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然是错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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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晖把车停在山脚下，从车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大束蓝色玫瑰，穿着黑西装，卸下墨镜插到胸前的西装兜里，朝山上走去，再过几天，就是小溪的忌日了。前些天下了雪，半山腰树木茂密之处的雪还没有化，黎晖顺着山路向里走去，一路上树木茂盛，树枝上还挂着白色的银条，一阵风吹来，树上的雪簌簌地落下来，惊得出来觅食的鸟儿嗖地一下飞走了，细细的雪粒散落在空中，有种雾蒙蒙的感觉，整个环境显得格外清幽。

    这清幽冷寂的大山里，埋葬着他一生的挚爱，埋葬着他这一生亏欠最多的人，他答应过她，一定会娶她为妻，他答应过他一辈子不负她，他答应过她要照顾好他们的亲生女儿。可是如今，这些诺言，他却一个也没能兑现，他终究还是娶了别人为妻，他终究还是负了她，至于他们的亲生女儿，他到现在却还不知道她在哪里，他愧对她，他欠她一辈子...

    黎晖顺着山路继续走着，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便转过头去，一位老者从身边经过，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但走起山路来，却丝毫不带喘气的。“中年人，你也是来祭拜的吧？”老人主动问到。“是啊，大伯，您身体不错啊。”“嗐，身体好有什么用？不也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嘛，还好，我这身子骨还算争气，没给儿女们添什么麻烦，趁我还能动弹，还能时常来看看她。”老人说完捋了一下白花花的胡须。“哎，对了，你是祭拜什么人啊？”黎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这里埋葬的人，他如今该怎样称呼？妻子？爱人？还是故友？沉默了一会儿，黎晖开口道：“一个...一个我亏欠的人。”老人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接着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和我老伴儿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时候也是家里怎么安排，就怎么来了，不懂得反抗，也不敢反抗，结婚后，她为我添了一儿一女，儿子现如今在城里做生意，买了房，娶了个城里媳妇，一年到头忙得都顾不得回家，他倒是孝顺，要接我去城里住，嗐，我才不去呢。这里的环境多好啊？闲了，我还可以去我的自留地里转转，找老头到村口的大树下下下棋，喝喝茶，拉拉家常，多惬意啊？再说了，人家城里人爱干净，规矩多，我去了也不自在，咱这糟老头子去了也给人家添堵不是？”老人爽朗地笑了两声，捋了捋胡须，接着眼神就有些暗沉了“可怜我那闺女啊，命苦！上学那会儿，跟学校里的一个小伙子好上了，她也常常跟我和她娘提起，说那小伙子对她多好多好，我们就告诉她，看人那，要看心，有空了，带回来，让我们见见，可是眼看大学就要毕业了，她却怀了那小伙子的娃娃，你说她也是一个娃娃，这娃娃带着娃娃，咋上学嘛，后来，她就被学校劝退了，那小伙子倒还算有情有义，没办法，我只好跟她娘应允了这门婚事，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闺女自打嫁过去，就没享过一天福，那家里是穷得揭不开锅，小伙子退学后开始给人家送货卸货，干的全是苦力活，我闺女也是没日没夜地跟着操劳，眼看就要生产了，却在一天晚上送货的途中，出了车祸，我闺女，女婿，孩子，一个都没留下。”老人说完竟是老泪纵横，黎晖赶忙从兜里拿出纸巾递给了老人，“老人家，您也别太难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老人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接着说道“我老伴儿呢，我总嫌她爱唠叨，嫌她管着我，可是现在呀，听不见她唠叨，没她管着，我反倒还不适应了。”“您老伴儿，？”“她呀，本来就有高血压，听到我闺女，女婿出事的消息，当场倒了下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老人很久没有再说话，黎晖也陷入了沉思，他也是在大学毕业那年让她怀了他的孩子，不同的是，他抛弃了她，负了她，黎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怀中的蓝色玫瑰，他记得她喜欢玫瑰，尤其是蓝色的，她说：“蓝玫瑰的花语是奇迹，我希望我们的爱情可以创造奇迹。”他还记得，她离开的时候，寄了一大束蓝色玫瑰给他，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蓝玫瑰的花语不仅是奇迹，还有忧郁和祝福，那个时候，她送他蓝玫瑰内心一定是充满了忧伤，但同时也祝福自己和苏雅涵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他不敢想象，她为了不让他为难，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一个人远走他乡时内心的决绝，他更不敢想象当她写下对他祝福时内心的卑微。原本这一切，足以将她伤透，可是多年后，他还是狠心地又将她伤了一次，害她丢了性命，而他却无力挽回。如果他当初能够早点看清苏雅涵，如果当初他能够义无反顾地去找她，所有这一切，或许就都不会发生...

    黎晖和老者继续并行着，一路上偶尔搭着话，老人很和善，临别时拍了拍黎晖的肩膀，叹了一句：“人呐，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珍惜眼前人吧！”之后就顺着另一条路离去了。黎晖一只手捧着玫瑰，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西装，抬起头，“安逝山庄”四个大字清晰而又刺眼，黎晖盯着四个大字看了一会，就朝里走去，他在她的墓碑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把蓝色玫瑰放下，抬起手仔细地擦着灰白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衬衫，半扎着头发，轻轻地笑着，两个酒窝甚是甜美。男人仔细地抚摸着照片上女人的脸，往事如电影一般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闪过，最多的画面竟是她满眼的忧郁，至于那些美好的回忆，却是都记不起来了，越是拼命地回忆，就越是模糊...“小溪，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找到我们的女儿，七年了，我找了她七年，可就是一点音讯也没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如果，如果你在天有灵，希望你保佑我们的女儿平安无事，保佑她早点回到我的身边...”

    黎晖在墓碑前蹲了一会儿，又定定地站了很久，周围是成片的松柏，茂密而又青翠，清幽而又冷寂。一阵风吹来，寒气刺骨。黎晖俯下身再次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女人，随即就转身离开了，寒风阵阵，蓝色的花瓣被吹散，在空中打着旋，一片，两片，三片...落在地上，落在墓碑上，落在肩上，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