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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个废人!”

    徐治中的神色凝重起来,思忖良久,他方郑重其事的开口,“李哥,你来打仗是想叫一家人过上富足太平的日子,而他们呢,也正在家里等你回去团圆,老太太等你回去陪她看戏,嫂夫人等你回去同她摸牌,孩子也等你接他下学。他们等的是你这个人,哪管只有一口气!而不是一封通报死讯的信。李哥,你的这个团圆美满的家,是多少人朝思暮想而不可得的梦。而且我敢说,只要有这样一个家庭,人在任何时候就不该也不能糟践自己,自暴自弃,”稍喘口气,他又慢慢的补了一句,“因有所望,方得勇力!”

    李副官听了徐治中的话便不再挣扎,他依旧是哭,可这泪却是入了心的感怀牵念,又是另一番心境与景象了。徐治中慢慢松开手,坚定的对刘法祖说,“给麻药,手术吧!”

    徐治中说,人只要有所指望,才能有勇气与力量,才不会自暴自弃,自我作践。他的这些话,字字如针,刺进谭央的心房,叫她的心忽忽悠悠的抖起来,又闷又痛。

    谭央别过头看向窗外,隋婉婷正在外面,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被担架抬进抬出的伤员。这个自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姑娘,情窦初开便情根深种,可是天不开眼,爱人惨死,她连为他生个孩子这样微末的指望也落空了。半分希望都没有的她如今连精神都不大好了,抓住个人就把章湘生的照片拿出来给人家看,也不管这人认不认识,她前一天和这人说没说过,都要从头到尾的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其实这一刻,谭央在心底里是嫉妒隋婉婷的,她爱的人为了救她父亲的命死了,而她爱的人呢?却为了钱要了她表叔,甚至她父亲的命。虽然他们之间的爱比隋婉婷和章湘生要浓厚的多,可即便他抽着大烟,遭着罪,乃至是死了,她也没那个立场与理由为他痴为他疯,为他堂堂正正的抒发出心中的剧痛与悲戚。

    徐治中来到谭央身边看见满脸泪水的她,愣住了,这时下属催促他去总司令那里开会。他顺着谭央的目光看见了外面的隋婉婷,之后他又回过头看了眼手术室的门,李副官正在里面接受截肢术。他忽然拽着谭央的手,将她拉到面前,看着谭央的眼睛,徐治中面容坚毅的说,“央央,我一定要打赢这场仗,要尽早结束这一切!这里所有的血泪,都要在侵略者的身上,得到偿还!”说罢,也不等谭央有所反应,他便迈着大步,毅然离开。

    李副官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刘法祖甚至为他保留到股骨中段。在这场战争中,每天十数台的手术,半年来刘法祖的外科手法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与成熟,一般医生需要四五个小时才做得完的大型手术,刘法祖只用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完成得干净漂亮,他“沪上第一把刀”的名声自军中传出,蜚声华东,甚至连日本人都有所耳闻。

    可是淞沪的战局,却一日千里,无可挽回。日军逼近上海,政府也做出了撤出上海的准备,很多官员的家眷和军需物资都运往了重庆,章湘凝也要随着父亲离开上海。章总长的汽车都开到了军队临时医院的外面,却等不到他的女婿一同离开。战争惨烈,伤者无数,刘法祖的手术已经排到了三天以后。

    在两个手术的间隙,穿着手术服,来不及摘手套的刘法祖奔到外面,看着在车里苦苦等候的章湘凝,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车前。章湘凝怀孕的月份大了,厚重的大衣都遮不住腰身,她笨拙的去扶刘法祖,不由分说的拽着丈夫的手,“你跟我走,跟我走!”照旧是大小姐似得命令语气,眼泪却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转。

    刘法祖眼眶发红的蹲在章湘凝的面前,“湘凝,我不能现在走,还有那么多伤员等着我做手术,他们刚从前线下来,不立刻手术,运走就会死!”章湘凝哭着哀求,“那么多医生,要别人去做好不好?”刘法祖摇了摇头,握着章湘凝的手,耐心的对她说,“不行,有些手术,只有我能做!”“可是我也只有你啊!我已经没了哥哥,不能再离开你了!”刘法祖点着头,眼泪也直往下掉,“我不离开你,湘凝我不会离开,你先和孩子去安全的地方,我做完这几个手术,迟几天就去找你们!”

    章湘凝看着刘法祖,期期艾艾的说,“他们都说,打仗时什么都会发生,过了今天可能就没有明天了,所以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一刻都不能分开!”刘法祖红着眼眶坚强的点头,“湘凝,我说好了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就不会食言!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去找你,哪怕有再大的困难,我从上海,走也要走到重庆去!”章湘凝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搂住刘法祖,“好,我信你,我等你!”

    临行前,刘法祖揽着章湘凝的腰,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深情一吻。

    从这天起,谭央再也无法入眠,闭上眼脑子里就会重现那一幕——她生言覃前,在医院里,毕庆堂扶着她的腰,将头紧紧贴在她肚子上,哑着声音哀求他,“小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上海!”

    晚上睡不好觉,白天的伤员又多,就在谭央心绪烦乱、精疲力竭之际,这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压了上来。这天早上,忙了大半夜,只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的谭央又进了病房,一个又一个的病床密集的排在一起,病情不太重的伤员三五个围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看见谭央进来他们就笑了,一个年纪小的伤兵活泼的冲谭央喊,“徐夫人,恭喜你了?”

    大家看谭央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就把手里的报纸塞给她。谭央一看上面的内容,眼前便冒起了金星。她和徐治中这个周末结婚,这件她自己都快忘记的事情,他却登了报纸的头版,张罗得满世界都知道了。他没给自己留任何余地,更没给她留。

    愧疚,无望,哀伤,恐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谭央的心口突突的跳痛,她的肩背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扶着床架缓缓靠在了墙上,谭央的额头上冒起了冷汗。

    下午时,林副官来到徐治中的办公室,正看见他焦头烂额的做部署、接电话、签文件。他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徐治中这才稍歇片刻,“怎么来我这边了?”“从阵地上下来,送几个重伤员来医院。”徐治中点了点头,示意林副官把门关上,“昨晚军长师长们开会,要升你军阶,这两天就下委任状。”林副官郑重的立正敬了个军礼,“谢师座栽培。”徐治中凄楚一笑,“打着仗,死着人,升着职,这是血淋淋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就是不知道这成千上万的枯骨能不能早点儿换来战争的胜利。”正说着,电话响了,徐治中伸手去拿听筒,匆匆对林副官说了句,“忙你的去吧。”

    徐治中接完电话,只见林副官还站着原地,就问,“怎么了?”林副官腼腆的笑了,“看今天的报纸才知道师长的大喜事,来的一路上都为您高兴,借着送伤员的由子特地来向您道喜,顺便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徐治中听了他的话便一扫疲惫之色,笑着埋怨他,“原来你是专程来看我热闹的,如今这个战况,结婚肯定会仓促一些,也没太多可准备的,不用麻烦你。”

    林副官点了点头,想了半天,他才谨慎的开口道,“刚刚在医院看见谭小姐了,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挺累的,不知是不是病了?”徐治中听了他的话一愣,随即心烦意乱的把面前的文件推了推,“天天忙,忙得去解手的时间都要没有了,离得这么近,我都快两天没看见她了,”他焦虑不已的低声说,“央央这段时间的状态特别的不对,可我忙成这样,一直没机会和她好好谈一谈!”

    林副官迟疑良久,慢条斯理的说,“师长,您回上海见到谭小姐以后就养起了乌龟,我猜这大概和诸葛孔明手里的鹅毛扇一个意思吧?感情这东西也和行军一样,欲速则不达!我想您现在这样忙,肯定有日子没喂乌龟了吧?”徐治中闻言后如梦方醒,他盯着林副官看了半天,随即懊恼不已的说,“我就不该放你出去做什么团长,让你一刻不离的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徐治中去医院里找到谭央时,她正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徐治中关切的问,“央央,你怎么了?”谭央没睁眼睛,很小声的说,“大概昨晚没睡好,有点儿累。”徐治中面露不忍的责怪她,“我听他们说了,昨晚做手术做到凌晨三点,你什么身体,刘法祖是什么身体,不要和他比!若是你身体就这么垮了,那就一个伤兵都救不了了!”说完,他从椅子上抱起谭央,不容置疑的说,“去我那儿歇一会儿,吃了晚饭再过来!”

    由于军务繁忙,徐治中这段时间一直睡在办公室隔壁的房间,他把谭央放在床上,轻轻的盖上了被,看着谭央红肿的眼睛,徐治中俯□温和的问,“央央,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听了他的话,谭央慢慢睁开眼睛,“我,我没想到……”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哽咽得无法开口。徐治中看她这个样子,心有不忍,便宽慰她,“好了,不着急,等等再说,等睡醒了觉再慢慢说!”

    徐治中在办公室里又忙了一个多小时,新来做副官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孩支支吾吾的说,“有个人在军队外面等了两个小时了,一定要见您,我们说见不了,他就火了,说见不到你,他回到市里就带人把你的随园炸平!”徐治中一拍桌子,“无法无天,什么人这么放肆!”小副官吓得哆哆嗦嗦的说,“他,他,他说他姓毕!”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要去外地参加闺蜜婚礼,节后才能更新,恳请姐妹们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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