玩儿真的,着人打听了魏文伦纳采的日子,打算在他纳采前除掉他。

    但魏文伦也被挤掉了,挤掉他的人是裴玑,这回就棘手了。裴玑身份特殊杀不得,范循于是就将主意打到了楚明昭身上,他要毁掉楚明昭的清誉,让众人以为她被凌-辱了,裴玑听说楚明昭没了清白,自然不会再要她。

    可他的计划被裴玑毁了。

    裴玑亲迎那日,范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总是忍不住想,他心爱的表妹今晚就要跟别的男人洞房了,他每想到一次就觉气血翻涌,直想冲过去一刀劈了裴玑。

    到了晚夕,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起身望着窗外深浓的夜色,心里忽然漫上一股悔意。

    他在过去的五年里一直坚定不移地施行他的计划,但他此刻忽然开始后悔,后悔他在一个不爱的人面前演戏五年,却因此错事了真正爱的人。

    他才是那个近水楼台的人,若是他一开始就求娶楚明昭,别说半路冒出来的裴玑了,就算是魏文伦,也绝掺和不进来。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他只能咬牙忍着。

    范循不知道要如何平复自己的心绪,他只能不断安慰自己,等将来他成事了,再把明昭抢回来。

    然而随后的局势,恰恰朝着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襄王起兵了。

    范循原本打算给楚圭下毒,等楚怀和即位后,他就窃位,成为第二个楚圭。但襄王掺和进来就不同了,一则襄王兵马强悍,二则襄王身为前朝皇室,起事起得名正言顺。天时地利人和襄王都占据,范循知道自己是无法与襄王抗衡的。

    夺位无望,范循便更不去想楚明玥的事了。

    虽然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开始跟楚明玥划清界限,但楚明昭还是不肯跟他服软。范循觉得,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抢了,她原本就喜欢他,等他把她抢来,日子久了,她自然会想通的。

    但她似乎真的移情别恋了,她只想跟裴玑在一起。

    范循在广宁郊外的山洞里险些被她刺了一刀时,是真的痛心疾首。

    她居然拿匕首对付他!他爱了这么多年的表妹竟然这么待他!

    但他冷静下来后也不忍心怪她,她应该是没起杀心,她不过是想脱身而已。

    但他由此也更清醒了一些,他觉得或许楚明昭是真的对他寒了心。不过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楚明昭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真的没有真正喜欢过他,但这个可能是他不敢去触碰的,他不想去深想。

    他觉得他应该换个法子了。

    于是他开始暗中筹备,筹备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她从众人视线里彻底消失。他将她拴在身边,竭力对她好,她总有一日会重新接纳他。

    他开始暗中购置庄田,设计将她掳走之后的逃逸路线。

    他知道这个计划很疯狂,但他觉得这是唯一能挽回她的法子了,纵使可能会是一条不归路,他也义无反顾。否则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心里那股懊悔给逼疯。

    前面的计划施行得十分顺利,然而后面不知怎的,裴玑竟然寻了过来。

    他被裴玑手里的火铳打中,胸口的伤发作时,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他此番会不会死,而是他将就此失去楚明昭,再也不可能将她重新拉回身边。

    他倒在地上看着楚明昭远去的身影,浑身僵冷。

    他都快死了,她却走得那么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有些错误真的是无法挽回的,哪怕是赌上命也无济于事。

    范循苦笑,或许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在为他当年的行径赎罪。但赎了罪又如何,时光不可能回溯。

    他知道此番凶险,因而上山之前跟手下做过吩咐,说若他半个时辰没有回来,就去山上那个山洞寻他。所以他最后没有死在凛凛山风里,他在奄奄一息时被救了回来。

    他伤得很重,肋骨断了四根,脏器受损,失血过多。他在完县调养了近一年,才慢慢好起来。这期间他给祖父去了一封信,将他的行踪大致说了说,但没有言明他为何会跑去保定,更没提为何会受伤。

    再度见到楚明昭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潮起伏。他见今不敢有更多的奢望,他只想求得她的原谅。

    但似乎连这个都很难达成。

    范循眼看着楚明昭的马车渐行渐远,心里五味陈杂。楚怀谦劝他想开些,他只是苦笑。

    回到国公府后,他又去了后花园。他来到楚明昭当年曾经立过的那段曲廊,默然凭栏。

    昔年场景还历历在目,但目下早已物是人非。廊庑空空,苑囿寂寂。

    他方才在来的路上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游魂一样,神情麻木。

    这么多年来,他汲汲营营,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范循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空茫。世间之事,不外乎名鞿利鞚,谁又能比谁高贵些?他不该往上爬么?除却当年对楚明昭下手之外,他不觉得他哪里有错。

    而最讽刺的是,他还下错了手。范循每每想起这件事时就恼恨不已,他险些因为当年的疏忽大意,就错杀了明昭。他原本也是可以不跟明昭结下这个死结的,但偏偏阴差阳错。他当年太想当然了,他应该仔细查一查再动手的。

    不过他最后输掉了楚明昭,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而已。裴玑当年若是不来京做人质掺和一脚,楚明昭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范循不认为情爱是成全,情爱本身发乎情,发乎情自然是自私的,那些止乎礼的要么是爱得不深,要么是无力得到。他觉得情爱的实质便是占有,所谓的成全,不过是无能为力之下的无奈之举而已。

    就如同他现在这样,如果他有那个能力,如果他与裴玑的身份对调,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楚明昭强行留在身边,她当年能喜欢上他,之后自然能再喜欢他一次,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哪怕她当年真的不喜欢他,也不要紧,跟他处的日子久了,自然也能处出些感情来。

    范循摊开掌心,低头看着那条他小心翼翼保存了七年的端午索,恍惚之间眼前又浮现出当年小明昭缠着他让他只陪她一个人玩儿的情景。

    他如今什么都愿意陪着她,但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这或许也是对他的惩罚,让他一辈子求而不得,徒唤奈何。

    范循凝望眼前满园芳菲,出神迂久。

    若是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若是能重来一次,他一定先抓紧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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